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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 凤酒仙(五)

    枝叶落露,一抹熹光折进殿内。

    “好冷……”

    燕征被卿怜雪紧紧扒着,听到一句呢喃即刻松散了本要将眠的睡意,他坐起身来探了探卿怜雪的额间,温热了些,却又被两手紧紧地环住了腰身。

    “冷……”

    他倚下身掌住卿怜雪脑后,贴脸问:“哪里冷?抱着我,抱着就不冷了。”

    今日之人一如昨日,面色苍白,却少了些惨色。昨日的针灸有些疗效,现今更是应叫大夫再来看看。

    “还冷不冷,再睡会儿,我去给你煎药。”

    燕征抱了他许久,见人又陷入深眠才下了榻,取了热巾给他拭了额面与手,出了殿门欲煮苦药。一出殿门,却瞧见这寝殿门之外还跪着一身形挺拔的女子。

    常人谓之错事,或言罪不在我,或言我不参祸。可谓之不常之人,便是事事皆我错,事事皆我过。芳华与遥信诸如此类,但此事芳华何来有错,跪亦无过。

    燕征正欲言之不必,芳华却先行一步:“跪与不跪皆在己身之念,错当罚。主子……可好些?”

    “还需再静待,你去唤大夫复看,别跪着了。”

    跪与为主寻医孰轻孰重,不需多思,芳华颔首扶着一旁梁柱起身,瘸步而退。

    小灶起火,药罐置上,煎以六时,一袋袋药材从府外购置进府内,又流落到药罐中煎熬,整个将军府都被浓重的药气笼罩。

    卿怜雪这一病只得辅喂水食,方才有些好的迹象,应当可以煮些粥水。

    徐娘在膳房中看着自家将军里里外外忙进忙内,连忙招手:“将军,这些就由奴婢来吧!这怎么使得!”

    燕征正愁思着如何做粥,谈些实际的,他没做过这些膳食,更不知如何处理,眼前正好来了个‘身经百战’的将府厨娘。

    燕征取来一纸包阿胶,问道:“徐娘,你可知,这补气养身的阿胶粥如何做。”

    “欸!将军要吃,便喊了奴做,何须亲自动手!”徐娘说一不二,坚决不打算让将军动手。

    要是将军能做,她这个厨娘岂不是能不及位,这将府又哪里需要她呢!

    燕征也不退步:“不是我吃,但此事我要亲自做。”

    不是将军吃,这府上又还能有谁能让将军亲自动手做呢!徐娘思来想去也没能寻到这么个人物,这么一寻思,倒是昨日有不少下人交谈着将军昨日带回来个泥泞漫身的美人儿。

    难不成是未来的将府夫人?

    徐娘脑中猛然一震,这个由头太恰当不过,将军没有家室,连亲旁也已去了,孤苦独身一人,若是能讨来个掌管家事的夫人,那可在合适不过了!

    徐娘两手在身上一擦,脸上便潸然换了副‘必胜’的神态,“将军,此事我徐娘一定助你大成!”

    彼时,还不知徐娘究竟是何心思。

    燕征看着这面色换得比戏台上变脸还快的徐娘怔愣了片刻,随即道:“多谢。”

    膳房中炉火大造,蒸蒸热气升起。

    燕征随着徐娘的指示一步步而动,时而添火加柴,却掌握不好火候,总总失败。

    不是这锅过于熟,就是那锅过于生。

    他脸也被灶火的烟灰扑上了黑灰,又一锅一锅的重新来过,看好时候放下糯米,待糯米熟透,取之阿胶若干置进。又耐着心等之融化后,辅以红饴放入。

    这样一碗补气养身的阿胶粥才算大功告成。

    他以为这类粥与素日的白粥做法不同,却没想到是一个样,照这么说,他其实也会做些,毕竟在军营里头吃的那些白粥也是这个法子煮的。

    只非是糯米,非有阿胶,非添红饴。

    徐娘喜笑颜开,赶忙催促着:“将军快去,快去快去,可别等这碗粥凉了。这加了心意的粥呀,定是甜得入口,心间也是甜的!”

    这话说得直白,燕征听着也直白。

    卿怜雪昨日一病就如寒风彻骨,动也不动,是要将人心都吊起。他喜欢吃甜食,这阿胶粥便是甜的,燕征想着一会儿卿怜雪吃了这也能好受些,忙不迭地走。

    徐娘在后头袖掩面笑得咯咯出声,见着自己将军都二十有六,终于起了这个念头,也忙着赶到膳房内与老伙计们分享这八卦趣事,都心思着一个念头:得帮帮自家将军!

    他知道卿怜雪爱干净,又趁着嫌隙洗净了脸,适才大夫过来又施了针,燕征到寝殿时,卿怜雪还在两层被褥中熟睡。

    算起来从昨日傍晚到现今午时,睡了是八九个时辰不止。

    今日药还在煎,也不能不果腹汹药,他坐到床榻上枕起卿怜雪:“这么久没吃东西饿了罢,吃点粥好么,亲自给你做的。”

    卿怜雪撅起嘴巴扭头过去:“谁吃你做的……”

    未时,又散着均匀地呼吸。

    昨日是那般,燕征焦急又畏怕,今日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他亲自到膳房煮了粥,又是这般耍性子斗话。

    “卿怜雪!”

    燕征忍住没喊,又弱声道,“吃点东西好不好?”

    卿怜雪一听人打算凶喊,正准备斗嘴,又听人软下性子来,真是奇了怪了,还有这种好事,不过他倒实在地觉着燕征说话算话,去而复返。

    卿怜雪转过身来,尚得以看见燕征全貌:眼中还漫着血丝,眉目间满是倦容。又心软下来,不再与人争斗。

    他几若不可闻道:“那吃点……”

    燕征把他扶起,任其倚靠在他肩头,又端来阿胶粥,舀起一勺到嘴边吹了热气,送到卿怜雪口中:“张嘴。”

    卿怜雪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张嘴接进去,口中立即被甜糯的糯米与香甜的阿胶红饴布满,在口中黏黏缠缠,纠缠不休。

    燕征试探着问:“好吃么?”

    卿怜雪全身乏力,抬不起手来,若是可以他一定要摆摆手,现今却只能摇摇头,虽说是滋味不错,也不能给燕征甜头:“尚可…”

    “不好吃?”燕征两道剑眉蹙向眉心,又舀起一勺自己咽了下去,“恰到好处,这已是我最大的功夫了。”

    燕征叹了口气道,“罢了,下次再给你做其他的。”

    卿怜雪瞪大双眼道:“这玉匙我刚入过口的!”

    人的怒火总是在莫名其妙又细枝末节的小事上触发,卿怜雪重病他也怒不起,可只是这一个小小玉匙的吵话,竟让他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自查凤酒仙起至今两日未眠,天知道他在救卿怜雪的时候有多生气?可又遇上卿怜雪重病,他咽下怒火,昨日一夜担忧卿怜雪性命心焦如焚。

    今日特意找徐娘煮了粥,卿怜雪又语气尖薄地呛声不吃,现今连个玉匙都要拿出来说事!

    燕征自诩不是个容易被挑动脾气的人,可是他也不知怎么,心中总有怒气在。

    卿怜雪真是太知道怎么刺激他了。

    他一想到卿怜雪在水中自暴自弃、动也不动地赴死就全身冒刺,要将自己气个半死。

    卿怜雪不是说自己水性半会不会?连动手在水中划一下也懒得划?

    “怎么?你不乐意?你要揪着这小事跟我闹么。”

    燕征放下青瓷碗盏,盯着他微怒道,“卿怜雪!你知不知道我昨日多担心!我让你堵石板,让你不要动身。你一人在其中我不放心,急着赶回去,你却动也不动,自甘认命地浸在水中要昏厥而去,我背你回府,你语不能言、浑身僵硬。我昨日一夜拥你入睡,你冰冷如尸,我浑然不敢眠,我只怕你就这么一睡不醒!今日晨起,我煎药煮粥没一刻停歇。我不是要向你讨要功劳!可你也看看,你也看看我!你知不知道我昨日见你自甘认命要往死而去的时候又有多害怕?”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莫说上战场临阵杀敌,我燕征未惧半分。”他拉着卿怜雪的手放到自己胸腹,“算是横下一刀或刀剑入腹,我也未曾怨过一句!”

    “我……”

    “我告诉你,以后你不仅连玉匙我要共用,连你的府、你的床我都要用!卿怜雪,你别想死,你永远别想死!要么我死了,不然你死不了!”

    卿怜雪被燕征这股凌人的气势唬住了,还来不及思索燕征话里的意思,只觉着自己像被训的小儿,低着头偷偷抬眼看他。

    而且他哪里想过自甘认命赴死?只是当时……确实是恐惧非凡,心绪便自顾自地钻牛角尖了,只觉得燕征不会来,丛生出一股巨大的绝望来。

    燕征还喘着粗气动怒,这下看来是动真格的。

    他没见过这样的燕征。

    卿怜雪心中窜起几分愧疚来,咽了咽口水,费尽全身的力气移了移身子到床内侧,又用着力气去掀开床沿侧的被褥,却掀不动。

    他觉得嘴巴像是被刚才那碗阿胶粥黏上了,粘在一起打不开,良久才讪讪地蹦出来一句:“那……那你睡会儿,别气着了……”

    燕征敛唇不语,卿怜雪正想着下一个能让人息怒的法子。

    床榻却骤然倒上来一个人。

    燕征紧闭了双眼,圈住了他的腰身,是稚童困倦了抱住父母的举动。

    昨日一夜雨后,今日是天晴,几只树麻雀在外嚷叫。

    卿怜雪少有能见到燕征这般脆弱的时候,他躺下,拍着燕征后背安慰道:“睡吧。”

    一觉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