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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回禀陛下……”

    “回禀陛下……”

    近月来,小卒每次带来的都是不好的消息,敌人一次次的战胜,我军一次次的战败,照这样的情况下去,白青岫丝毫不怀疑敌军会攻到紫荆关来,而紫荆关的背后,即是长安,长安一旦落陷,国将不国。

    白青岫坐在龙椅上,而这龙椅也不甚安稳,他看着台下的大臣争吵,却没人敢当面指责自己决策的失误。

    他半阖着眼睛只听他们吵闹,吵到后面吵红了眼,那种江山社稷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让他觉得疲累,最后缓缓呵责道:“够了,议和的事,容朕想想。”

    而这还不算完,之后许云桡战死的消息便连同他的棺椁带回了长安带回了镇国将军府。

    白青岫也顾不得这许多,带着贺卿出了宫,看镇国将军府满是缟素,众人皆是哀戚之色,瞬间就红了眼,皇姐跪在厅堂里,棺椁前迎送往来宾客。

    白青岫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香只是拜了三拜不曾跪下,君王只跪天地,不跪功臣。

    贺卿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人的背影,这段时间瘦削了许多,只在心中哀叹了一声,替人跪下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进了炉中。

    白青岫这才朝白晴眉走去,将人搀扶了起来,许多想说的话又无从说起,最后只说了句:“抱歉,阿姊。”

    “不是你的错,有战争就会有牺牲,我只是万千失去丈夫的女子中的一员而已。我以我血荐轩辕,阿桡说以身报国他做到了。

    不是吗?”白晴眉反而露出了一个笑来,去安慰白青岫。

    白青岫不知如何回答,只点了点头。

    白晴眉温柔的笑了,踮起脚去抚了抚白青岫的鬓发:“阿岫要保重自己,你都瘦了。”

    说罢便退出了白青岫的怀中,将目光转向了贺卿方向,贺卿朝人报以微笑轻声唤了句:“公主殿下。”

    “麻烦您照顾好阿岫了,那次抱歉。”白晴眉指的那次应当是许久以前扇贺卿一巴掌的那次。

    贺卿只点了点头,他听懂公主的意思了,公主殿下蕙质兰心,看似什么都不懂,实际上什么都懂,她是以阿姐也是亲人的身份将白青岫托付给了自己而不是弟弟。

    彼时白青岫没有听懂白晴眉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直至许云桡下葬那天,众人皆缟素,白晴眉却穿了一身红色的婚服,凤冠霞帔,亦如那年及笄,公主殿下出嫁一样。

    她一笑倾城,众人皆看得呆了,却在这时,她跑向了许云桡的棺椁,就好像奔向记忆里的那个少年郎一样,眉眼含着笑,触棺而亡,鲜血染红了楠木,她与他,情起少年,此生此世都不曾相负。

    阿姐说:“我这一生,都是泡在蜜罐里的,从前父皇母妃不曾让我吃过苦。我想吃岭南的荔枝了,父皇总是会遣人给我送来。

    我生病难受时,母妃彻夜不眠地守着我。”

    阿姐说:“阿岫,你是我皇弟,我见你总会觉得愧疚,我对你的好不过万一而已,可是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我会保护你,你要记得,你是王子皇孙,和我并无什么不同,总有一日,你的身份只会比我更尊贵。”

    阿姐说:“这段姻缘,是镇国将军府用军功求来的。

    那年我方及笄,阿桡说他心悦我,他问我的心意。

    那天也是我最开心的日子,因为我知道,我心悦的男子也心悦我。

    我也喜欢他的,只是婚姻大事,又怎么能自己做主。

    他让我不必担心,他有办法。不久以后,父皇便赐婚了,公主下嫁。可于我而言,不是下嫁,我只是和我的少年郎在一起了。”

    阿姐说她身边所有人都宠她,她爱的人也爱着她,她骄纵地说道这世上所有人都要看她的三分脸色。

    可她终究是死在了二十几岁的年华里,同她的少年郎一起去了。

    她是开心的吧,应当是开心的。

    白青岫给许云桡封了王侯,可这死后哀荣又有什么用?皇姐留下了一个小郡主,只一个小郡主,白青岫直接封了公主本打算将人抱回宫中,许云桥夫妇却说公主年幼不如留在镇国将军府抚养,他们会视如己出。

    只说,这是公主和小弟最后的血脉了。

    白青岫便应允了,或许放在将军府比这深宫好多了:“只可惜,阿姊只留下个女儿。”

    “女儿也一样,陛下自然能护她一世长宁。

    女儿家有女儿家的好,公主的血脉,也是许小将军的血脉,她以后幸福平安便是好的,若您真的那么重视血脉传承子嗣后代,不如替小公主招赘。”贺卿倒不觉得有什么,或许是他注定无子嗣,便看得开一些,皇家又格外注重传承。

    除此之外的,白青岫在思考最近大臣们提出的议和事宜,如今朝中主战的寥寥无几。

    “陛下真想主和?

    你将长安以北的小半江山都拱手让出去,不怕让子孙后人耻笑?

    北羌君王要将他的公主嫁与你为后,名为联姻,若是诞下皇子,为嫡长子。

    百年后,这江山还不是北羌的?

    公主和驸马就这样死了,万千将士就这样牺牲了,你就不想报仇?

    ……”贺卿步步紧逼,字字珠玑。

    清脆的一声响在这空旷的殿中显得格外突兀,贺卿的半边脸很快地肿了起来,

    “闭嘴。”白青岫扇了贺卿一巴掌,只因为贺卿戳中了他的痛处,“那你说,朕该如何?继续战?看万千将士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最后北羌攻入长安,你我皆为俘虏?”

    “白青岫,你害怕了。”贺卿和人对视着,两人眼中皆有锋芒,不退让分毫。

    白青岫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戏谑:“贺卿,你说这些又有何用?你不过男宠而已?还想要独占朕?”

    “你是这样想我的?我还不至于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若你联姻于国有益,我自然不反对,位卑未敢忘忧国,我不过是担心这社稷江山。

    我理解你想担骂名换这一时安稳。但这真的对吗?”贺卿不恼,说话也还算保有几分条理。

    “打已经打了,打不赢,北羌人骁勇善战。

    朕只是一个人。”白青岫看着他,目光逐渐软了下去,他说,“贺卿,我很累。

    这个位置,我想了几十年,可坐上去的时候,并无那样轻松。

    我想做个明君,可有时候我也想做个昏君暴君也便罢了,管什么百姓,管什么江山社稷。”

    “殿下,您还有我。”贺卿轻声哄他,“北羌人不过是莽夫,我们武力虽比不过人家。但我们可以胜他的,信我。”

    白青岫神色复杂地看向他,问他:“你有过这样累的时候吗?”

    至亲都离你而去,所有的事都压在你的身上却无从解决……

    贺卿顿了顿,侧过头没再看他,声音有些低,听不大真切,散在了风里

    ,他说:“有。”

    有啊,那时候的他,所有的亲人都离你而去,任谁都能踩上你一脚,他做了许久的奴才,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唯一支撑着他的动力只有那个给他松子糖的少年,还有他想向上爬,爬到没人能欺辱他的地步然后将往日欺辱过他的那些人都踩在脚底。

    只是那时候的他,只有他一个人,所有的困厄困难只能自己承担也无处诉说,熬不过来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有人知晓。

    所以如今的他,想在殿下的身边,或许他能带给殿下的很少,或许殿下终究是孤家寡人,但他也想陪着人走过这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