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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真龙求雨

    第二十二章 真龙求雨

    五月十六这一天的早上,二十二岁的朱翊钧在深宫之中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就来到大明门,文武官员已经在这里整好队伍静候,朱翊钧看了一下这些神色庄重的股肱之臣,点了点头,迈开步子就向前方走去,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卫士宦官还有朝廷大臣。

    这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庞大队伍,足足有数千人,然而道路上却只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听不到人的话语声,这么多人的队伍却一路没有人说话,真的是非常离奇的了,因此这气氛就显得格外肃穆。

    朱翊钧带头走在最前面,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火热的日头在头顶明晃晃地照着,仿佛将那火焰直接投在地面上一样,刚刚走了怎么一小段路,朱翊钧就觉得自己要被烤焦了,当年后羿射日的神话里,天上十个太阳也不过是这样一个状态吧?“晴空丽日”本来是一种很美好的天气,令人心情愉悦,然而此时却让他莫名地感觉有一点恐怖起来。

    朱翊钧并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作为一个农业立国的大帝国的首脑,从去年冬天开始,他就感觉到情况不妙,冬季少雨雪,首先想到的就是大旱和蝗灾,冬季的时日每迁移一天,他心头的阴霾就愈发浓重一些,随着隆冬渐深,无雪的状况却并没有改变,一直持续了整个冬天,他本来以为能够到了春天总能够下一点雨了,毕竟“春雨连绵”,这种情况下降下雨水来,那可真的是“贵如油”了,然而等了许久却仍是没有几场雨,自己每天早上起床都要看一看外面的天气,然而令人沮丧的是,几乎每一天都是晴空万里,极难出现自己渴盼的小阴天。

    进入夏季以后,简直是堪称亢旱,玉泉山的水流都变得极细,朱翊钧问过宫中负责取水的人,道是本来“土纹隐起,作苍龙鳞,沙痕石隙,随地皆泉”,到处都是水流的地方,如今许多泉流也都已经断掉了,那一片湖泊也缩小了三分之一,部分湖底露了出来,那些逃不掉的蛤蜊贝壳之类在太阳下晒成干,看着真让人伤心,是一幅活生生的“沧海桑田”的变迁场景,想来远古的时候,海底隆起变为山丘平原,原本的陆地沉降下去成为新的海洋,也就是这样一番画面吧,只不过规模要比湖泊的变化大得多。

    因此朱翊钧在喝茶的时候,也不再觉得这山泉水是如何的清冽甘美了,哪怕是上好的龙井,喝起来也不再是从前的味道,总觉得有点苦涩的感觉。御医说自己是心火太盛,朱翊钧自然明白其中的缘故,北方大旱实在是令人焦心,这种时候自己还有心情品茶吗?更不要说玉泉山的行宫此时也不要想了,纵然盛夏的时候,皇家去那里避暑已经成为了习惯,可是今年的这种状况让自己还怎么有心去游览华严寺?

    春夏以来的旱情发展到这种情况,朱翊钧已经没有了办法,他曾经下令地方官志诚求雨,然而官员们祭拜了龙神,祭文也烧给了神灵,可是一番兴师动众的仪式之后,老天却没有任何反应。朱翊钧每天站在宫中的窗前向外看着,希望情势能有所转变,然而每日天空中都是万里无云,让自己的希望每一次都破灭掉,变成了深深的失望,于是最后秉着“诚感动天”的愿望,朱翊钧决定由自己亲自去天坛圜丘去求雨,而且全程步行,不骑马也不坐轿子,在具有最高权威的上天面前,九五之尊的人间帝王此时也不过是一个满心恳求的人。

    皇帝亲自去求雨,在北京城中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这是她们日夜关心的事情,几乎每个人都在干旱缺水的困境之中煎熬,每天想的就是“到底哪一天能下雨?”而在这个时候,皇帝终于采取了非常激烈的行动,在她们的心目中,皇帝就是人间的神,由人间的神去沟通天上的神,当然是比百姓自己去龙王庙求雨或者是官员求雨要有效果得多,毕竟仙凡两界的交流协商也是要讲究级别的。

    尤其是这一次皇帝出行不同于以往,要知道皇帝深居九重,本来就是很少出门的,即使是出宫,也是要采取严格的“除道”措施,经行道路两旁的店铺全部关门,也禁止行人走动,所以即使是北京城的居民,往往终其一生也没有机会看一看皇帝长得什么样子,在安全措施之外也保持了神秘性。

    然而这一次却不同,皇帝将所有的矜持都放了下来,连警卫水平也降到了最低,居然允许大家观看,因此就由不得凡是有点空闲的人都涌到街上来“一睹天颜”。

    梅咏雪也夹在这些热烈期盼的人群之中,店里面暂时丢给张老掌柜和蒲明城看着,她和荆不弃两个人都跑到街上,梅咏雪甚至还爬到一棵树上,准备观看明朝当代最高统治者。荆不弃在树下“呸呸” 往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抓着树干蹬着脚也打算往上爬,只可惜爬了几分钟的时间却仍然停留在树根附近,仰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上面坐在树杈上的梅咏雪,真有点望洋兴叹的感觉。

    梅咏雪很有同事爱地安慰道:“不弃啊,就算上不来也没什么,你个子高高的,把脖子再伸长一点,绝对看得清清楚楚的,更何况这树上已经有这么多人了,你如果再上来,压倒树就不好了。”

    荆不弃:所以我最好还是不会爬树对吗?O(╥﹏╥)o

    人们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前方的人开始轰动起来:“来了来了,皇帝来了啊,快看快看!”

    梅咏雪原本被太阳晒得有些发蔫,这个时候便精神一振,伸着脖子往北边看去,只见前面的道路上果然慢慢地出现一队乌压压的人,左面是文官,右面是武官,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凝重,让这纯男性的队伍更加显得肃杀。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圆圆的脸,短胡须,相貌堪称端正,中等身材稍稍有些胖,不过倒并不臃肿。尤其令人注意的是他此时的穿着,梅咏雪本以为会看到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朱翊钧,就好像戏台上一样闪光耀眼,哪知这个青年男子却是一身黑色滚边的蓝布袍,那腰带也不是金带玉带,阳光下没什么反光,好像是角质的,真的是十分朴素了。

    放眼望去,长长的一群人都是同样的装扮,平日里文官五官那些仙鹤孔雀狮子豹子之类的补服都不见了,如今从皇帝到官员侍从都一副平民打扮,连旗帜和乐队都没有,平日里的那种仪式气派这时完全抛去,态度十分的谦卑,表达出充分的对于神灵的尊重。

    梅咏雪抬起手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虽然离得有些远因此看不太清,然而梅咏雪可以猜测得到,这个时候朱翊钧的脸上也一定淌满了汗水,汗流浃背,毕竟随着日头的升高,天气越来越热,而且他一路从皇宫走出来,路程可不近,一路走到天坛有将近十里的道路,现在还没有走到一半,这一番苦头可要吃得大了。

    梅咏雪忽然想到基督教的苦修士,隐遁在偏僻的地方过着极为艰苦的生活,发展到后来甚至还有自我鞭笞,以这种rou体的痛苦来为自己的灵魂恕罪,万历此时也有一点这样的意思,用这种令人疲惫的长途步行来感动上天。自己毕竟是经常在空间中劳作的人,平时在布铺里无论是迎候客人还是搬运货物,都是要走动的,因此十里的路程对于自己来讲还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从金坛到北京千里迢迢都走过了,可是朱翊钧一向养尊处优,这样的跋涉就是十分劳苦的了。

    眼看着万历的背影越来越小,梅咏雪也就没有在这里多花时间,溜下树来招呼着荆不弃一起回了铺子,进了门两个人就和两位留守的前辈比划着讲了起来,梅咏雪所处的位置比较高,看得清楚,于是说得便更生动一些,她口才本来又很好,最近诗歌读得比较多,所以描述起来诗情画意的,一手上好的白描技法,直听得老掌柜和蒲明城两个人“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要说梅咏雪这一次居然能够看到后世传奇的万历皇帝,也是十分激动的意外之喜,虽然她对于觐见统治者没有什么渴望,然而人终究是有一点好奇之心的,她又不修佛,没有那么心如止水,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只要有机会总要看看当朝天子是什么模样,后世政治明星唯恐曝光机会少,所以早就看烦了,如今在这样一个推崇皇帝神秘感的时代,难得皇帝出门而且不遮遮掩掩,如果不看一回实在是对不起自己这一场穿越所经历的风险危机。

    可惜她不会画画,否则根据今天自己的所见画一幅“万历求雨图”的素描倒是蛮好。

    北京城作为帝国的首都,人民向来有关心政治的习惯,过了不久就有消息传来,说皇帝在求雨的仪式之后,向文武百官做了训示,先自我批评这一场大旱都是自己无德,然后话锋一转,但官吏贪污腐化压榨平民也是事实,这同样是上干天和的,要大家从此修身,不要再做那样残虐的事情。

    本届首辅申时行代表全体官员致答词,当然也无非是“陛下已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如果我们再不全心奉公,就太不像话了。”

    梅咏雪真的是十分感慨,作为一个穿越者,她是知道明末小冰河气候影响的,这段严峻的异常时期贯穿了整个明朝后期,甚至满清前期也没有结束,激烈的战争与死亡造成了王朝的更替,然而却没有因此而停止气候灾难,而朱翊钧虽然是极为虔诚的,这一天的仪式之前还特意斋戒了三天,然而梅咏雪也知道他的举动只能起到一个心理疏导的作用,天人合一人神感应是不存在的,北京附近能否下雨,还要看积雨云能不能移动到这里来。

    而且官府的贪腐行为也确实有点令人厌烦,从前在辛家,因为辛正本来就是吏员,家里倒是不受sao扰,后来自己到了北京城,虽然是天子脚下,却也不能保证完全的干净,有时候看到上门要钱的小吏,梅咏雪也与老板站在同一阵线,心中一阵白眼,但好在还承受得住,京城中毕竟不至于太过离谱儿。

    这种时候她就想到了自己空间中那大片的土地,如今官吏豪强侵吞土地成风,比如前几年刚刚过世的前朝名臣徐阶,他家里侵占田地二十几万亩,当时是海瑞办了他的案子,退还了许多耕地,不过海瑞这样复古然而理想主义的人却不是经常有的,徐阶这样的大地主却不知还有多少,如果让人看中了自己的地……这真的是得抑制豪强啊!

    过了两天,仍然是晴空万里,这一天早上,梅咏雪又去樊娘子家里送水,顺便还了上一次借来的书,自从认了这位jiejie,梅咏雪的一大福利就是——省了买书的开销。樊瑞仙家里有许多书,大部分都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空闲的时候看一阵佛经再看一阵诗词经史,倒也很能打发时间。

    樊娘子见他在书架前挑着书,便笑道:“上一次你拿来的那本蛮好,兰生很喜欢看。”

    梅吟雪转过头来灿烂地一笑,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我那里时文比较多一点,不过要看典籍,还是要麻烦jiejie。”

    樊娘子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这里其实也没有许多书,要说藏书,我一向是羡慕江南的范家,他家的天一阁乃是我大明极有名的藏书楼,据说有图书数十万卷,里面许多都是善本孤本,我也久欲一观,只可惜我与范氏家族毫无关联,又是个女子,所以简直难如登天,只怕今生连藏书楼的楼梯都踏不上一层。”

    梅吟雪一听她说天一阁,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故事,一个女子非常喜欢读书,特别渴望天一阁的藏书,因此就嫁入范家,结果婚后才得知这一家是禁止女性登藏书楼的,与外姓人待遇一致,这位姑娘太过痴心,受到这样大的打击,郁郁而终的时候还要求把自己埋在天一阁旁边。

    当时自己的想法就是:卧槽,就那几本烂书还藏着掖着的?家族之外的人不让登楼也就罢了,自家的女人也不能进藏书楼,很显然是无论女儿媳妇都不行啊,别看要么是血亲要么是姻亲,但对于他家来讲,所有的女人都是外人,估计连范钦他妈都不行,不过讲真那些所谓的“海内孤本”给我看我都不想看,是网络不够多,还是欧美日韩大片不好看,我要去看那些陈年老书?一股糟朽腐烂的气息,除了贞女烈女就看不到女人的位置,哦还有蛇蝎yin荡女。就算不看那些快消文化,我看点现代学术界的成就也好啊,“博客来”推书很不错的,非得看你仓库里那些东西?现在这么死活防着,不要说鸦片战争那会儿,就是满清入了关,还不是要乖乖献书?

    就算自己现在穿越了过来,书籍资源大为缩水,影视剧更是彻底断了,然而对于那个藏书楼也没有什么渴盼。

    于是梅咏雪便笑嘻嘻地说:“jiejie啊,墨香斋里面的书还不够看么?她家时常有新书的,冯三郎推书很厉害,jiejie有空儿去逛逛哈(在此给老朋友打打广告)。我倒是不耐烦看那些几百上千年的古书,偏爱时兴的本子,而且那种只剩下一本两本的秘籍我也不很感兴趣,虽说是‘物以稀为贵’,可是我就是喜欢和大家凑一起,看那种印制得满坑满谷的书册。”总体来说就是一个赶时髦和大路货偏好的人。

    樊娘子捂脸:兄弟啊,你天生就不是个读书人啊,幸好你这话是跟我说,否则若是书香种子,可该怎样地笑话你呢?对那些珍贵的书籍如此不懂欣赏,简直是把香蜡当劈柴啊,人家一定会说你是个粗人的(*/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