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峘族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城中最出名的酒楼,南沅财大气粗地定了个包间。

    苏怵听着小二报出来的那些菜名,馋得都要流出口水了。

    这也不怪他。苏怵心安理得地想道。

    毕竟昭云山作为一个修真界的宗门,不至于粗茶淡饭,但终究还是比不上酒楼这种用料重的地方,更何况苏怵还吃了这么多年,再好吃的也都吃腻了。

    南沅看着苏怵馋嘴的模样,也忍不住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被恼羞成怒的苏怵闹了闹,便直接叫小二将所有的招牌菜都上一道,又为那个新买来的奴隶点了一碟清粥。

    “小馋猫,够了没?”

    “嗯嗯嗯!”苏怵猛点头,“师兄真贴心!”

    点完了菜,苏怵转过头,结果却看到那个奴隶跪坐在地上,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神,问道,“你,你怎么不坐呀……?”

    那人战战兢兢地回道,“奴,奴不能坐。”

    苏怵不高兴地撇了撇嘴,站在椅子上把那人拉了起来,“我说让你坐,你坐不坐!”

    那人这才坐了下来。

    趁着等上菜的机会,苏怵问道,“你叫什么呀?”

    那人眉眼低垂,不敢直视他,“奴,奴没有名字,他们,叫奴”,似乎是觉得在这样澄澈的少年面前有点难以启齿,他压低了声音,“奶奴……”

    “就这么欺负人呢!你没有名字嘛?那多不方便呀,不如……”苏怵眼睛一亮,“我给你取吧!”

    “奴,奴谢谢主人赐名!”那人有些惶恐,立刻站了起来,准备给苏怵跪下,却被苏怵拦了下来。

    主人……

    苏怵对这个称呼感到一阵恶寒,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在玩情趣py呢。他嘴角微微抽搐,“别,别乱叫……”

    一直温驯地低着头那人却抬起了头,睁大了眼,似乎有些惶恐,“对不起,小主人,奴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说着,又立刻跪在了地上,朝着苏怵匍匐跪下,苏怵还能听到额头磕在地面上的声音。

    “啊?”苏怵一时间有些呆滞,反应过来后,连忙去拉那个人,那人也顺从地被苏怵拽到了身边坐下。苏怵的小手抚过那人的额头,法术的光芒闪烁而过,一边向他解释道,“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那个人手里把你买下来,只是想还你自由而已。你也不想当奴隶,被买卖来,买卖去的吧?”

    谁知被奴隶贩子当众脱光了衣服,都咬紧了牙关不肯落泪的人,此刻却突然哭了出来,“如果,如果,主人真的想帮助奴的话,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只要主人不把我卖给其他人,不要不要奴……奴愿意终生追随主人。”

    “奴不想要自由,只想要主人能够让奴留在主人的身边。”

    苏怵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但看得出来这人似乎不想走,想想也是,他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身体……难保不会有人对他起了祸心。

    但是师尊那边……

    苏怵一时间有些头大,但还是应了下来,“那……那你就先跟着我吧,到时候你想离开的话,跟我说一声就可以。待我回去跟师尊说一说……你就跟我住一块吧!对了,叫你什么好呢,”苏怵抬头,落到了面前的牌匾上,立刻道,“啊,叫阿洛吧,怎么样,阿洛阿洛!”

    那人止住了眼泪,抿着嘴朝着苏怵一笑道,“奴谢谢主人。”

    “既然你决定跟着我了,那便别叫我主人了,跟我师兄一样叫我小怵就好了,也别自称奴了,再这样我就不高兴了!”

    那人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然后道,“奴,我我知道了……小怵。”

    南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对于自家涉世未深的小师弟的做法不置可否,但就当是养了个宠物。就算这个人有二心,他也有自信,无论是他,还是师尊,都会护小师弟周全,而且,还能让自家师弟认识到世道的险恶,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苏怵倒没想那么多,只是不停地给那人,啊不对,现在应该叫做阿洛了,不停地给阿洛夹着菜。

    一边夹着,一边说道,“阿洛,等回到我们宗门了,让医女jiejie们给你看看身体,说不定能够治好呢。”

    南沅皱了皱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但暂且按下不表,他柔声提醒道,“小怵,你别急啊,你先想想怎么跟师尊交代吧。”

    苏怵不禁打了个寒颤,完了,忘了还有尊活佛呢……

    等一行人吃饱喝足之后,苏怵立马拉下了小脸,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状,只要可怜装得好,没有事情办不到。

    南沅笑着摇了摇头,他内心清楚,就算师尊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坏心眼地没有告诉小师弟。

    苏怵的师尊清尘正在一座院落之中同老友聚会。

    清尘的老友是个游历人间的散修,不止是南峘,在各国都有住宅,此时此刻,俩人正在花园里喝着小酒。

    见清尘愁眉不展的样子,笑着开口道,“怎么?连你都有烦心事了?”

    他与清尘相识已久,这个老朋友外表冷漠,性格却格外单纯,一心向道,很少见他有过这般烦恼的时候。

    清尘放下酒杯摇了摇头,想要诉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好。

    他从很小就开始跟着师父修行,贫瘠的阅历让他面对小徒弟的疏离手足无措。比起有趣又温柔的大徒弟,他好像只能枯燥又重复地问着苏怵,你做完功课没,你今日打坐了没,你今天心诀念了没。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地按照着师尊教导自己的,在教导苏怵了,可到底是为什么,让苏怵这么地害怕他呢……还是,其实自己的小徒弟难道是讨厌自己吗?

    清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之中。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友人爽朗地笑道,摸了摸他蓄起的胡须,“明明心里藏着事,却什么都不肯说。”

    “不是不肯说,我……”清尘顿了顿,又觉得话在舌尖上绕了绕,不知道如何启齿。

    该说什么呢?该说自家的徒弟明明好像可以亲近所有人,却唯独躲着他吗?

    “程圳,你觉得,我的师尊是个什么样的人?”清尘好半晌,才开口问道。

    “欸?”程圳一愣,他预料到了清尘定然是有烦恼的事情,但显然没料到为什么清尘会问这个。虽然不知道清尘的用意,但他思忖片刻,认真回答道,“存真道人,是个灵力高深的前辈,我曾有幸得到过他的指点,至今仍觉得受益匪浅。”

    “那,那你觉得师尊,对我如何?”清尘又问道。

    “你?”程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然是极好的。”

    清尘的眸光暗淡了下去,忍不住喃喃道,“可为什么小怵这么……不喜欢我呢?”

    “什么?”程圳并没有听清楚清尘的呢喃,只是还不等他问清楚,就见到下人领着一行人走了过来。

    适时止住了话头,清尘还不及莫名其妙多出的一个人,便被迈着小短腿的苏怵准确地抱住了腰身,然后,苦大仇深道,“师尊……”

    苏怵已经很久没有对他这么亲近过了,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家的这个小徒弟便一直躲着自己。他心里五味杂陈,身体却诚实地弯下了腰,将苏怵抱了起来,苏怵却像是撒娇一样赖在他的胸口处,一幅受尽了委屈的模样,让清尘不得其解,他用眼神询问着自己的大弟子,却见南沅微笑着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站着的那人。

    那人面黄肌瘦,头发都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显然不合身,甚至能看到他纤细的手腕。

    清尘一时拿不准是个什么意思,轻轻抚摸着苏怵的头,声音冷冷地问道,“怎么啦?”

    苏怵悄悄打了个寒颤,果然,大魔王还是很可怕。

    他身体僵硬地抬起头,添油加醋地把他们的经历大讲特讲了一遍,最后才说道,“师尊,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怜了,就收留他吧。”

    清尘下意识想拒绝,可面对苏怵那又黑又亮的葡萄眼睛,和搂着自己的软乎乎的小胳膊,这是跟平日里对自己避之不及的苏怵从未有过的表现,他只会对南沅这么做。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是微微颔首权当是满足了弟子的一个小小心愿。

    见到清尘允许,苏怵高兴地想要欢呼出声,可又注意到旁边有人,只是小声说道,“师尊最好了!”说罢,又大胆地“啵唧”一口亲在了清尘的脸颊上。

    若是有人能仔细观察,便能看到他陡然放大地瞳孔,可他的表情实在是太淡定了,似乎没有在他的心上引起一丝一毫的涟漪,让一时得意忘形原本以为会被责骂的苏怵松了一大口气,见清尘没有放下他的意思,他也不好意思开口。

    等到后来,苏怵估计闹了一天,也困了,便趴在他的怀里睡着了。

    一行人即将返程,南沅想要来接苏怵,清尘却只是朝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传声道,“会醒。”南沅会意,便也不做坚持了,便对着阿洛道,“还要麻烦您跟紧我。”那人拘谨地点了点头,紧跟着他身后。

    回到昭云山,清尘刚踏入昭云山的山门,便被掌门的一道传令叫了过去,只能让南沅带着那人去安排住处。

    掌门寄北已经等候他多时了,看着他怀里抱着睡得正熟的苏怵颇感意外,但还是挥袖,让炉里换上了便于苏怵安眠的安神香。

    这种安神香只能对低修为的修者起到作用,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修者却只是单纯的香料。

    “你总担心这孩子与你不亲近,如今看来,老夫为你出的主意似乎还挺奏效?”

    清尘不置可否,倒也没有去解释,反而问道,“师兄叫我来,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寄北这才想起来叫清尘来的正事,忙与他议起事来。

    而另一边,南沅将阿洛带到了苏怵住的小屋附近,他嘴角含笑,礼仪也丝毫不差,“以后,你就住这里,屋后的山洞往里走有温泉,还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阿洛连忙点了点头,道,“不不不,您太客气了,我,我很感激您。”

    南沅指尖轻轻点在了轮椅的扶手上,状似不经意地提到,“今日在街上,无意间瞥见您的身体,还多有冒犯。只是在下刚好听过一些秘闻,说是南峘国在开国之初得到过一个奇特的种族的帮助,名字里的峘字便取自于此。”

    那人不安地揪着衣服的动作忽然停止住,猛然抬起头,错愕的眼神里还带着警惕,“您,您是怎么知道……?”

    南沅轻笑,他转过头并不去看那人,只是看着自己的手指,白皙修长,指尖似乎还泛着粉,“您可别忘了,南峘,南峘,是谁的南峘?”

    阿洛连忙跪下身去,“我,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们峘族早已隐居于世,我,我只是很小的时候便被抛弃了……我,我没有想害人……”

    南沅微微侧头,盯着那人匍匐的身体,是那么瘦弱且不堪一击,有法咒在他的指尖聚集,点点的光芒荟萃,只要他想,他现在就可以洞穿这具身体,但攻击却并没有落到阿洛的身上,而是距离阿洛有一段距离的巨石上,巨石瞬间化作灰尘,消弭于风中。

    他的声音仍然是那么悦耳,却让人胆寒,“我说这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知道,今日,是谁救了你……”顿了一会后,南沅如沐春风的声音却骤然变冷,“啊……不对,今日小怵不救你,我相信你也有办法脱身吧?你的力量已经开始觉醒了对不对?不然那一行人,绝不会随意找个小镇将身体这样奇特的你卖出去?”

    阿洛还跪在地上,匍匐着身体,他纤细、病态的手臂从不合身的衣服中露出,放在地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的身体颤抖着,“我,我请求您,尊贵的殿下,求您了,不要告诉主人,主人会不要我的。”

    南沅嗤笑道,“你倒是好本事,不过也无所谓了,小怵需要人护他周全。听闻峘族人有恩必报,对南峘国如此,我相信你对小怵也会如此,对不对?”

    阿洛连忙道,“自然如此,我一定会保护好主人的。”

    南沅得了他的保证,便转身离开了,而对于仍然跪伏在地的阿洛却不再理会。

    峘族,传说是天人私通而诞生的种族,普遍长相精致,有一种来自血脉的强大灵力,即使不修炼他们也能永葆容颜到一千多岁死亡的时候。

    峘族人性格极为忠诚顽固,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所以一旦认主,便是终生认主,他身为南峘国的三殿下,对此还是深有体会,南峘正是在峘族人的帮助下才能建国。

    只是峘族人的能力过于强大,所以,同样也受到了一些来自天道的制约。那就是峘族人二十五岁以后,血脉的力量才能开始慢慢觉醒。

    而阿洛,俨然就是一位峘族人。

    想到这里,南沅突然想到了那位收了钱的奴隶贩子,看来是活不了几个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