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尤白薇的生死疲劳
第四十二章 尤白薇的生死疲劳 三月十一号这天,是芮姜的休息日,这一天上午的时候,芮姜杀了一头羊,当闹钟上的时针分针走到十一点十几分,她站在厨房之中,将砧板上的一块羊rou切成小块,涂抹了调料腌制了一会儿,就一块块捏起来穿在竹签上。 烤箱里的灯亮了起来,托盘上十几串鲜红的羊rou串渐渐烤到变色,芮姜在一旁磨着一截山葵茎,很快盘子边缘处就放了一小坨绿色的酱料,这时烤箱“叮”地一声响,rou串烤好了,芮姜将rou串从烤箱里取出来,放在盘子里装进竹篮中。 过了大约十分钟,芮姜出现在绿洲的一棵椰枣树下,她背靠着树木坐在那里,左手拿了一串烤rou,右手握着一罐刚刚开罐的啤酒,迎面一阵小风轻轻吹来,春天的假日,啤酒加小烧烤,真的是太幸福了,虽然到了这个时间,沙漠中的温度已经比较高了,将近四十度,不过绿洲上还是带了一点点凉爽,坐在这里并不难熬。 芮姜转过头去,前方是淡蓝色的湖水,清晨的湖景其实是最美的,在光亮度还不是很高的朝阳之下,湖水显得格外的蓝,如同凝聚了大量蓝色素,湛蓝而清透,远处有早晨给光线惊醒的鸟儿飞起来,耳中可以听到清脆的鸟鸣声,整片绿洲苏醒了过来。而到了正午的时候,或许是白炽灯光一样的强烈阳光带来的褪色效果,湖水不再是像早晨那样浓重的蓝色,而是变成了冰蓝,如同蓝色的绸缎经过太阳暴晒而颜色变淡一样,不过仍然是很美的,并没有那种陈旧感,却仿佛是浓茶稀释过后一样,是一种清淡的滋味。 烤串在酱料上蘸了一下,绿色的山葵酱沾了几点在羊rou上,牙齿咬着烤得冒油的嫩羊rou,那样一股肥美的rou香混合着山葵的辛辣,是一种绝妙的搭配,出乎意料地协调,山葵那比较柔和的刺激沿着鼻腔一直深入脑部,霎时间提神醒脑。如今芮姜烤rou串已经较少用孜然,更多的是用山葵,山葵酱的绿颜色让人看了便感觉一阵清爽,烧烤的烟火气也仿佛给中和了许多,变得清爽起来了,这样也算是绿色烧烤吧,三毛是饺子大王,自己是串串大王。 不过如今已经是春季,自从三月初山葵开花后,地下茎的味道就开始变淡,之前几个月,那种辛辣味是相当浓的,因此当芮姜到地下河边去采收山葵,看着那黄黄的小花,就觉得它们稀释了山葵的生命力。 芮姜喝了一口菠萝啤酒,刚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口感还是沁凉沁凉的,一股浓郁的菠萝味道让啤酒显得活泼了起来,颇有一种时尚感,微风从远方吹来,沙漠里的风原本是带了一种灼热感,然而当风吹过绿洲,吹过湖面,也显得温润凉爽了。 此时的湖面景色颇像金石滩,芮姜一下子想起自己从前假日里去海水浴场游泳的情形,还有坐在沙滩椅上晒太阳,那个时候mama就躺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多么美好的往事啊,如今这里就是自己一个人的海滩,虽然少了那样一种热闹,然而这种宁静的氛围也真的很能给心灵补充能量啊。 就在这时,放在野餐篮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芮姜拿起手机来一看,原来是尤白薇发来的:“姜姜,你今天是不是休假的?现在忙吗?” 芮姜回复道:“是的今天休息,没什么事情的啦,正在吃午饭。”湖边野餐风光好。 然后芮姜掐指一算,又打了两句话:“小柚子这一次的治疗完成了是吧?效果怎么样?” “还是那个样子,看不出有什么效果,已经进行了两年的治疗呢,似乎没有什么好转,也问过医生的,对方说干细胞治疗就是这样的,疗程非常长,要有耐心,所以只能继续坚持下去,或许是疗效的发生还没有那么明显吧,如果再坚持一段时间,或许就能看到转机,现在放弃太可惜了,也很对不起孩子。” 芮姜其实很想和她说,这种干细胞的脑瘫治疗方法,目前还不是十分成熟,据自己所知,医疗界是有一定争议的,然而自己毕竟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动物医学方面很少涉及到治疗猫狗脑瘫,既然医生是这样说,自己也就不多讲了。 “这三天的时间你真的是辛苦了,要一直在医院陪伴,吃不好睡不好的,住在外面总是不方便,现在回来了,好好休息一下啊。” 虽然身为兽医,然而一想到人类医院,芮姜几乎每一次都要感到头疼,尤其是住院的情况下,真的是十分不便啊,她还记得自己几年前有一次因为支气管炎住院,脸盆脚盆是从医院附近的商店现买的,还买了一个暖水瓶,母女两个人每人一个饭盒,mama回家取东西的时候带了毛巾牙具过来,总之日常用品都是临时凑合,有一点颠沛流离的感觉。 芮姜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正常生活被打断的人,如今在空间里,更是只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就这样按部就班地平静继续下去,所以一想到在医院陪床,虽然是发生在尤白薇身上的事情,然而芮姜在这方面共情能力非常强,想象力十分丰富,马上想到尤白薇是怎样提着简单的行李等在治疗室门外,到了晚上在小柚子的床边搭起行军床将就着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可能会有一点筋骨发酸的吧?而且这样的情境之下,可真的不是能够安心睡觉的啊,芮姜顿时便想到了自己,假如是自己,一定会心情烦躁的,真的是倍感凄凉啊。 “这倒也是罢了,反正都已经习惯了。” 看到尤白薇这样淡淡的一句话,芮姜本来还在想,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习惯呢?每一次重复,痛苦都会加深吧。小柚子到现在已经做了两年的干细胞治疗,每一次治疗,尤白薇都要跟去医院,成为医院的常客,对于康复科十分熟悉,想来每一次都是一种精神折磨吧,既怀抱希望,又难免失望。 然而尤白薇下面的话就让芮姜从这种生活细节的多愁善感中惊翻了过来:“那一天我和mama一起带着小柚子去医院,在公交车上人比较多,别人当然就注意到了我们这样的情形,有人就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和她们说了小柚子的病情,治疗不见什么效果,可能这一生生活都无法自理,一个乘客便说,‘不该心软让这孩子活着,他活着就是遭罪。’那一刻我听了他这样的话,顿时就好像有一把刀插进我的心脏一样,痛得我简直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止了,根本说不出话来,当时我就觉得我的心在滴血。还是我妈驳了一句,‘孩子活着是遭罪还是幸福,要让他自己说了算,别的任何人无权替他开口。’” 芮姜顿时便感到,这位同车者说话也太直率了,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不好就这么直截了当说出来啊,一个人的生命旁人确实无权决定,安乐死也是要当事人本人同意的,而且要再三确认是否是本人真实意图,避免变相谋杀,谁应该活谁不如去死,真的不是任何人能够决定的,而且他这样说也是完全否定了尤白薇一家人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如果俞品华阿姨全家两年多以来所做的都是全无意义的,这让她们从情感上来讲怎样承受呢? “真的是不够体谅啊,这话太刺耳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们也是非常的不容易,小柚子也一直在坚持呢,那小家伙很顽强的。” “是啊,我当时就感觉到,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的孩子呢?毕竟不是他生的,所以不在意是吗?到今年小柚子已经三岁了,虽然动不了,但他自己觉得很幸福,别人有什么权利说他应该去死呢?我一下子想到了前两年基因编辑的那一对双胞胎女婴,当时也有人说应该人道安乐死的,然而这样真的叫做人道吗?我真的是希望人心善良一点,那是活生生的两条小生命!成年人造的孽,让无辜的孩子承担?” 芮姜:这就真的是太过分了,人体基因编辑试验挑战科研伦理底线已经给诟病了很久,这再来一个安乐死婴儿,这直接就是纳粹做全套了。世界是由成年人统治的,对于婴幼儿和少年人来讲,风险相当大,而如今已经是连胚胎阶段都不安全了,不知一些科技狂人会在胚胎上动什么手脚,胚胎基因编辑与终止妊娠是两回事,前者可是要生下来的。 不过尤白薇所主张的另一个点,她认为小柚子很幸福,这个就很难说了,虽然学说话非常艰难,有时候去尤白薇家里做客的时候,可以听到小柚子吐字不清,然而徐动型脑瘫的患儿多数智力不会有明显异常,小柚子也曾经测过智商,基本上是正常的。 现在小柚子年纪还小,只有两岁半的年龄,所以很多事情还不懂得,等他再过几年长得更大一些,了解的事情也多起来,看到其她人都可以自由地走跑跳,双手也能灵活地做各种事情,而自己却只能整天躺在那里,连一句完整清晰的话都很难说得出来,他真的会感到幸福吗?在这样的情况下斩钉截铁断言孩子很幸福,真的不会感到有一点越位了吗? 芮姜尝试着代入了自己,假如自己患了很严重的疾病,即使十分痛苦,可能自己也难以下定决心去死吧,除非是痛楚实在太过剧烈,让人痛不欲生,如果并没有达到那样的极点,或许自己的心情就会像小时候听到过的那首老黑奴歌,“既厌倦生存又惧怕死亡”,十分矛盾难以抉择的。 无论是幸福还是不幸,人的本能都是渴望生存的吧?幸福或是痛苦不是人是否继续活着的唯一依据,所以不能够根据这样的标准来判定人该不该终结生命。 尤白薇这一次受到的刺激真的是太强烈了,于是芮姜想了想,说道:“白薇,以后去医院还是尽量打的士吧,小柚子也越来越大了,乘公交也不是很方便。”公交车上人多口杂,虽然每一次都有人让座位,然而那么多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也是很让人头疼的事情。 尤白薇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眼看要到三岁了,虽然说他体重不重,也有将近十六七斤呢,抱着他上下车真的是越来越吃力,累得人肩膀都疼,打的士贵也贵不了太多。唉,我真的很震惊,为什么竟然有人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决定她人的命运,从前我对安乐死持保留态度,因为有的人真的是重病之下太痛苦了,死是一种解脱,但是现在,我完全反对在中国开安乐死。” 芮姜点点头:“我也反对,中国绝对不能开,安乐死在中国开放的话非常危险,比如那一对基因编辑的双胞胎女婴,等她们长大一点之后,别人很可能会对她们诱导自杀的,等年满十八岁再实施,美其名曰自我意志下的安乐死。” 与尤白薇的联系结束,芮姜拿起另一罐啤酒,手指抠住金属环用力一拉,只听轻轻的“嘭”地一声,啤酒罐起开了,她将罐口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啤酒拿出来的时间有点长了,外面的温度又颇高,因此喝到嘴里已经有一些温吞的口感,不再像第一罐那样冰爽,不过仍然很好喝。 芮姜放开目光向远方看去,一只鸵鸟昂着修长的脖子从几百米外跑了过去,两只大大的爪子在地上踏得十分有力,后面跟了一大群小鸵鸟,去年冬季时候孵化出来的小鸵鸟如今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一只只都那么灵活轻捷,真的是令人羡慕啊。 芮姜将第二罐啤酒喝完,把午餐垃圾收拾好,就打算回基地里去,站起来的时候,头略略有一点发晕,真是奇怪,不过两罐啤酒而已,居然就有一点醉了。 晚上,芮姜捧着一只大饭碗坐在电脑前,米饭上铺着一层青椒丝爆炒羊肚,旁边一个碟子里是蚝油生菜,在消耗羊rou食品的同时补充维生素还是很重要的。 电脑里正在播放一部英国电影——惊变二十八天。 开头是街头暴动,防暴警察正在控制暴力实施者,然后镜头一拉,一只大猩猩正在实验床上看着监控屏幕,然后就是一些人进入实验室,看到了那些可怜的猩猩试验品,就要带走它们,然而那些猩猩已经注射了针剂,传染的是狂暴,根据芮姜的推测,大概是大脑神经中枢变异吧,不用看剧情提要也可以想到后面的剧情,那就是动保人员将猩猩放了出来,于是病毒开始迅速扩散。 啊,恐怖啊,在实验室里就开始撕咬,一时间芮姜紧张得连吃饭的动作都停止了。 然后是一段比较和缓的情节,一个男人在病房之中醒来,到这时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芮姜将一勺饭送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往下面看,整个医院里都空荡荡地没有人啊,这是一个被遗弃了的患者,一场昏迷醒来,发现偌大的医院里面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外面的东西七零八落,病床轮椅和家具翻在地面上,公用电话那里一排听筒垂在那里,真的是有一种遗迹的感觉,这一幕让芮姜莫名想到了“行尸走rou”的开头,而且说实话男主角在大厅里大声呼喊叫人,这个举动让芮姜感到一阵的提心吊胆,这种时候要查看情况最好还是静悄悄小心翼翼一点吧。 因为一边看一边吃,这一餐饭一直吃了四十几分钟才吃完,电影将近放映了一半,在一行人进入超市找寻物资的时候,芮姜按了暂停,端着餐具去了厨房。 啊,真的是爽快啊,中午听到了那么令人郁闷的消息,这个时候看恐怖片就格外释放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