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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正文完

    才过了新年,恰逢初春的第一场雪,傍晚的时候下了细霰的雪籽,到了暮色四合,便化作了鹅绒大雪。

    新雪初霁,皓月当空,清冷的瓷光流转在雪色上。

    这长安街上万人空巷,都在酣眠中好梦,偏生有这样两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在这街上行走着,雪下留下了四行脚印。

    贺卿依旧是着一身白色的装扮,衣袍上绣了精致的暗纹,腰间的宫绦上未缀其他饰物,眼底的波光流转,是这景致下的另一种绝色。

    白青岫倒是难得地穿了一身鸦青色,相较于往常的衣着低调了些许,头上簪着的是贺卿的那支发簪:“怎么又过了一年,记得那年我才十八。”

    “殿下感慨什么,倒是臣,年老色衰,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贺卿眉眼温润含着几分调侃的笑意。

    “我什么时候亏待你了,你这是血口喷人。”白青岫无奈,这人哪里是年老色衰,分明是个老妖精,越老越有味道。

    “以前,殿下都舍不得让臣做这做那,思虑过多。

    如今倒是想把什么事都推到臣身上,让微臣去劳心劳力,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是臣之幸。”贺卿这是什么阴阳怪气的发言。

    自从他们之间再无猜忌嫌隙之后,白青岫便比之前更要依赖贺卿,朝中宫中的一些大事,奏章的批阅……

    很多时候,他都推给了贺卿去做,比如上次的蝗灾也是让贺卿去的:

    “西北的蝗灾,赈灾是需要的,但也不能只等着蝗灾过去,如今流民都向长安来了,到时候长安都是乞儿,长安是一国的都城,这样又成何体统?

    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有大臣建议陛下沐浴斋戒祭拜上天,可这样的法子陛下信吗?

    长久打算还是豢养一些以虫为食的鸟为好。

    火烧是竭泽而渔的法子不好,

    短期内想除蝗,不如等到晚上,此虫趋火,在夜里设火引之,然后烧之。”

    贺卿的法子最有说服力,事实也证明是有效的:“您可别吹捧我了。”

    这样的法子殿下和林询想到也是早晚的问题。

    还有每日上的折子,白青岫有时候批的头疼,干脆让贺卿代劳,贺卿只是推拒:“字迹不同,如何代劳。

    若是出了岔子是臣之过还是陛下之过?倒不如分权给丞相,也是法子。”

    话是如此,但最后还是由贺卿代劳了。

    “你当我不知,贺卿替我向父皇写过一封信?”白青岫怎么知道这件事暂且不论,单单这件事便可知晓贺卿能够模仿殿下的字迹。

    而后来,这成堆的折子成了二人都不愿意去做的事:

    白青岫生生挤下一滴泪来试图利诱他:“如果贺卿替我批了这些折子,我便塞着暗房里的那串珠串一日。”

    “那如果殿下自己去批折子,那殿下想要什么弄我都陪您。”贺卿也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倒不是他们懈怠政事,只是这件事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他们的情趣之一,只看谁开出的条件更加诱人。

    而事实上,他们也并非日日如此,大部分时候这件事都是由殿下自己去做的,若是是在疲倦,贺卿也会代劳一二。

    “我倒是可以让你每日吃喝玩乐,我劳心劳力,但是贺卿,你闲得住吗?你舍得吗?”雪色与月色下殿下的那一双蓝瞳好似什么珍稀宝石闪烁着光。

    “舍不得。”贺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

    白青岫弯了弯眼,不自觉地呵了口气,说了句好冷。

    贺卿接了话道:“不知是谁,要去京郊看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贺卿看过无数次的雪,相比这样温柔的雪,令他印象更深的却是在北羌与国之边界,那是“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的雪,只一片肃杀之气,乌沉沉的云压将下来,雪落了几日未停,这世上最纯粹的白和最鲜艳的红交织在一起,炽热的血落在了雪上,很快就凝结了,等雪停了,世界覆盖上了白,而这柔软洁白的雪层下却掩盖了无数的亡魂,他们永远地睡了,睡在这天地为他们铺就的锦被下。

    那三年,贺卿或许是永远也忘不了了,饶是这样的日子里,偶尔还是会想起这些,偶有伤感。

    不过忘不了也好,忘不了才是镌刻在心上的碑文和时刻敲响的警钟,该记住这样的教训,这个山河疆土,一寸山河一寸血,若有下次,也该寸土不让。

    白青岫没顺着他的话,只说:“今日是什么时候了?”

    “正月廿三。”贺卿回答他,“日子过得很快。”

    “贺卿。”白青岫唤了声,“我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分不清是什么更多一些,许久以前,他们就说好了要成婚,可后来的事情有些多,便拖到了又一个新年。

    前些日子,查了黄历,二月初二是个宜嫁娶的日子,便定在了这日。

    成婚的流程复杂冗长,若是男女之间成婚,便要三书六礼,皇家就更麻烦,可他们却是男子,中间便省略了许多。

    “若是八字不合那该如何?”贺卿也只是逗他。

    “那怎么?还要合一合八字?朕以江山为嫁礼,嫁给你是委屈了你?”白青岫眼尾一挑,直接将人圈在了怀里问他。

    江山可不是一人的,君舟民水,说这话夸张了,不过却很受用。

    “我也一样。”贺卿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两只手扣在一起,交换着彼此的温度,只让人安心。

    原来贺卿也有这样的时候,谁叫人是头一遭呢,他登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复杂的感觉交织,白青岫仰头看了看天上的那轮月,只说:“再这样慢吞吞地走下去,就要天明了。”

    “那不如比试一下?”贺卿停了脚步望向他。

    白青岫便知晓是什么意思了,他对贺卿行了一礼:“老师,赐教了。”

    贺卿微微点头,就算是应了,严格来说,自己同殿下,也算是师生,或许男子之间相恋便已经枉顾纲常伦理了,师生这一层关系,便没有什么感觉。

    除却在床上做那事的时候,殿下会唤自己老师,那时候的感觉会强烈一些。

    月色下的长安覆上了一层雪,贺卿只向京郊掠步而去,只见纵越的残影,白青岫忽然想到几个字:翩若惊鸿。

    他总是这样,好像什么都做得好,让人嫉妒,也让人艳羡。

    可白青岫却不想他会的这样多,会这样多还不是被这世俗所迫,贺卿喜欢的唯棋画二样。

    山河为棋盘,众生为弈子,他们二人则是执棋人,各执黑白子,贺卿推倒了城墙,供殿下长驱直入,这天下终在囊中。却不知这白子早已被黑子围城,画地为牢,甘之如饴。

    二月初二不过是近在眼前的日子,白日里二人如常上朝处理政务,而尚书府却有许多人忙了整整一日,直到了月上柳梢,整个长安陷入了夜色里,尚书府外或许没有什么动静,可这一座府邸四周早就遍布了暗卫,若是有异样会及时禀报,有生人靠近必要时便格杀勿论。

    毕竟这样的事,还是不为世人所容的。

    “贺卿,你告诉我这两套婚服是怎么回事?”前些日子,贺卿只说婚服的事情交给他,如今眼前的却是两套却是女子的服饰,凤冠霞帔,可真是好得很。

    若是贺卿有什么恶趣味的话,也应当是自己的一套,怎么就是两套了。

    “殿下说的,阳刚之气和长相没什么关系,那应当同穿什么也没关系的。”贺卿挑了挑眉,看向他,“我想看殿下穿,为了缓解殿下的羞涩,干脆就定制了两套。”

    伺候他们的丫鬟是从宫中带来的,等到整套穿上,确实像是两个倾城绝色的女子。

    织金的罗裙,带着繁复纹样的红袄,缀满玉石的璎珞,华贵非常的凤冠,即便脸上未上妆,也不觉得突兀。

    一个出尘,一个明艳,但都称得上是美人。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娘子,我今日算是见到了洛神是何模样。”白青岫只是一拜,还是那副玉树临风的公子作态。

    贺卿掩唇低笑,倒是有了那么几分大家闺秀的味道。

    而出乎二人意料之外的是,他们的婚事,除了有天地为证以外,还有另外的客人。

    林询、风亦鹤、榴月、露月……

    他们都来了,除了朔月,这些人倒是不奇怪,倒是许老将军也来了是意料之外的。

    “老朽老矣,可这双眼睛却不瞎。”许老将军只是笑着回答他们,“陛下不会怪罪老臣的不请自来吧?”

    情深如许,这么些年,他们几乎是一路看着二人走到如今的,这一路走过了万水千山,他们怎么又会去置喙二人的感情,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有欣慰。

    虽然在座的诸位都不明白二人为何是如此装束,但也不敢表露什么。

    “怎么会?老将军请起。”白青岫去搀了人起来,又说了句,“请坐。”

    “朔月呢?”贺卿也是感慨的,这些人许多年未见,早就天各一方,却不知为何,如今又在了这里。

    他们一齐跪了下来朝着贺卿说了句:“拜见主子,贺主子夙愿得成,祝主子同陛下白头偕老。”

    这些人里没有朔月,贺卿只让人起来,问了句朔月。

    只对视了几眼,榴月才又道:“朔月姑娘说是家里忙,不便来,让我们贺主子新婚,顺便让我转告一句陛下,说:陛下若是负了公子,她不介意进宫第二次。”

    这句话特地放大了声音说给了白青岫听,白青岫听见了,却也当没听见。

    这场婚事,终究还是热闹的,他们之间,不需要天下人的祝愿,只亲近之人的理解便好。

    林询说:你们之间的事终究是少人知道为好,故今日未带内子来。

    许老将军相较于这些吃白食的,是唯一备了贺礼的。

    风亦鹤说:这些人来,你该谢谢我,若不是我告知了他们,你俩该多冷清,连个见证的都没有。

    这些人的言语,惹得贺卿都想喝杯酒,还好被殿下及时制止了。

    虽然三书六礼没有,可从拜堂到洞房的流程却是有的。

    贺卿的高堂早就不知埋骨何处,只有两个灵位,前两日二人还去帝陵里看了母妃,至于先帝,只怕是会被气着,想想便也罢了。

    等到了子时,宾客才散去,卧房里红鸾纱帐,这对喜烛会泣泪至天明。

    二人饮了合卺酒,结了发,白青岫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一份卷成筒状的红色纸张,递给了贺卿,低声说道:“虽然,我们之间,很多礼节都省去了,但我觉得这个还是需要的。

    你看看然后签个字。”

    “殿下写的?”贺卿打开了看,笑意越发藏不住,原来前段日子殿下瞒着自己总在写些什么,是在做这个,纸面上的字体是正楷,一笔一划毫无错处,端正大方,而纸张上除了这些字,还画了画,这张纸,是一份婚书,是殿下赤忱露骨的心意。

    纸上写着:

    贺卿,系豫州洛城人,年叁拾又叁,景宁贰年捌月廿二日卯时生;白青岫,系雍州长安人,年贰拾又七,景宁捌年正月壹拾陆日辰时生。

    今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于晏安柒年贰月初贰缔结良缘:昔长安一望,倾盖如故;今目成心许,白首永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鸿笺尺素,以表寸心,至此百年静好,谨订此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