嗔恨
从那天开始,山炻就这样消失了在他的生活里。大家似乎很快就接受这个事实,上课下课,人来人往,热闹依旧。 只有他,总是望着那个空空的座位发呆。 心如一口古井,再无波澜,却总是偷偷期待着那块石头,能够投湖入水,再次泛起涟漪——那种从心尖上氤氲开来的酥麻和颤动。 “阮家贝,”老师看了看他,点到为止:”不要再发呆了。” “…是。” 周围的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期末考试是他最后的期待,可是就连那天,山炻也缺考了。那个空空如也的座位,仿佛在他的心上也生生地凿空了一块。 他并不奢求什么,哪怕以后相逢如同陌生人,只要能够站在一边,偷偷看地看他就好。看他少年气地嬉笑怒骂,看他下课睡醒的惺忪双眼… 说实话,他也觉得自己挺自轻自贱的。 明明山炻那天的态度已经那么明显了。 他并不能去责怪什么,他不是没有共情能力,这种情况下,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无可厚非。 他只是……有些难过。 寂寞的感觉渗入骨缝般阴冷,无时无刻环绕着他,转眼间,竟又是一个秋天。 他再一次见到山炻是在高三开学初的升旗仪式上,而他的身份却是高二的旗手。 他那么高挑出众,很难不看见。 阮家贝心里咯噔一下。 山炻留级了。 他还是留着那个硬朗的板寸,一茬一茬,远看着毛茸茸的,贴着青色的头皮。说实话,山炻很适合这个发型,他有好看的颅骨和饱满的后脑勺,侧脸也棱角分明,尤其是高高的眉骨,更显得英气逼人。如果说以前是带着柔和的青涩,现在就是多了一丝成熟的味道。 却又那么陌生。 一道耀眼的金属光泽在阳光下闪烁着,他这才注意到山炻耳朵上戴了一对黑色的耳环。 …..山炻变得不一样了。 阮家贝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了。 散会后大家有的回教室,有的去小卖铺,零零散散的,阮家贝心里堵得慌,直到他被一阵起哄声吸引了注意力。 ——他真的不是特地想去看的。 那个画面让他的呼吸一窒——山炻潇洒地把那杆旗扔给了同班的人带回去,一个穿着黑色裙装的女孩子站到他身边,山炻顺手勾住了她,痞痞地笑了下。 而她的耳朵上,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黑色耳环。 刺痛从心脏开始蔓延,四肢百骸都僵硬了。阮家贝呆呆地站在原地,尽管并没有人注意他,但那种难堪还是让他像个小丑一样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苦涩地笑了笑,这就是他消失的理由吗。 两人明目张胆地秀恩爱,又是一阵起哄声,那女孩也不羞臊,驾轻就熟地轻倚着山炻,走路没骨头一样。走到一半,她却微微回头,眼角一勾,像是不在意地、轻慢地看了人群中的他一眼。 那眼尾的黑色眼线,阮家贝瞳孔一颤: 他想起来她是谁了,是郊游那天车上的女孩子。 他特意晚了几分钟回教室,对于突然出现在学校的山炻,大家也都在哗然。当然最多的还是八卦他和那个女生的事。 “听说裴姝曼追了他一年了,现在才追到手。” “不过这个女的嘛,是有点社会阿姐,但长得还真不赖,难怪山炻也缠不过她。” “诶诶诶,你看,”他们放低声音,看着旁边失魂落魄的阮家贝,都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阴阳怪气道:“有些人要坐不住喽。” 高三是在最里面的教学楼,也最为僻静,和吵闹的高一高二隔了好几幢楼。坐在这个陌生的新教室里,座位却依旧保持以前的那样——只不过后面的那个桌子自然是再也没有了的。 同性恋是病毒。他的前桌跟他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尽管看着违和,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过小丞还矢志不渝地贴着他旁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对这种处境,好像还隐隐为乐。 明明都是过街老鼠的境地了。 多一个人陪他在地狱,就可以安心了吗? 过小丞豁了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不过阮家贝也不关心他经历了什么。 他只是想,再也靠不到那张后桌了。 过小丞用一种隐秘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俩的氛围,那种兴奋的因子似乎会随着空气分子传来,整个人都在跃跃欲试着。 阮家贝的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过小丞悄悄在他耳边道:“告诉你件事儿…” “暑假的时候,我早上看到他们从市中心的希尔顿一起走出来。” 过小丞紧紧地观察者他的反应,尽管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肢体一瞬间的僵硬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面露得色,惋惜道:“可惜啊,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终究还是个直男。” “……哦。”阮家贝低下头,打开本子,看着神色无二。 只是上课很久过后,过小丞用余光瞥见他那个同桌倔强地咬着下唇,直到留下深深的白色牙印。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燃起。 中午的下课铃响了。 “走吧,”过小丞的声音竟有些热乎,这几天他话多了很多,阮家贝对他没由来地热情感到厌烦。 “我请你吃黄焖鸡,学校新开的窗口。” 一瞬间阮家贝竟有些想笑,他这是打得什么牌?竟然都看不懂了。 阮家贝的声音很冷淡:“你自己去吧。” 过小丞便拉着他,硬要带他去,拉扯之中阮家贝也来了脾气,他决然地打开对方的手,冷硬道:“你少碰我!” 过小丞的笑容消失了,继而变成一抹讽刺的表情:“怎么地,要是山炻让你去,你就去了?” “贱不贱呐,”过小丞看了他半晌,从鼻子里呼了一口气:“行,我自己去。” 他也没去多久,回来的的时候带了一根雪糕,丢在阮家贝的桌子上:“给你的。” 阮家贝还是摇摇头,过小丞看他那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兀自开了包装。 一根雪白的奶油雪糕,过小丞咬了几口,夸张地砸吧道:“真好吃!” “你尝尝吧!”过小丞不由分说地把雪糕放在他的嘴边,阮家贝当然是不愿意的了,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缝。那冰凉甜腻的奶油很快就在他的唇上摩挲成一块块白色的沫沫。 过小丞把在他嘴唇上蹭过的雪糕放进自己嘴里:“嗯,好甜!” 阮家贝被恶心得不行,他捂着嘴冲进厕所,疯狂地漱口,想把那种感觉驱逐出去。 他在水龙头前面剧烈地干呕着,胃里却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捱过那阵劲儿后,他大口呼吸着,单薄的身体急速地起伏。他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嘴角还挂着透明的涎水,双眼阴郁又黯淡,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他自己都厌恶。 被压抑住的愤恨脱缰般地从心间涌上,这股原始的情绪正以摧枯拉朽的力量撕扯着他;嫉妒、贪婪、嗔恨,它们脱去原来的伪装和粉饰,随时以面目可憎的形态将他食rou啖骨。 他直面了自己内心:他恨过小丞,恨他近乎变态的狎昵;但更恨山炻,恨他的薄情寡义,铁石心肠。更恨他走得那么洒脱,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 晚上在灶台上煮饭时,一阵敲门声突兀地响起,阮家贝放下手中的活,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心理还有一丝期待。 打开门,看到是却山炻的司机阿烈。 “怎么?” 阿烈向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为难,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他:“…这里面是十万块钱,算是...一种补偿吧...” 阮家贝没说话,只是讽刺地眯起眼眸:“你什么意思?”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这是山炻的意思,还是你们老爷的。” 看阮家贝并没有要接的意思,阿烈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你等着,”只见他从屋里拖出一个行李箱,那个价格不菲的牌子一看知道是谁的。 阮家贝把山炻的东西扔了出去:“带着他的东西滚!你们…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 阿烈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向来温顺的小男生,横眉冷对时却也让人发憷,他的眼神中笃定而决绝: “你回去告诉他,我还不至于廉价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