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将军高热不退,腹痛早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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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戎潇以前带兵的时候见过兽医医治一匹后腿起脓包的战马,那畜生被结结实实地捆在木桩上,兽医拿巴掌大的刀子对准鼓包戳进去再拔出来,黄黄白白的脓水就从刀口喷到地上。 他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和那匹马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徐军医慢条斯理地将刚被他开了个口子的伤腿裹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方轻薄的白色巾子,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柳叶细刀上的血水放回木盒里,这才直起腰:“淤血已经放出来了。” 一旁侍女捧着的热水已然被染成了粉色,谢谦侧过脸,尽量不去看:“可好了?” 他看到过几乎横流成河的血海,本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但一想到这血是从严戎潇的身上流出来的,他竟然觉得头晕目眩。 严戎潇平躺在床上,仰面看到谢谦俊俏的侧脸,身上的被子隆起来,看着像塞了个球一样。他生无可恋道:“大概。” 双手柔软的小丫鬟在徐军医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将严戎潇包扎好的腿放平,拿被子盖好。 老军医一咂嘴,摇头晃脑:“不大概,”他不知又从哪摸出来另一块洁白如新的方巾,仔细擦拭手指,“侯爷的烧还没退,万不可大意。” 严戎潇年轻的时候在这小老头身上吃过不少瘪,新仇旧恨一块发作,原地气成个炉灶:“擎在那说废话!” 可惜他已经病歪歪地在床上躺了三天,骨头都是软的,自觉的老虎发威在徐军医眼里看来就是个胖猫炸毛,毫无威慑力可言。他依旧笑眯眯地低头看看凶名远扬的镇远侯,对谢谦道:“侯爷胎气不稳,胞宫已有收缩的预兆,老夫会给侯爷施针,尽力保世子安稳。” 谢谦抓着严戎潇的手,瘦削的肩颈弯成一道优美的弦月:“辛苦徐军医了。” 严戎潇躯干额头上的温度已经很烫手,但却手脚冰凉,谢谦双手拢住他粗糙而布满伤疤的大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 徐军医出身蜀地颇有传承的医学世家,一手金针使用的出神入化,不一会就把严侯爷给扎成了一只银光闪闪的刺猬。 他再次从怀中翻出全新的方巾,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嘘了一口气:“天亮之后如果热度能降下来,那侯爷和世子就都平安无事。” 夜色如同被打翻在宣纸上的墨汁,迅速吞没了昏暗的天光,侍女早已点燃碗口粗的牛油大蜡,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如白昼,好方便徐军医下针。 谢谦捏着严戎潇的手,迅速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还有那么久。”他思索片刻,又问,“若是降不下来?” 徐军医嫌严戎潇一张破嘴只会往外喷狗话,一早就给他扎睡过去了。 有洁癖的徐军医把方巾放到托盘里,目光沉沉,用暮年之人特有的慈和声音道:“那就要看二位是想保侯爷,还是保世子了。” 谢谦虽然刚满二十,在外人眼里就是个养在后宅不谙世事的娇花,可在这个时候竟出人意料的沉的住气:“徐军医何意?” “若高热不退,势必会早产。”徐军医对他的表现毫不吃惊,示意丫鬟给他搬个椅子过来,一抖衣摆坐下,翘起二郎腿,“侯爷久病,体力恐怕不足以顺利生产,到时......” 谢谦强自按捺住心底的焦虑,看着严戎潇坨红的脸,伸手轻轻放在他圆润的孕肚上。他们的孩子对一切一无所知,正蜷缩在父亲腹中和他一起沉睡,幼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 “如果可能,还请徐军医尽量保全他们父子。”他轻声说。 铜托台上洁白如脂膏的蜡烛默默燃烧着,烛泪顺着雕了花的烛身流淌到浅口酒碟般的托盘上,又很快凝固。侍女拿银剪剪去多余的烛芯,轻微的咔嚓声在安静的卧房里格外清晰。 徐军医不停地更换金针的位置,内衫的领口已经被汗水浸透。 因为高热,严戎潇熟睡中也不安稳,有些焦躁地试图变换睡姿,手指揪住被面,急促地喘息:“呃...” 谢谦跪坐在他身边的脚踏上,按着他,不让他乱动碰到细针。民间传说这针如果不对,把人扎瘫甚至扎死的都有,他虽不信,但也不敢冒这个风险:“长策,别乱动...” 他轻声附在严戎潇的耳边哄他:“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 炽热的温度隔着一点距离扑在谢谦的脸上,严戎潇的脸红得仿佛烧起来一般,胸口艰难地起伏,呼吸音重得像铁匠用的风箱:“嗯...” 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个开水锅中,咕嘟咕嘟的水声忽远忽近,整个人都快被煮熟了,肚子也抽搐地发疼。 谢谦清冷的嗓音如同一缕微风,从重重烧灼的热浪里左突右闪,飘荡进他的耳朵。可他的眼皮就像被烧化的蜡烛一样,紧紧粘在一起,费尽全身力气也睁不开分毫。 “谨之...”他喃喃地呼唤,声音嘶哑微弱,声带在高热中几乎被烤化了。 谢谦攥紧他的手,柔声细语道:“我在。” 严戎潇的嘴微微张开,艰涩地喘息,呼哧呼哧的声音颤抖如严冬的夏虫。他疲累地扭头,近乎本能地想要靠近谢谦,但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看到一线烛光:“疼...” 不过几个时辰,刚才还能和徐军医互呛的严戎潇已经烧得神智不清,身上的亵衣被一遍遍浸透,又一遍遍换成新的。满院的侍女步履匆匆地送来一盆又一盆热水,脚步声嘈杂浊乱,但不闻人声。 “哪里疼?”谢谦问。 严戎潇的肚子疼。高热不仅危害到他自身的健康,还威胁到了他腹中的胎儿,出于自保,也为了保护后代,他的胞宫开始收缩,试图尽快将孩子产出体外,远离危险的环境。 和瓜熟蒂落的正常分娩不同,他的宫缩几乎从一开始就格外强烈。肌rou收缩舒张的疼痛毫无收敛,严戎潇的身体已经在竭力做好尽快生产的准备。 可严戎潇本人显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他这几天内体温数次攀升,有时甚至比现在烧的还厉害,几次三番下来,他几乎软成一团棉絮,身上半点力气都没有。 高热融化了他的思维,只有腹中的剧痛持续不断地凌迟着他:“啊......疼...” 严戎潇抱着肚子,轻声呻吟,无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减轻疼痛,徐军医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伤腿,对谢谦道:“夫人请抱紧侯爷,别让他挣扎,老夫试试能不能止住宫缩。” 谢谦把严戎潇抱在怀里,牢牢束缚住他的手臂,下巴紧贴着他的额头,小声安抚:“冷静,长策冷静,”他护着怀里人的大肚,声音坚定沉稳,“没事...很快就不疼了...” 严戎潇身上没什么力气,文弱的谢谦轻而易举地就把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两个丫鬟按住他的右腿,不让他屈膝。 徐军医显然也预料过这种状况,他手上动作既快又稳,迅速掀开锦被,露出严戎潇高高挺起的孕肚,将他的亵衣卷到胸口,将整个肚皮都暴露在外。 剧烈的胎动清晰可见,严戎潇闷声哼吟,手指疼的不停抓挠,焦躁地转动腰肢。 谢谦看着他仿佛暴雨拍打的水面一般起伏的肚皮,轻轻抽了口冷气。 胎儿撑开了他的腹肌,一道从腋下斜着横贯几乎整个身体的刀疤也被撑得几近平滑,饱胀的腹底分布着细小的红色妊娠纹,好似裂开的土地。 徐军医枯瘦黝黑如同藤枝的手指在胎动不止的大肚上按了按,沉吟片刻,从棉质的针袋中抽出一根足有五寸长的金针,自严戎潇的下腹深深地扎了进去:“夫人放心,这是用来减缓宫缩的,不会伤到侯爷和世子。” “我自然相信您。”谢谦道,“还请您尽力。” “那是自然。”徐军医用他独特的嗓音回答,“但夫人要做好准备...侯爷的状况着实不好。” 严戎潇武将的底子,徐军医的金针术还算派上了些用场,不多时,他便昏昏沉沉地清醒过来。 过高的体温仿佛在他的胸腔里点了一把火,高温顺着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呼出的每一口气似乎都带着火星,严戎潇恍惚觉得自己的肺和气管几乎都快被烧焦了。 他的胎宫一时收紧一时放松,疼的断断续续,腹中胎儿不安地挣扎着。 徐军医捏着下巴尖上的胡子:“一不小心说大话了。”他有些头疼地捻着金针,拔出一半,“怕是真的不大好了。” 想不久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帮严戎潇把孩子保到足月,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他就得把刚才掷地有声的话给捡起来掰碎扔进垃圾堆。 “你他妈才不好了......”严戎潇软在谢谦身上, 声音低哑,大概是因为没什么力气,骂人话也显得底气不足,“本侯好得很...你个乌鸦嘴臭老头。” 高热和大量出汗带走了他体内不少的水分,严戎潇的口腔和咽喉的肌肤似乎已经粘连到了一起,一丝唾液都没有。 中气不足地艰难骂了徐军医一句后,他他歪过头,对丫鬟道:“水。” 瑞珠奉上一盏参茶,谢谦接过来凑到严戎潇嘴边,微苦的茶汤如久旱后的甘霖浇灌在龟裂的土地上,滋润了干涩的食道。 严戎潇抬起手急切地扶着茶杯,大口吞咽,从嘴角流出的茶水打湿了一片衣襟:“再来。” 连着灌下大半壶后,他才无力地垂下手,被谢谦搀扶着躺下去,眼皮耷拉下来。 “侯爷感觉如何?”徐军医问。 严戎潇拧着眉毛,轻轻嘶了一声:“不如何。”宫缩虽然减缓,但仍没有停止,疼痛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是老夫学艺不精。”徐军医叹息道,他最擅长治疗外伤,对产科只是略有涉猎,不过是自傲于家传的金针术才敢打包票,果真有时候话就不应该说的太满。严戎潇眼下内外交困,情况颇为复杂,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严戎潇头疼欲裂,在持续的高温下艰难地维持着理智,他闭上眼积攒了一些体力,轻声道:“针撤了,叫府医送催产药来。” 谢谦和他交握的手一紧:“不可!” 严戎潇拿拇指蹭蹭他细腻的手背,呼吸音粗重浑浊:“我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他的胸口沉重起伏,“你们是不是...是不是已经背着本侯,商量好要舍...本侯的世子?”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严戎潇闷闷地哧了一声,半睁开眼,凝视着徐军医,虽身体极其虚弱,但眼神依旧凌厉如刀:“上催产药。别让本侯...重复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