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迟相楚看到哈米什的时候,即使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还是脸上泛热,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正好靠在德托忒斯怀里。

    德托忒斯扶住他,轻声告诉他不必避讳。

    哈米什旁边还有个差不多高的少年,长得很清秀,米白微卷的发留着波波头,戴着很显眼的四芒星金色耳坠。右下颌骨处贴上了纱布绷带,似乎是用来掩盖伤痕的。身着一件灰白挂着蛋黄色带子的休闲外套,内衬与裤子都是淡灰色的。

    “啊,这么快就到了吗?”那少年似乎很高兴地跑过来,“您是迟先生吧?这位是?”

    迟相楚点头,走近看才发现,这孩子是异瞳,左眼是很淡的天蓝色,而右眼似乎像是褪色一般,是银灰色。

    德托忒斯笑着看了一眼哈米什,哈米什肯定是故意不跟面前的小屁孩提自己的,故意让他尴尬:“不必纠结我是谁,是哈米什邀请的我们,称呼我R就好。”

    “我明白了,R先生。”少年笑得很天真,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

    迟相楚顺势问起对方的名字,少年礼貌地弯腰表示敬意:“前辈,我的名字是Gavin·Jay·Sean(伽文·杰·肖恩),您称呼我伽文就好。”

    话语间,哈米什走了过来。“哟,小美人,”哈米什把自己灰色的长发扎起高马尾,直接忽略了德托忒斯,跟迟相楚打招呼。

    连迟相楚都感觉身后一股杀气,赶紧岔开道:“所以,为什么邀请我们来这场宴会?”

    “哈,美人就是不一样,单刀直入,不像一些人,打个架都要先嘴炮我半天。”哈米什看着德托忒斯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心中更是得意,“这是附近所有从地狱来的妖魔聚会,我想小美人一定也还没有和他们有太多交流吧,认识认识总是好的。”

    迟相楚还没说话,德托忒斯率先抓住了迟相楚的手腕,丢下一句“劳烦你费心了”就牵着迟相楚进了大厅。

    哈米什笑:“能看见这老东西难堪,这宴会办得也值了。”

    伽文一拳捶哈米什肩上:“我还没和迟前辈多聊几句,你怎么就把R先生惹怒了。”

    “他?他才没生气,无非就是不想听到我叫他老婆‘小美人’就是了,”哈米什耸肩。

    “那位R先生也是恶魔?和你打过架?”

    “嗯,别招惹他,他很难缠的。”

    “要不是前辈岔开话题,你俩现在早就打起来了。”

    “打也行,省得他摆张臭脸。”

    “……你又打不过。”

    “……”

    大厅里金碧辉煌,两侧是长桌,放满了自助的饮品和点心,再往前走是舞池,舞池两侧还有孩子们在玩闹。

    “你和哈米什关系不是很差吗?他怎么会来邀请你?”迟相楚忍不住问。

    “我们之间以前有一段很深的矛盾,我和他的关系比较微妙,他的立场也很微妙。——总之,你和他不要深交。”

    “你不说我也明白,”迟相楚端了杯红酒给他,“那个叫伽文的孩子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没见过他,”德托忒斯接过红酒一饮而尽,把酒杯放下,“不过那个孩子肯定不是恶魔一类的,应该是天堂来的。”

    “天使吗?”迟相楚拿起他刚刚用过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天使和恶魔,对于人类的神话而言,倒像是一种禁忌之恋的结果。”

    德托忒斯没说话,默默看他将酒喝下,上前整理他的风衣上的扣针链胸针,“缠到一起了,”德托忒斯笑,“我去接你的时候,你太匆忙了。和我去跳支舞,如何?”

    迟相楚婉拒:“我不怎么跳舞,你去好了,我正好在附近转转。”

    德托忒斯点头离开,迟相楚在原地转了两圈,发现这也不过就是个两层的宴会厅,第二层是看台,能将下面的风景一览无余。迟相楚去二层看台那里转,发现这里没什么人,反而在二层的人大多都是在边上调情的。迟相楚没兴趣,在楼上看德托忒斯与新认识的舞伴的身影,突然有些羡慕。看了一会也没什么意思,便下楼去长桌旁打算把每种点心都尝一遍。

    把盘子上的点心垒作小山,他就躲在长桌的角落一个人慢慢享用了。迟相楚不看德托忒斯,低头把注意力都放在食物上。他穿得很低调,没有人会来耽误他。

    德托忒斯正和那几位女士调情,瞥到迟相楚自己一个人在角落,可怜得像兔子,便挥手脱离了那几朵艳丽。

    “和我跳一支舞?”德托忒斯看着自顾自摸鱼的迟相楚,在一群女人的注视下,低身掠夺走迟相楚嘴角的一点奶油。

    迟相楚习以为常,拿了张纸巾擦嘴,带着点醋意又认真地想了想:“今晚我只跳一支舞。”

    德托忒斯将他的眼镜摘下来,“会跳什么,我听你的。”

    “交谊舞,来首伦巴?”迟相楚不经意地对上几个打扮华丽的女宾的目光,“不过,要不,我跳男位吧,我总感觉我背后发凉。”

    德托忒斯笑出了声,转身点头向乐队示意,又转头扶他上了舞池。“那些女人,不过是几个妖怪罢了。只要你愿意,她们的一切我都可以剥夺。”

    “不……她们没做什么坏事。毕竟她们也并不知道你的身份。”

    在乐曲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迟相楚跳的女步,他对于舞厅舞浅知一二,跳女步也相对能够很快适应。

    “如果是恶魔与神明呢?”德托忒斯在揽他腰时低声问。迟相楚愣了愣,跳错了一步,险些绊倒,而且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你在说什么?”

    “如果恶魔和天使是禁忌之恋,那恶魔和神明又是什么?”

    这个世界大体分为四界,神所创造的人,地,天三界相互联系牵扯。

    世间善恶本来是无法评定的,天堂与地狱并非好坏之分,仅仅是两者的职责不一。地狱主管违反天地间规则的惩罚以及违反人类规则后,所谓“罪人”的处置转生,天堂是管理奖励与“好人”的处置转生。只不过天堂和地狱由于先前的一些利益纠缠,关系有些疏远。而第四界,是被分离出来的,神明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通常无法被三界直接接触到,神明可以自由往返于四界,而三界生命要想进去第四界,就必须要强大到成为神明。

    对于神明而言,三界不过是最初的创世主的玩物,是很轻易就能被神毁灭的。创世主怜惜生命,因此设立下一条规定,明确了所有神明除了自保外,不能直接干涉关乎三界任何一界的存亡之事,一旦被发现,将直接被剥夺神格。

    “如果是神明的话,那这位神明也太可怜了,”迟相楚淡淡道,“不论别的,如果有人要毁灭地狱乃至三界,要么他的爱人就要消逝,要么他就要为了保护爱人而剥夺神格,无论哪一种都是悲剧。”

    “如果你是神明,你会怎么选?”

    “后者,”迟相楚以这样一句话,同时结束了整个舞曲,“我不会看你死亡,我也不会容忍我做出第一种选择。”

    德托忒斯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笑得意味深长了几分。

    “再跳一支?”

    “规矩就是规矩,不能越界。”

    “规矩不就是用来改变的吗?”德托忒斯在舞池旁侧着身子,用两根手指夹住他毛衣的领子,往下翻时漏出几点痕迹。德托忒斯戏谑地看了迟相楚一眼,把毛衣拉了回去,回身继续去招待那几位女宾了。

    迟相楚猜不透他的谜语,在原地站了一会,又把毛衣领子提了提,快步走回原来的座位,心不在焉地坐下了。

    他发呆了片刻,才发觉旁边有人在跟他搭话。

    “在这地方,怎么会漏出这样的表情?”旁边的男人笑,“你是新来的吗?”

    “呃,不……不不不,我有些糊涂,抱歉。我确实第一次来这种聚会。”

    “不用担心,”旁边男人的椅子往他这边移了移,“我来过很多次了,尽情享受这里就好,生活总是枯燥无味,为什么在这里不能放纵一点?大家都是一样的。”

    “这样说也对。”迟相楚端起一杯酒,是高脚杯装的香槟。

    “……”旁边的男人还没说话,就被人打断了。

    “你好。”德托忒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人身后。

    “这位是?”

    “……”

    “刚成为中阶恶魔?恭喜,”德托忒斯弯腰在那个男人耳边说,“在杯底放了有药的糖浆?这种把戏,未免太掉价了。”

    “你……”

    “Dettes,”德托忒斯直起身子,“我想你对于我的姓氏更了解。”

    “Dettes·Ramoth.”

    那男人听到名的时候,就已经有一种隐隐的恐惧了。他不过以为,面前的黑发男人不过是个刚入门的新手低阶恶魔,却没想到他的身后是纯白色的深渊。

    “另外,”迟相楚也明白过来了,他淡淡督了一眼那个男人,把眼镜戴上,“我不是恶魔。”

    “我只是个,”迟相楚想了想,把疑问抛给了德托忒斯,“人类?”

    男人惊慌失措地离开了,德托忒斯就顺势坐在刚刚那个男人坐得地方,咳了两声,迟相楚也转过头不看他。

    “你怎么不去跳舞了?只准你去勾搭女人,不准我交个朋友?”

    “这叫交朋友?我晚来一会你就不知道在哪了。”

    迟相楚自顾自要把那杯香槟喝了,德托忒斯看他糊里糊涂的样子,要伸手把高脚杯抢过来,却被迟相楚撇开,只能眼睁睁看他一饮而尽。

    “里面有药。”

    “早知道了,”迟相楚靠在座椅背上,“你很聪明,但不止你聪明。”

    “糖?用的咖啡糖浆吗?那还不如给我杯咖啡,这样我看不出来。”迟相楚闭眸,“用的还是人类的药……嗯……这种药效发作很慢的。”

    “你总是让我担心。”

    迟相楚睫毛微颤:“你也是。”

    两人沉默了一会,没有冷战,没有吵架,只是两个人在极端的疯狂中保持着一种薄纱般的冷静。这种薄纱被各个方向的力勒得紧绷,只要一戳就会损坏。

    德托忒斯突然开始笑,迟相楚明白他在想什么,也勾起了嘴角。周围没有人,两个人的轻笑声只有对方能听见。迟相楚睁开眼,直起身子,他跷着腿,右鞋勾起长桌的桌布,脚下赫然是一具尸体。德托忒斯也掀开一点,大致看了一眼数目。

    “果然是‘放纵’啊,”迟相楚笑,“你杀了几个?”

    “没意思,两个。”德托忒斯从迟相楚的餐盘里拿了块曲奇,“我以为你不知道的,我感觉你不会滥杀无辜。这个聚会会邀请很多妖怪,恶魔一类的,但其中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是一场不用负责的杀戮猎场。所以,几个?”

    “我当然不会滥杀无辜,你和我一样,都是等着猎物上钩再反捕的猎手,我们都一样疯,不是吗?——不过从进来我就知道这件事了,”迟相楚笑他,“不愧是地狱的聚会,疯狂,血腥。我只杀了一个,不过,马上就是两个了。”

    “刚刚那个男人?”

    “你会杀了他,因为你不会容忍,你的名号传播出去以至于所有人都不敢接近你或是拒绝聚会邀请,以至于你没办法杀了他们。”迟相楚转头看他,“你告诉伽文你的名字是‘R先生’,如果不是因为这点,那你这么做没有必要。”

    “因为比起宣示我是你的这种主权,你更想享受这种杀戮的快感。毕竟主权是可以用行动展现出来的,比如在一群美女面前邀请一个不起眼的人跳舞。”

    德托忒斯笑道:“你明白的,我爱你的聪明,也讨厌你的聪明。一点不错。”他顿了顿,“你生气了?因为我在‘宣示主权’与‘自我享受’中选择了后者?”

    “可能吧,”迟相楚感觉药效有点起作用了,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不过,你又为了我,让自己可能享受不到这种暗杀兴奋的感觉,我又不生气了。”

    “不过,可能只是想看到别人惊恐表情的恶趣味吧,谁知道呢?”

    又一次被猜中心理的德托忒斯无奈地笑了笑,又感到迟相楚向这边靠,低头迎上了这个带有酒气的吻。

    嘴唇和舌头都是湿润的,德托忒斯不知道酒中的残留会不会也能使他昏过去,他并不想用魔法解决一切,这样这场盛宴也不过是魔法的对决而已。

    罢了,如果是迟相楚的话,可以容忍,因为规则都是用来改变的。

    吻过后,迟相楚顺着德托忒斯的胸腹,头躺在他的腿上。

    “药效到了,把我抱回家,别用任何其他方式。”

    “不过,你可以试着,在抱着我的时候,还能不能出色的完成你的暗杀。”

    “听你的,我的教授。”

    对桌不远处的伽文默默看着一切,不时感叹一声对于爱情真谛的见解。

    哈米什刷着手机里的新闻,不时敷衍地应和一声。

    “R先生究竟是什么人啊?我为什么连他的手法都看不出来?”

    “普通的,高阶恶魔,”哈米什把手机一收,塞进口袋,“他这种事做惯了,手上早不干净了。”

    “你也不少,”伽文笑,“这次几个?三个有吗?”

    “五个,有两个傻逼看见了,所以就一起扔厨房了。”

    “会发臭的!……等等,上次也是厨房,今天这自助里的rou……”

    “今天小美人和那个老东西不是就没有吃一口rou类吗?”

    “靠,哈米什你还真他妈会节约!!”伽文说着拳头就落在哈米什身上,哈米什吃痛跑走。

    在两个人还在进行追逐战的时候,二楼看台上一个长发男人不再看喧闹的两个人,把目光转移,落在一个人身上不再移动。

    “先生,您安排下药的那个中阶恶魔,已经死了。”

    “德托忒斯还挺快的。不过,这样最好,那个中阶恶魔死了就死了,也免得我亲自下手以除后患。”

    “先生,您真的决定这么做吗?”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在下不敢。”

    “迟相楚,”男人戴上墨镜,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迟相楚的脸,突然笑了起来,“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