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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逃离

    第二十一章 逃离

    商玦终于满心忐忑地又出现在房梁上,她手里拿着一把菜刀,一旦遇到危险,可以用刀反抗一下,争取一点时间重新进入空间,但是外面静悄悄的,蹲在那里向下一看,地面上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商玦稍稍放心了一些,她又观察了一会儿,见房子里似乎没有人,外面街巷中的声音传来,即使经历了种种磨难,东京也并没有变成一座死城,仍然有人幸存下来,只不过不知外面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子,是否比从前安全一些,捕捉少女的事件结束了吗?

    商玦把菜刀插在腰间,沿着柱子轻轻滑下来,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溜到大门边,发现一楼的房门已经被人拆掉,回想一下方才看到二楼卧室的门窗也都已经被卸掉,商玦心中明白,一定是有人拿了这些木质门窗烧火去了,反正这间房子也没了主人,当然会被人家拆得七零八落。

    她忽然想到自己曾经看过的一段诗:“城镇残破了,巨人的功业已经崩裂。房顶瓦解,高塔坍塌,上了闩的大门被打破了,寒霜凝结在灰泥中,天花板开口,撕裂又落下,被岁月吞噬……”

    自己是在哪本书里读到的这首诗?好像是那本书,里面讲的是一旦发生世界末日的严重危机,应该怎样快速再造人类文明,也是一本不错的书。

    商玦闪身躲在门口后面,大门已经没了,那里空空地出现一个大豁口,仿佛一个老头子没了门牙一样。

    外面有人匆匆走过,人声话语细碎地传来:

    “张大人说可以用银钱换粮食了?谢天谢地,总算有粮食了,那一点金银如今反正无用,不如拿出来换点粮食。”

    “哪里是什么张大人张太宰,咱现在是‘大楚’了,张太宰被金人搀扶着作了皇帝,是新官家了。要说老哥能藏下一点金银也是不易,开封府几次刮地皮都没有刮了去,着实好手段!”

    “哥哥不也是一样?我听说有人藏在砖缝里,灶灰里哩,什么主意都想了出来。要说今后好该打造一个带夹层的箱子,把金钗银钏放在那里面,好道不容易搜罗去么!”

    “你可想得好哩,到那时直接连箱子抬走,连锅端,也不用想着什么夹层了!唉,听说新皇帝开场子卖粮乃是为了多多地搜集金银,赶紧给付了金人,将那群丧门星快快地送走,可是这样么?”

    “好像有这个传言,不过咱们东京城已经反反复复刮了几次,再没多少油水了,只怕这一次凑不足金人索要的数目,或许他们看石头里实在榨不出油来,就此退了这群瘟神也未可知,这帮杀神在一日,我心里不安一日。”

    商玦在墙后一听,真的是太讽刺了,合着新帝张邦昌倒挺为民着想,有点类似汪精卫一流人物。

    然而听他们的意思,金兵显然还没退,仍然在四处掳掠,自己暂时还是不要出去,再等几天的好。

    回到空间中,商玦继续碾磨贝壳,起虾笼的时候又从湖边柳树上折了几根柳条插在在山洞前,这才回到洞中。她一边吃饭一边胡思乱想,抬眼看看光秃秃的石壁,忽然想到自己前世公司组织去桂林旅游,参观溶洞的时候看到石壁上有一行红色刻字:中国共产党是中华民族的核心力量!只是刷字的时间有点久了,红色染料已经褪色。当时自己就觉得很有趣,这些字要是留到几百年后,也算是摩崖石刻的古迹吧?

    商玦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恶作剧的冲动,她从地上捡起一块木炭条,走到石壁前,拣了一块相对光滑的地方刷刷刷写了一串字。

    又过了八九天,商玦潜伏在墙后面,听人说金兵终于已经开始撤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空间打理行装包裹准备离开汴梁。

    走在街道上,商玦观察着周围的人,她从前虽然出门次数不多,但是也觉得如今的人流似乎比从前要稀疏一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女子的数量格外地少,尤其是几乎根本看不到青年女子,入目多是些头发斑白的老妪。

    经过这一番劫难,东京城中人口密度明显降低,而且性别比更加失衡。

    来到城门口,“大楚”的守城兵丁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少年,只见他身材有些单薄,满脸满身的黑灰,但是那眼珠子却很有精神,仔细一看脸上也有rou,不是皮包着骨头,但那身衣服可真的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郎君。

    这几天逃难的人虽然不是很多,但也不是没有,因此兵士们也不觉得很稀奇,其中一个笑着说:“怎么只你一个人出城,家里人都死绝了么?万幸你是个小郎君,若是个女子,就你这眉眼,前一阵免不了被送到金营去。”

    另一个咧嘴笑道:“前些日子那些女真人还索要了六百女童,好在没有索要男童,否则这般十几岁的清秀伶俐童子也是贞cao不保啊。好了,过去吧,如今这满城中人都是劫后余生,就不为难你了。”

    那几个兵士放了商玦过去,商玦低声道谢,匆匆走出城门,沿着外面的大道向南方走去,心中想的则是,后世那些男男小黄文什么调教养成虐恋情深之类在千年前的女真军队中恐怕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一段路程之后,商玦越走眉头皱得越深,空气中的味道怎么那么难闻?一股焦臭味,而且这股味道越来越浓,令人很不舒服。

    终于走到郊区,一道倒塌的栅栏原本围着的显然是一片菜圃,这里原来住着的应该是城郊的菜农,只是如今房舍已经被烧毁,屋顶全没了,土墙只剩下矮矮的一截,从黑洞洞的门窟窿向里面望去,恍惚能看到一个横躺的人的身体。

    商玦打了个激灵,没敢进去查探,匆匆走了过去。

    越往前走,烧毁倒塌的房屋就越多,死去的人越来越多,有女有男,有老有少,虽然服饰不同,却都躺在血泊之中,尸体也不仅仅是躺在房屋里,很多人是死在院子里,或者是树林中草地上,想来是看到金兵烧杀,因此想要逃命,结果人腿快不过马蹄子,终于被金人追上来杀死了。

    商玦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张帕子,然而滚滚的恶臭气味却仍然透过简易口罩钻进她的鼻腔,让她几欲作呕。这时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兵灾刚过,也没有人手来收尸,于是暴露在外的死尸便开始腐烂,一群群的苍蝇嗡嗡嘤嘤在尸体身上落下又飞起,很可能是在产卵,商玦已经可以设想再过一段时间尸体身上满是蛆虫的样子了,她眼前仿佛看到那些肥胖的白蛆在死人已经腐败肿胀的皮rou里钻进钻出,尸体上渐渐出现许多小洞洞,那是蛆虫啃食腐rou挖出来的洞;地面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与蛆虫对照衬托起来,显得既恐怖又恶心。

    道路上很少能看到人,甚至连鸡叫犬吠的声音都听不到,想来金军经过这里的时候已经把所有家禽家畜都吃掉了,这就叫作“以战养战”。

    孤独地走在道路上,商玦忽然感到曹cao的那两句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多么的贴切,现在不正是这样一番场景?一路尸体,一路灰烬,二十世纪日本的“三光政策”也不过如此吧。

    北宋也不过安定了一百多年,就遭到这样的劫难,再过一百多年,南宋也是同样的命运,人们总是不能太平安乐地一直过下去,就好像天上的云朵,刚刚聚拢起来,就被狂风吹散了,然后再聚集,再吹散,周而复始,而且每一次覆亡都很惨烈,让人不由得心惊胆寒。

    事实上严氏那些史书中仔细看来真的是血泪斑斑,如今这个状况,俨然残唐五代,商玦只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一本书,一行行血迹从顶端慢慢流了下来,其中最多的是女子的血。

    商玦沿着官道整整走了一天,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得对不对,因为根本找不到人问路,反正一路向南就对了。

    当天晚上,她擦洗了一下身上,又用热水烫了脚,感觉脚步血液循环加快,疲劳减轻了一些,然后便早早躺下来睡了,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第二天早上,商玦起床的时候忽然感觉一道液体从yindao流出,她楞了一下,自己一向没有漏尿的毛病啊,这是怎么回事?解开裤子一看,商玦顿时有点发晕,朱砂红啊,自己来月经了,难怪昨天赶路的时候有点肚子疼,当时还以为是不是吃错了东西,看来这半年来补养得不错,身体发育了,已经长成为少女了。

    商玦匆匆将内裤底部缝了两条带子,将一条厚布条塞进去,就这样做了一个简易月经带,没办法,她没有那么多草纸,只能用布来吸收经血,而且布还是可循环再利用的,这次结束后洗干净下次继续用,往江南的路程可能要走三四个月,这一路恐怕都添置不了什么东西,况且自己也没钱,只有生母留下的那根钗子,但商玦当然是绝不会拿来换东西的。

    虽然是生理期,但是路途也不能耽搁,商玦收拾好之后,打好包裹又走出空间,一路仍然是遍地荒烟,不过今天除了苍蝇声,商玦还听到了乌鸦的叫声,或许昨天也有,只不过自己没有留意。几只浑身漆黑的乌鸦站在枯枝上,看到有人来,“嘎”地叫了一声,却并没有惊飞起来,想来是这些天它们看到的死人多,活人少,所以已经不怕了吧。

    又往前走了一段,道路上横躺着一具尸体,两只乌鸦正站在他背上啄食着腐rou,看到商玦走近了,这两只乌鸦歪着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了看她,这才叫了一声,展开翅膀飞到了半空中。

    商玦从尸体侧边绕过去,走了十几步之后回头再看,只见那两只黑鸟盘旋着重新落下,继续吃了起来。商玦眨了眨眼睛,她觉得一路上看到的这些乌鸦似乎都很肥壮。

    到了下午,路上终于看到了人,起先是一个男人挑着扁担,担子的一头坐了一个一两岁的男童,另一头是一些生活家什,他扭头看了商玦一眼,没有理会,径直走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对年轻女男出现在前面,那十五六岁的女孩正坐在地上脱鞋,男孩大概十八九岁,旁边一个独轮车歪在一旁。

    看着meimei把脚露了出来,男孩着急地连连跺脚,道:“晴娘,大清白日的大道上,你脱鞋做什么?成何体统?这脚乃是女孩儿家最私密的地方,不得给人看的,你如今露了出来,名节何在?若是让朱家的知道,你还能嫁过去么?”

    那晴娘冷笑一声,说:“最私密的地方?只怕是最难看的地方吧,骨头扭成这样,马蹄子似的,谁愿意多看一眼?别看那些文人相公歌咏小脚说得好听,什么‘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还什么‘一握钩儿能几何,弓弓珠蹙杏红罗’,那都是隔着漂亮的绣鞋来看,若真是让他们直接看这脚,能把他们恶心死!你虽是我的哥哥,有些事也不能明白的,我缠足时的痛苦,你永远感受不到。我可不想当个长脚的瘸子,都乱成这样还缠这劳什子,痴了么?你此时能推着我走,若是突然遇到歹人,你还推得动么?到那时你是丢了我去,还是和我死在一起?朱家的又多了什么,自打金兵打过来就再没听到他们的消息,八成儿早就死绝了。”

    那男子被meimei一番话噎得无言以对,晴娘有两句话说中了他的心病,静夜无眠时,他确实也曾经想过,如果遇到金人或者山贼匪徒,自己要怎样对待meimei?两个人一起逃跑,晴娘的那双脚是绝对跑不出几步的,为了兄妹手足之情,自己本该与meimei生死与共,但一想到贼人的刀锋,他就觉得自己似乎不是那么甘心,毕竟大好男儿总是难自弃的。

    这时商玦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她们,那作哥哥的眼神一瞥看到了她,顿时一阵羞恼,粗声道:“哪家无礼的小厮,直勾勾看人家姑娘的脚作什么?若是不说你,你还当我meimei娘家没人了!”

    商玦脱口而出道:“三寸金莲自古无,观音大士赤双趺。女子缠足从何始,始自人间贱丈夫。”

    于是这首诗就穿越了八百年从清代来到了北宋靖康二年。

    这首诗本来就浅显,那晴娘又是粗通文墨,立刻就听懂了,噗嗤一声乐了出来,抿嘴冲着商玦直乐。她那哥哥则不知为何,闻言有些讪讪的,脸上一阵发红。

    晴娘冲着商玦笑道:“这位小哥,我叫吕晴娘,这是我哥哥吕文彬,我们父母都没了,只剩了兄妹两个逃难,一路往南边去,你可叫作什么,要往哪里去?”

    商玦扯开布帕,道:“我叫商玦,孤身一人,想要去临安。”

    晴娘拍手道:“临安确实是个好地方,金陵、扬州也是很不错的,从前书上读到过,很是热闹繁华,我们要去金陵,石头城有亲人在那里,商小哥也是有亲戚在临安,所以才过去的么?”

    商玦摇摇头,道:“我在这世上没亲人了,远支近脉一概没有。”

    晴娘“哦”了一声,心中感觉有些抱歉,看来这个商玦小郎君比自己还要凄凉,自己好歹有个哥哥,金陵还有亲戚,但他却是什么全没了,而且看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一个人逃难实在难为他了,不过她仔细打量商玦的表情,只见商玦面色平淡,倒似乎也并不怎么伤心,估计是已经习惯了。

    晴娘连忙转了话题:“小哥,你若是不嫌弃,我们三个人一起走路可好?毕竟都是要过江的,起码一起过了长江,然后再说未来前程,路上总能有个照应。”

    商玦看了看她们,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啊。”

    吕文彬微微皱眉,但见商玦只是一个年少的童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和他搭伴走路,总比和那些陌生的壮年汉子一起走要更安全一些,虽然这个商玦看起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