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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燕戟年少时驻守边关,结识了西域部落出身的先祎王妃。她是可汗膝下的第四个孩子,上面三个兄长,唯她是个女儿身。戈壁荒滩上物资稀缺,四处零星散布着好几个异氏部落,为了谈判争夺那些本就短缺的资源,这些游牧民族的族人大多骁勇善战,性格率直。唯有祎王妃为人内敛温和,鲜少随父兄在外学习骑射,偏爱鼓弄些音律歌舞、诗词歌赋。

    因大景与其部落交好,两方使者互通有无,闲暇时刻,她也私下学过一些大景官话。李燕戟与多个部落的首领交谈,席间双方自带译使,经常要在暗中观察对方说话时的腔调神态,来判断谈判局势的走向。

    李燕戟当时年少,身处客乡,父母亲朋无一人在身边,四周讲的又都是拗口陌生的塞外语,心情难免会感到些许空落。一次例行的边塞巡查,叫他偶然结识了随父外出的先祎王妃,这是他第一次从一个异族人口中,听到了如此流畅的大景官话。

    祎王妃自小便对大景风俗心向往之,爱屋及乌地,也对高头大马上那个形色沉静、面容昳丽的少年抱有些微好感。相处之间,一来二去,两人情愫渐生,鸿雁飞书,鱼传尺素,便成了塞外的一段佳话。

    此后之事,自是不必多谈。

    祭祀节日过后,李燕皎又在祎王府中小住了几日。即便是休沐的日子,他也丝毫不落下平日的练习,除却每日清晨的cao练,便是去校场骑射,去书房看书,不到饭点,几乎难见他的身影。

    李汯与他的关系也亲近,李燕皎出府回来,还会带些不大不小的坊间零嘴,都是顺道买回来的,偶尔还有茹宁的一份。抛开初次见面的第一印象,在茹宁的眼底,李燕皎还是个颇为勤勉亲和的少年。

    但在休假结束前的一天,李燕皎难得发了一次大火。

    起因是一名侍女在收拾他房屋的时候,没注意他放在衣服中间的玉佩,正准备将那些衣物拿出去清洗,谁承想一枚玉佩从中掼了出来,当啷一声,便清脆地摔落在了地上。

    那玉佩本就年岁久远,被地上的青砖一磕碰,登时磕出了极显眼的一道裂纹。李燕皎回来后听说此事,面色顿时黑了下来,不论那侍女如何连哭带诉地跪着道歉,也不曾转头看她一眼。

    回房之后,他从书桌上找着了那枚玉佩,只用指腹反复摩擦着那道裂纹,神色阴晴不定,风雨欲来。

    那侍女到底年纪轻,害怕主人责罚,战战兢兢地跪在门外,时不时向里边的人断续认错。

    李燕皎听得烦了,难得露出几分少年心性,颇为不耐地朝外嘶哑地喊了一声“滚”。

    伴随着他的吼声,铜盆倾覆的声音也从里边传了出来。那侍女被骇得肩膀一缩,竟连哭也哭不出来了,抽噎着打了好几声哭嗝,通红着眼睛,流泪退下了。

    茹宁晚间侍奉李汯用膳,饭菜都毕了,也不见李燕皎的身影。在旁的仆人处打听过后,才知李燕皎自回府后,一直待在房中,还没从里边出来过。有下人去门外叫过几回,皆未应声,房中也没有掌灯,不知睡下了不曾。

    李燕皎作息向来规律,此时时候尚早,茹宁把李汯安顿回房,挑了本书,叫会识字的侍女给他念着听。又折回膳厅,唤后厨的人把没动过的菜热了一遍。

    他在府中待了这么些岁月,照顾李汯久了,便总忍不住将自己摆在一个爱为晚辈cao心的位置。李燕皎又不比李汯年长几岁,一副未长开的少年模样,茹宁见几个下人面面相觑,有口难言,便主动拎过食盒,去到李燕皎紧闭的房门前。

    他叩了几次门扉,屋里都无人应答。这时天色已经昏沉了下来,屋内没有足够的光线照入,更是黑黢成一片,静谧得彷入无人之境。但茹宁笃定李燕皎在里边,拎着食盒等了片刻,便低下头,兀自推开了房门。

    李燕皎一人独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膝上,一只手掌朝上,仿佛在端详着些什么。他料想没人敢擅自进来,乍然听到开门声,整个身子都顿了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了脑袋。

    茹宁身形高大,此刻背着门外的微光,只见一眼,便能认出他的身份。李燕皎见是他来,放下举在面前的那截胳膊,倒是没有如下午那般嘶吼着说话了,只硬邦邦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茹宁答道:“我听说殿下尚未用晚膳,便带了饭菜一些过来。”

    他将食盒轻轻地放在一旁的桌上,李燕皎从床边站了起来,撇着嘴唇,走了两步,颇为疏离冷硬地说道:“我暂且不饿。”

    “这些饭菜,厨房都已经热过了,”茹宁却好脾气地将碗筷摆了出来,转过头来,望向他,“殿下多少尝一些,否则到了晚间,后厨便没什么东西可吃了。”

    祎王府晚间很少开火,就算要做宵夜,也都是些小盅的甜品。按李燕皎这恪守成规的性格,估计宁愿自己饿肚子,也不会叫后厨做点主食来填肚子。

    他一打开食盒,饭菜的香味就从那一层一层的木盒中飘散了开来,只粗略扫一眼过去,就能看到晶莹剔透的咕噜rou,面皮酥脆发亮的烤鸭。李燕皎默不作声地咽了口唾沫,茹宁看了他一眼,又递了个台阶过去:“王爷现不在府中,若是听说殿下未用膳,怕是要担心呢。”

    李燕皎这才道:“好罢。”

    他向前迈了几步,面上没什么表情,施施然地落了座。茹宁见他拾起筷子,笑了一下,又问:“我听说殿下的玉佩摔了,不知可摔成了什么样子?”

    李燕皎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面色顿时微微一沉,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茹宁道:“我在京中认识一位雕琢玉石的专家,对于如何修复玉佩,或许他会知道一二。”

    李燕皎闻言,放下碗筷,犹疑地转过头来看他:“当真?”

    “殿下若珍视那枚玉佩,下次寻个机会,不若亲自与我去看一看。”

    李燕皎方才端详玉佩裂痕的时候,也想过找京中的能人巧匠去修复一下,只可惜玉碎如香消,即便再高超的技巧,也难同原来的模样了。

    但经过下午的一通发怒,又吃了几口热腾腾的饭菜,李燕皎的心情也比先前平静了不少,闻言,便点了点脑袋:“那下次便有劳你带路了。”

    茹宁道:“无妨。”

    他在房中待了一阵,见李燕皎默不作声地小口吃着饭,就留他一人在桌边用膳了,走前,茹宁又嘱咐院里的小厮将殿下用过后的食盒带回后厨,便独自一人往李汯的院里走去。

    李汯听说李燕皎的玉佩被侍女摔了,发了好大一通火,生怕李燕皎因此难过,见茹宁回来,便从软榻上跳了下来,仰起头问他:“阿茹阿茹,四叔怎么样了?”

    茹宁弯腰抱起了他,叫一旁念书的侍女先去歇息,道:“殿下心情不好,用了些膳,等下回有空了,再叫京里的玉匠看看,是否能修复那块玉佩。”

    李汯吁了口气,道:“渃风jiejie也太不小心了呀,那是四叔母妃赠他的玉佩,四叔一直很珍重它呢。”

    他顿了顿,又道:“四叔也不够仔细,既是自己的宝贝,怎么能随手放在那里。”

    茹宁笑了笑,替他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头发:“那随身携带的物件,便难免会有个疏忽的时候。”

    他将李汯抱到软榻上,拿起一旁的书,收了起来:“王爷也快回来了,世子今天的功课做完了没有?”

    “还没有,”李汯瘪了下嘴巴,又道,“阿茹,你看着我写罢。”

    茹宁望进他一双黑亮如葡萄般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