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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夏冰

    第四十章 夏冰

    七月的时候,天气更热了,这一天苏霓正在办公室里面做数据,忽然工作群里面安装师傅发了消息过来,说现场点货的时候发现有两包货串货了,发错了地址,其中有一包是玻璃门。苏霓连忙找运输部,得到的结果是他们没有时间来处理,要门店自己把货送一下,然后运输部门报销。

    苏霓回想了一下从前帮助门店送货的陈师傅的要价,便报了一个二百六十块的价格,对方爽快地答应了。然后苏霓立刻找阿永,这家伙今天又迟到了。

    阿永正坐在隔壁小套间的最里面,那里轻易没有客人进去,也没有多少样板,一排桌子上放着几台电脑,上面简单的柜子里一般都放的是资料和私人物品,设计师在这里作图非常安静,很少被打扰,结果今天阿永就坐在角落里,一个身子都瘫在椅子中,头向旁边歪着,两只眼睛闭着正在睡觉。

    苏霓看了摇了摇头,真不知这个人年纪轻轻怎么竟这么放纵,对自己毫无一种负责任的态度,虽然接单作图的效率还是可以的,但是他这样的状态让人很难信得过。

    苏霓想了想,还是叫醒了他,说:“阿永,有一件事情,送货部把东西送错地方了,这是两家的地址还有联系人的电话,我已经谈好了价钱,你开车把板材送过去,送完货就报销。”

    阿永勉强挑起眼皮看了一眼,把那张便签纸往桌子上一拍,咕哝了一句:“知道了,中午去。”然后就又闭上了眼睛。

    苏霓看着他那昏昏沉沉的样子,心里想,昨天晚上也不知又打游戏到几点,那眼皮好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他这个样子还真不敢催他快点去,如果发生车祸可就糟糕了。

    苏霓回到自己座位上又打了两个电话联系事情,这时石头哥走过来趴在前台,脸上扯出一个笑容,问:“阿霓,刚刚那个送货的事交给谁了?公司那边给多少钱?”

    苏霓转过头去笑着说:“我和阿永说让他去了,二百六,就算赚一点油费吧,小贴补一下。”说到这里,苏霓脑子一转,又说:“那两包货里面有玻璃门的,如果用店面的电单车来送货,万一路上颠簸弄坏了,谁来赔呢?阿永有私家车,四个轮子比较稳,所以就给他了。”

    石头哥点着头“哦哦”了两声,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第二天又是休息日,这一天早上苏霓格外开心,今天她要进行一项策划了一周的活动——游湖。她划船的次数颇为不少了,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不需要撑船,只需要坐在船里看景色就好。

    苏霓大清早干完了避秦津的工作,回到云梦泽做了一些小点心,装在一个海棠式的填漆攒心盒子里,转头就把这盒子放进公寓,然后自己骑着自行车往湖边驶去。

    湖边一座九曲石桥的尽头并不是湖心岛,而是湖中央的一座巨大的石船,那船从上到下全都是石块雕刻而成,通体莹白,没有彩漆,歇山顶式样的船顶,下面梁上雕了许多花纹图样,虽然纯是白色没有彩色,但也能看出雕刻得异常细腻。虽然只有一层,但是石舫却十分高大,里面共分两间,一间布置成一个卧室的样子,有一张石制床榻,石头书桌,另一间只有几个小巧的石桌石椅,中间一道走廊连接。苏霓从公寓客厅的餐桌上拿了攒盒和水壶茶杯,就来到那桌椅精巧的舱中。

    湖面上的风带了一点水汽,让人感觉到一些凉爽,苏霓喝着茶,想到昨天晚上自己晚饭后来到这边打扫,偏巧昨天是旧历六月十六,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虽然是夜晚,但却也不是一片漆黑,自己将应急灯的亮度都调低了,穿梭在公寓洗手间和石舫之间,扫地擦桌子,一个小时后才算干完。

    可惜昨天晚上是在这里打扫卫生,如果是十五的晚上在这里点亮了彩灯坐在船上听音乐吃船菜,那该是多么的爽快呢!不过这灯火通明丝竹盈耳的游船上应该多几个人才好吧,那样热闹的气氛才能冲淡深夜自身固有的凄清,想到这里,苏霓有了一种领悟,看来夜景不是可以随便欣赏的啊,自己还是白天在这里更有乐趣一些,或者就是坐在船上看夕阳也是很美的。

    她看了一阵书,就回到公寓里用流量来上网看微信,空间中除了云梦泽有WIFI信号,其她地方是没有网络的,工作群里经常有一些消息,她担心自己会错过了,以至于耽误工作。

    好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又刷了几下网页,看到一则新闻,这条新闻她反反复复看了三遍,这才回到空间中,坐在椅子上打开攒盒拿东西吃。

    攒盒中的碟子里放着几样点心:蒸饺、寿司和鸡蛋饼。那蒸饺是螃蟹馅儿的,寿司上面铺着虾rou,蛋饼里面放了许多葱,这些小食太合她的胃口了,湖面的风吹动她的头发,她一边喝菊花茶一边吃着东西,想到了刚看到的那则新闻:某某大学新建宿舍使用3D打印技术,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全部完成,全部工程只用了六个人,完全没有影响到暑假期间留校学生的学习与生活,有一些学生甚至在公寓楼树立起来后才知道有人在施工。学生们的反应都是:太安静了,太安全了。

    确实是,只有六个人,还是高技术工人,根本就不像从前那样,建筑工地一堆没读过多少书的民工,而且这种施工队往往是各种逃犯的藏身之处,有点“中隐隐于市”的意思,哪个逃犯流氓的脑门上也没有刻着“罪犯”这两个字,除非是特别会相面,否则根本看不出来的,过去时不时就会爆出来哪个学校的建筑民工性侵强暴了女学生,然后学校就会想方设法把这件事压下去,连“保研路”的名词都出来了,现在有这样的新技术应用,当然是比从前安全许多。

    石舫中比较清凉,或许是因为石材质料厚重,热传导不容易,又是悬在湖面上的不系舟,因此那热气便能减轻许多。苏霓在这里一直消磨到下午三点多,中间还在石床上小睡了一会儿,那床颇为清凉,让她想到了小龙女的寒玉床,然而她实在是不需要杨过的,空间中这明丽的景色也比黑沉沉的古墓之中富有生机得多,苏霓是一点都不想当一个活死人,生命是应该用来好好体味的。

    晚上,苏霓在云梦泽里看书看得累了,便拿起手机来刷微博,这一下可被她刷出一个很触目的新闻,虽然还称不上大新闻。一位在日本留学的女生江鸽被杀,据她的母亲说,杀人者很可能是江鸽同学刘心的前男友,正在请求大家帮忙提供线索。

    苏霓的神经立刻就绷了起来,敏感的嗅觉仿佛闻到了事件背后的一丝异味,这两年她和群里的姑娘们聊天聊得比较多了,真的开拓了很大的视野。从前她的生活一直比较简单,两点一线从公司到公寓,很少和外人接触,虽然也看新闻,但是新闻中说的毕竟不如网友聊天时讲出来的那么生动细致,苏霓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因此一看到对这个“前男友”的怀疑,她立刻脑补了许多事情,感觉顿时就不好了。只是这件事刚刚发生,一时之间也没有太多的信息,因此她也不能就这样下结论。

    过了十几天,更多的消息出来了,苏霓下班之后的时间大部分都花费在这上面了,越看越是心惊,那个刘心很显然是知道自己的前男友十分危险,因此才向江鸽求助,半夜里要江鸽去车站接她一起回公寓,然而她很可能隐瞒了许多事情,她的前男友直接找上江鸽的门来,江鸽让她先进房间,自己和那男的在门外对峙,男的就动手了,还拿出了刀,随身带刀显然是有预谋的。江鸽和那叫做陈世峰的男人搏斗了好一阵,最后终于身中数刀倒在了地上,而这期间刘心根本没有开门援助,也没有采取有力的报警措施,最终江鸽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微博群里面明显分裂成两派,一派是谴责刘心的,人数上属于少数派,苏霓是这一派的,另一派是为刘心辩解,找出种种理由为她开脱,争吵得非常激烈。

    苏霓气愤地打开电脑用键盘打字,这样打字的速度非常快,一串串话从她指尖输入语言框,然后敲回车发了出去,后来好不容易有人打岔换了话题,苏霓也觉得有些疲惫了,便打开一部轻松的美国喜剧来看。

    刚看了一会儿,忽然“女权小言”发来私信:“其实我从来不反对甚至支持你说的自保优先,不要瞎麻烦别人,个人层面没有任何问题,谁的生活不是生活。然而我觉得女权自身它就是一个发挥主观能动性的东西……巴拉巴拉……我们对自己的认识和目标不能定在消极的压缩的逃避上。我的看法哈。”

    苏霓一看,顿时气得差点乐了出来,其实她方才就怀疑电脑那边的女权小言是不是换人了,平时小言看问题很清楚很明白的,今天居然夹杂不清,含混暧昧地袒护刘心,让她感觉大跌眼镜。

    苏霓冷静了一下,打了一串字:“风险防范不是逃避。爱rou女不要转移风险。英雌不是用来被出卖的,想要牺牲,没问题,但是也要有价值。所有的选择都是迫不得已吗?别给她们洗白了。个人要去英勇牺牲,我不反对,但我绝不会歌颂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得。”

    苏霓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哪知接下来女权小言说了这么一番话:“亲爱的你知道枪尖上的玫瑰吗?女大学生反战,站在坦克面前等待被碾过,人们悲愤,以她们为旗帜,不是说学她们也去站在坦克面前,而是在她们的名义下团结,去实现目标,这是我想说的。”

    苏霓气得发昏:“不能这样类比,英雌不能被利用,不能被出卖。旗帜我更愿意选择那些反抗家暴杀夫的女人。”

    女权小言兜兜转转了一阵,苏霓真的已经很烦了,刚刚的片子本来让她感到开心了一点,结果如今这个人和自己纠缠不清,没结没完,实在很耽误时间。

    苏霓不耐烦地打字道:“自己害怕就让女同学自己站在外面面对那个凶恶的人?刘心害怕,江鸽不害怕吗?刘心的命是命,江鸽的不是命?既然觉得死两个人会很赔,那就麻烦刘心自己去顶着,别坑害别人。……你说她不是故意的,事先也没料到,那么为什么报警的时候还含糊其辞只说是有奇怪的人在外面?江鸽的惨叫声邻居都听到了,她听不见?她不知道是自己的男朋友干的吗?报警不说有人受伤了,结果都没叫救护车,江鸽就是这么活活给拖死的。……哈,到了日本留学,结果日语不好不会报警?简单的日语都不会说吗?我的英语丢了这么多年了,‘My boyfriend killed my friend’还是会说的。”

    “她们是在日本啊,是要说日语,不是说英语啊。”

    苏霓眨了眨眼睛,已经完全看清了,她脸上一片寒冰,心里却好像烧着一团炉火:“你在这儿和我鬼扯吗?这是个推理你不懂吗?……哦哦,刘心应激反应强烈,当时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清楚地报警,她怎么没直接吓死呢?弱者不是应该死掉吗?因为她又蠢又弱,别人就应该为她而死?亲女爱女、女女联盟是这么用的?你也有面对不了的风险是吗?你的对策就是让别人为你挡刀吗?”

    两个人你来我往了一个多小时,苏霓厌烦头顶,最后说了一句:“请今后只搞理论就好。”

    对方仿佛在对面挂着又气又笑的表情说了一句:“什么鬼。”

    苏霓不耐烦地说:“我也忙,谢谢。”

    “好吧,没有谁能总是正确,大家都继续努力琢磨吧。”

    看到她这一句结束讨论的话,苏霓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刚刚真的想拉黑女权小言了,这位小言君前一阵子去英国留学,结果就学了这些东西到脑子里了?那么真的还是回来的好。

    这时再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苏霓有些懊恼地拍了一下圈椅的竹节扶手,这一个晚上全让女权小言给糟蹋了,那一集片子硬是没看成。

    她关掉电脑熄了灯上了床,本来一个晚上都在和人争论让她感觉很累了,很想立刻就能睡过去,但是躺在那里却一时之间难以入睡,脑子里纷纷纭纭许多念头杂沓而来,心脏的跳动幅度也有点大,女权小言所说的话回荡在她的脑中,她渐渐冷静下来,气愤逐渐平息,但这时却有一种深深的寒意从背后升起来,让她即使在盛夏也感到一种冰凉,心里那种冷意不是三伏天喝冰镇酸梅汤的冰爽,而是隆冬时节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站上半个多小时之后的渗入肌rou骨骼的寒冷。

    她一直是很信任女权小言的,也非常佩服她,然而这一次女权小言的言论让她感觉到一种悚然的恐惧,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真的还是想法太简单了,不了解世事人心的复杂,自己当做坚定战友的人居然是一个面对危险就准备出卖朋友的人,嗯,很好,小言君如果处在刘心的位置上也吓傻了,吓成白痴了,在地上瘫成一团连报警都不会报了,那么和她“共担风险亲女爱女”的人是不是就只好等死了?

    她感觉一阵的后怕,幸好自己现实之中不认识这位小言君,否则真不知会不会发生危险,也万幸现在还算是开放的年代,如果是文革时期,自己有这样一位“知交”,真不知已经稀里糊涂死了多少回了。

    苏霓忽然之间想起那首诗:“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苏霓翻了个身,随小言君的便吧,反正自己是绝不会和她“风险共担”的,如果亲女爱女就意味着自己的死亡,那么大家相互之间还是有一些距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