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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待二人身影远去,假山的一侧方绕出一个男人身形来,却原来是裴府的大爷裴琛。裴琛素来有早起练拳的习惯,说来也是巧,以往他素来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习练,偏个今日练拳时几个招式左右打不上去,心下烦躁之际便踱步至这人迹罕至的花园子里,本想着这里人迹罕至无人打搅,便可以好好琢磨这些招式,未成想却遇着了抄小道送膳的奚涵翎一行。

    裴琛眯眼看着渐行远去的那依旧脊背挺直的单薄身影,沉思片刻,便面无表情的抬脚朝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奚涵翎怕是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说出的话,却不料让府里的大爷对他的来历起了疑心,原因无他,地龙这一物虽在大渊朝已经存在,可仅限于皇城,于皇城之中,只限于皇亲贵族家中,毕竟懂得通火道的技人少,加之工程又繁复,这所耗资财不是一般人家承担得起的。他一个南方的奴才懂得北方的火炕不说,对地龙这一物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岂能不让他有所疑惑?因为这事,裴琛后来专程令人打探奚涵翎的来历,这是后事,暂且按下不表。

    话说这头奚涵翎和福豆紧赶慢赶,总算在相应的时辰将食盒如期送到了老太太院里。

    先前送奚涵翎和红燕回来的王婆子此刻正在檐下候着,怕是觉着冷了,不时地哈着气搓着手,来回的跺着脚踱步。

    待见着奚涵翎他们提着食盒进了院,王婆子眼睛一亮,几步迎上去接过食盒,嘴里念叨着:“哎呀我的祖宗诶,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原还寻思着这雪下的莫名,你们若要阻在路上又如前个般被风雪迷了眼认不得路,少不得我老婆子再去跑趟腿给你们接过来。不成想你们倒是按时来了,甚好甚好。”

    奚涵翎边帮福豆抖落身上的雪,边笑道:“哪能啊,前头劳烦您二老已经让我们心有不安了,哪里敢再犯糊涂?来回之路经两位mama指点咱们早就记得牢靠,万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更不敢再惹得两位mama随着受冻受累。”

    这话令王婆子听着熨帖,爽快的笑道:“你这小子会说话,怪不得柳婆子如此偏疼你。这会雪大,你们掸掸身上雪后来檐下先避会,待老婆子我提了食盒进屋,看看老太太那方可有什么吩咐。”

    奚涵翎忙应了声,王婆子便提了食盒入了屋。

    因这雪下得急,半路上奚涵翎也没法返回去拿伞具或斗篷遮雪,一路上硬冒着风雪赶来,这会头上脸上来不及掸下去的雪,俱悉随着他身上的热度融化成雪水,湿漉漉的贴在他的发丝儿、脸上,刺骨的冷风一吹,冻的他忍不住瑟缩发抖,脸上愈发的煞白。

    福豆看出奚涵翎的不适,忙抬手去掸他身上的残雪,急道:“四喜哥,别光顾着给我掸雪了,瞧您身上的雪都化了!您赶快拿帕子擦擦您脸上的雪水罢,这让风扫了,仔细可要受寒的!”

    奚涵翎抬手抹了下额头,掌心上濡湿了一片,湿漉漉的发丝紧贴着脸庞,愈发的难受。见福豆又是焦急又是担心,便勉强笑笑安慰道:“无甚打紧,待回去让柳妈煮碗姜茶,喝下些将寒气发出就好了。”

    福豆还欲再说,院子外头隐约传来了下人问好的声音。

    闻得声响,奚涵翎无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声音的发源处,此刻从外头进来院子的福禄正恭敬的再旁擎着油纸伞小步快走,而油纸伞下的男人面容冷硬,目光深沉,披着一件对襟的紫貂皮氅衣,行走间气势凛冽,隐约带着股逼人的威慑来。

    直到此人快走到跟前,奚涵翎这才打了个激灵,悚然记起这位是谁,仓促间赶紧拉着福豆侧过一旁,行礼问好。

    来人的脚步未停,听得问好声也未作应声,只是在路过奚涵翎身旁时,抬了眼皮似无意般扫了一眼,随即便收回了目光,大跨步进了屋子。

    待他消失在视线中,奚涵翎和福豆方长长松了口气。

    福豆神神秘秘凑近他似乎想要议论些什么,奚涵翎忙制止,低声嘱托道:“隔墙有耳,切莫瞎嚼嘴。”

    福豆忙噤声。

    片刻功夫,屋门从外头打开,却是那王婆子开门出来。

    这王婆子一出来,奚涵翎就明显感觉到有些异样,虽然王婆子的目光很隐晦,可他向来心细如发,如何察觉不到这婆子上下的打量?

    奚涵翎心里头暗暗猜测着着这婆子心头有何成算,这般打量于他,面上却并无异色,依旧温和笑着迎上前去:“mama,不知老太太那厢可有事情吩咐?”

    王婆子收回打量的目光,看着奚涵翎笑道:“可不是主子们有事吩咐,这才打发了我这婆子前来给你传个话。”说着不等奚涵翎再发问,随即边上前拉过奚涵翎的胳膊,边拉着奚涵翎往隔壁的抱厦间走,边接着说道:“这雪大风寒的,你们出门也不备把伞,瞧冷成这模样,岂不怪叫人心疼的?亏得咱家主子素来体恤下人,可怜你俩雪中受冻,这才遣了我这个婆子过来跑个腿,带着你们二人去抱厦间换身干爽的衣物。”说话间也喊上福豆,让他赶紧跟上。

    奚涵翎听得这话,略一思忖便也觉得正常,府上的老太太是出了名的慈善人,怜老惜贫的最是见不得人受苦,今个他和福豆冒雪来送膳食,老太太听闻后怜悯他们二人,吩咐下人带他们换身干爽衣物倒也正常。

    思及至此,奚涵翎倒也放下了之前升起的那丝疑惑,随着王婆子到了抱厦间。

    哥儿毕竟和平常小子不同,王婆子让福豆现在先间等着,随拉了奚涵翎掀了猩红的毡帘来了里间,打开黄花梨木做的衣柜,从里头翻出件云纹打底的素面袄子,抖开后便拿到奚涵翎身前比划着。

    奚涵翎一瞧那袄子崭新的模样,顿时连连推拒道:“mama快别折煞我了,这样崭新的袄子一看就是从未上过身的,这哪里使得?mama还是快快收起来罢,莫要弄脏了袄子。再说我这身衣物其实倒也不打紧,当初做的厚实,所以雪水未曾浸到里头,不换也成的。mama只消拿条毛巾递给我,让我且擦擦脸就成。”

    王婆子却硬是将袄子塞给他:“衣裳再好能好的过人?你好歹是个哥儿可别仗着自个年轻就不把身子当回事,这身子可尤其受不得寒,特别是哥儿本就不易受孕,更是要格外注意些,否则将来要过门到了夫家可有的苦头吃。”

    奚涵翎为难道:“可我毕竟是个粗使杂役,穿上这样好的料子岂不越矩?”

    “让你穿你就穿上,老太太的吩咐,任哪个敢嚼嘴?”王婆子再次强塞给他,又道:“说来也合该是给你的,这件衣裳本年初做给那个侍君云舒的,可没成想尺寸做的宽大了些,如何套的进去?老太太之后便让人给他又做了一身,原来的这身衣裳就压在了柜底。原是想着等院里进人赏人用的,不成想你这孩子偏有了造化,得了这便宜去。”

    见推拒不得,奚涵翎领了衣物,朝着老太太屋子的方位起身欠了欠身道:“都是老太太的体恤。”

    王婆满意的笑道:“老太太那样菩萨般的人哪个不感激呢?咱府上的主子各个都慈善的很,能到咱裴府中当差可是咱下人的福分。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还是四喜您造化好,能够得主子的青眼,将来指不定有大境遇呢。”

    奚涵翎惊诧的抬眼,对他这莫名的一声造化一声境遇说的不明所以。

    王婆子却不再多言,只吩咐让奚涵翎换了这身衣裳,便掀了毡帘去了外间,给福豆找衣服去了。

    奚涵翎在屋里琢磨了一番王婆子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左思右想理不出个头绪来,后又失笑觉得他自个过于敏感,府里三姑六婆的哪个不嘴碎喜欢嚼个嘴,也未必是有什么特别意思,不过寻常找话说罢了。

    索性将这些个无故寻愁给丢在了一旁,换好衣物后,奚涵翎整了整发丝,穿戴齐整后唤了王婆子一声,抱着自个原先那灰色的袄子便掀了毡帘出去。

    奚涵翎甫一出外间,王婆子眼睛一亮,只觉得小小的抱厦间满室生辉,心里头更是暗暗惊叹,这哥儿果真是长相不俗,可惜了素日里常他穿着那身不打眼的灰色臃肿袄子,十分姿色硬是挡了七分,如今不过堪堪换了件衣裳,瞧这,不是将他整个人勾勒的体态修长。加之这俊秀瓷白的脸庞,当真是让人生怜。

    王婆子的眼神让奚涵翎有些不自在,他将衣角稍微使劲向下扯了扯,迟疑道:“可是有几分不妥?莫不是这袄子窄小了些?”

    “莫再扯了,仔细扯坏了衣裳。”王婆子索性大方的左右打量了一番奚涵翎,好一会,才啧啧出声道:“你当真是好相貌,可惜往日里穿着那些个灰扑扑的料子,倒是将好好的一颗明珠蒙了尘。如今不过堪堪换了身衣裳,倒衬的跟换了个人似的。”

    奚涵翎也只当她随口恭维的话,并不当真,遂笑道:“mama莫要拿我取笑了,若说换身衣物就如换了个人,那若我天天换着衣服穿,府里上下的人岂不是要吓坏了,心道这哪里来的个妖物,竟一天一个模样?”

    王婆子哈哈笑着去拧他的嘴:“你这孩子还真逗趣,也难怪柳婆子那货舍不得放你去他处做活,倒是可惜了你这模样气度,若是生在富贵之家想来也是一个翩翩公子。要不我去请个吩咐,让你来老太太跟前伺候?”

    奚涵翎忙摆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就我这笨手笨脚又没眼色的,岂不是天天碍主子的眼?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责,我的专长就是烧个火剁个菜打个杂,膳房里的一亩三分地于我而言再合适不过了。”

    王婆子听了他这番言论,倒是稀奇的端看了他好一阵,待见他真是这般所想,遂摇摇头暗叹,真是个没出息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