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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的地点离我家并不是很远,我浑浑噩噩地往家里走去。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我的视线一片模糊,就要看不清眼前的路。远方的绿灯在不停地闪烁,我麻木地抹了把脸,扭头看到旁边公园栅栏上伸出的枝芽,鬼使神差地把手搭了上去。它是那么娇嫩,即使环境无比恶劣,也在努力地生长,丝毫不畏惧前方的艰难险阻。 不知怎的,我心中突然起了恶念,把它折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一脚。雨水混着泥土将它紧紧包裹,我又一阵心痛,痛得喘不上气,蹲在地上捂着心口,用手把它刨了出来。 等到家时,我已经浑身湿透,头发和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不知道口袋里的手机是否幸免于难。我这样子绝不好看,用我爸打开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我活像一条被人扔了的野狗。 “说什么呢!”林哥把我爸扒拉到一边,连忙将我拉进了屋,转身去卫生间帮我拿毛巾。 我耷拉着眼,声音不大不小地说:“没关系,他说的没错。” 我爸抱着双臂盯着我,眼神中充满了警告,我却不怎么害怕,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确实被人扔了,也确实——是条野狗。” 几乎是一瞬间,巴掌就落在了我的脸上。我若无其事地摆正了头看他,问道:“爸,你知道打人不打脸吗?” 他没说话,我又问道:“你是不是扇我扇上瘾了?” 其实这话说的不对,自从四年前他打我那次之后,他就再没对我动过手,但每每午夜梦回,我想起的却不是秦景淮的那些破事,而是我爸打我的那个耳光。 “周文浅!”这时林哥从卫生间冲了出来,推了我爸一个趔趄,“说话就说话!打人做什么!” 他过来拉我,我却没领情,下意识侧了下身子。 三个人僵持在那里,还是我爸先开了口:“他该打。” 我抬头看向他,只听他说:“我管你还有错了是吗?既然想当野狗,就滚出我的家门!” 听了这话,我冲动地想走,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林哥过来拿毛巾帮我擦头发,低声说道:“桐梧,你服个软,给你爸道个歉。” “林启城!”我扯开头上的毛巾,狠狠摔在地上,“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你也想给我当爹是吗!” 一时间空气的温度降至冰点,冻得我打了个颤。 “道歉。”半晌,我爸看着我,指着林启城说,“我给你三秒钟,向你林哥道歉。” 林启城的脸色也很难看,但他怕我爸过来揍我,还是夹在了我们两人中间。我梗着脖子,咬着牙看着他们,眼圈已经红了,却还是没有服软。 “这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 说罢我转身摔门而出。 但我又能去哪里呢? 我坐在地下车库的楼梯上,靠着墙蜷缩成一团,冻得瑟瑟发抖。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一只温暖的手掌抚在我的头顶。 我没有抬头,我不想被人看见我肿起的脸,也不想被人看到我哭红眼眶的样子。 “桐梧,”林哥在我旁边坐下,对我说道,“你知道吗,人的一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他点起了一根烟,吐了一口气:“大道理我不跟你多讲,你自己知道。我就给你说说感情的事吧。” 他讲起了他和我爸的故事。 “我比你大六岁,你爸比我大十四岁,说实话,有点好笑。”他轻笑出声,“你管我叫哥,又管他叫爸,好多时候我都觉得特别别扭。” “我和你爸认识的时候是研一,那年我22岁,和你现在一样大,你那时应该是在上高二。” 高二……声控灯慢慢灭下,我抬头望进黑暗,感觉这个日期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一直没好意思让你知道,感觉你还是个小孩子,让你听到多少有些少儿不宜了。”林启城接着说道,“我和你……我和周文浅是酒吧认识的,刚见面就滚到了床上。说实在的,你知道他控制欲有多强吗?简直变态!” 我的思绪被他拉了回来,有点不好意思接着听,却又有点好奇。 “我在床上骂了脏话,没什么意思,只是个语气词罢了,结果他就扯着我头发让我不许再说。我哪儿受过这种气,觉得他是个神经病,就骂的更欢了。”林启城把烟头掐在地上,踩了两脚,“结果你知道吗,天杀的他居然打我——当然,没打脸,要是他也那么扇我,估计你也不会认识我了。” “其实他也不算是打,但我那时候年轻气盛,结果到最后我俩就真打起来了。那我当然是打不过他,打着打着他又把我拖回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到最后我感觉我是被强jian了。”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哥也扭头对我笑了笑,接着说道:“缘分真的很奇妙,再往后,我们确立了关系,然后我才知道他比我大那么多,还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儿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好么。我当然接受不了,我又觉得他是个变态了,所以我就躲着他,躲着躲着才发现,我好像爱上他了。” 我看向林启城,不明白他给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爸控制欲真的很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允许我做这个不允许我做那个,我逆反过一阵子,后来竟然渐渐地习惯了。其实我知道,他让我改掉的都是坏毛病,他是爱我的——当然,他也是爱你的,只不过不是同一种爱罢了。”他话音一转,“有段时间我在想,他之所以喜欢掌控一切,就是害怕失去罢了。他害怕失去我,也害怕你受到伤害,所以他宁愿让你记恨他,也不愿让你跟秦景淮走。” “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他怕你远在他乡,受了欺负也没有个能回去的家。” 我突然就想起那年我和父亲的争吵。我发了疯一样朝他怒吼,问他为什么私下和秦景淮达成共识,问他为什么不尊重我的意见。他说人心不可靠,如果你们真的相爱,那就不要畏惧面前的考验。我说他放屁,骂他是控制狂,他没有再辩解,只是对我说,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人是真的很复杂,他自己把爱的人牢牢锁在身边,却又转头以爱的名义把我们拆散。但现在回头想想,拆散我们的,好像也并不是他当年的决定。 “林哥,谢谢你。”我忽然就想通了,“刚刚对不起。” “傻小子。”林启城揉了揉我的头发,“走,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