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二十三岁的周涵执起干马天尼，双颊酡红地倒在酒吧吧台上以前，苏辛一直以为他们的相识是在高一，自己刚转校的时候。 “苏辛，你看你现在板板正正的，可是谁能想到你以前是那么混蛋的人呢！你活该分手！”周涵指责他。 苏辛哭笑不得，拿走了被他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酒杯，问：“我怎么混蛋了？” 周涵迷茫地望向苏辛，略微失焦的双眼与其说放在苏辛脸上，倒不如说只是随意找了处地方落下而已。 醉意蒙上的喉咙带着一丝喑哑：“我初一的时候……你逼着我抽烟了……混蛋，我才十三岁！” 苏辛一愣。 难怪高一的周涵在他面前总是缩成一团，用着厌恶的眼神望着自己。尽管他对班级的其他同学也是如此，但当时的苏辛就知道，自己尤其被针对了。 他们真正有所接触是在高三。 高一分早餐的善举苏辛早已不记得了，而又因为他亲手切断了身边的桃花，所以早餐福利待遇没能延续到高三。 周涵是一个存在感极低的人，至少在苏辛的印象里，他总是坐在墙边，桌子贴在墙面上。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土气的黑框眼镜，厚厚的镜片衬得他眼镜又小又肿，身形也像发育不良似的瘦瘦小小。 别人和他说一句话，他就能跑到没边儿的那种。 苏辛就曾经试图搭话，也分不清是为了探究他的想法，还是单纯想测试他到底有多害羞。总之，如周涵所言，那时候的他还是个披着羊皮的混蛋。 某日放学，苏辛照常在班级走廊等孙玥做值日。 冬季的天色暗得很快，尤其到了周五学生就像出笼的困兽呼啦地就离开校园，挥一挥衣袖还带着尾气的那种。 愿意拖拖拉拉留在学校的不是想多要相处一会儿的小情侣，就是特别认真帮老师忙的学霸。苏辛是前者，而周涵是后者。 百无聊赖玩着手机的苏辛无意中抬头，恰好撞进了周涵瑟缩畏惧的双眸之中。 苏辛没想什么，可周涵在看到他的那瞬间，后退了一步，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复习资料。 不知道为什么，他后退，苏辛就想前进。 在人彻底跑掉以前，苏辛身体比心思快，长腿一迈抓住了他：“为什么要跑？” 周涵回头，悬在眼眶的泪水啪嗒地掉了下来，直把安分守己的苏辛吓傻了。 周涵掐着嗓子的声音挤在喉咙里，说：“你羞辱我……” 苏辛没有听明白，“啊”了一声。 周涵似乎被他激怒了，怒吼了一声：“你羞辱我！高一的时候！”随即那瘦得一折就断的胳膊挣脱开禁锢，撒腿就跑。 蓝白色的校服消失在廊道尽头的是拐弯处。 后来是孙玥提点的他，高一时苏辛自以为是的善心，实则被很多人记恨在心里，尤其是一些死要面子的贫困生。 尽管如此，孙玥略带不屑的话语没有在苏辛的心底留下半分痕迹，他对周涵的印象反倒是变成了：“我居然羞辱了学霸！” 苏辛是个成绩不上不下的学渣，所以刚从国外回来，因为各方面不适应而不负众望地降了两级。当周围的同学十八正青春时，他已经是进入二字头的第一批人了。 自那天起，他就会有意无意地关注起周涵。周涵依旧离他很远，就像刻意保持距离那样，面上总是有着戒备和生厌。 苏辛也没有恬不知耻地去靠近他，渐渐地，周涵在苏辛那儿不知为何就混成了个食草性的小鹿形象。 苏辛曾在美术绘本上看见一只拟人化的小鹿，恍然大悟地低头笑了起来——原来是因为周涵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旁人总夸苏辛有一双如水的含情眼，却不知周涵的眼睛才是十成十的水做的，还是一不小心就会掉眼泪的那种。 与周涵开始有正式的交流是在某位同学的一次生日会上。 高三同学在备考过程中基本上是不疯魔不成活。早上似人似鬼地飘进班级，万般压力沉在头顶，脾气暴躁稍有摩擦就破坏同学情谊是常有的事，所以有人提议在KTV狂嗨释放一次的时候迅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响应。 坐在KTV里，同学们难得摆脱了犀利哥磕碜姐的形象，倾注了所有情绪上麦鬼哭狼嚎。 苏辛惯常一身白衬衫黑裤子，褪去了校服的模样，这才总算显露出他作为全班最老的风范出来。有人调侃他：“苏哥以前不愧是混国外的，这会儿都待三年了还没被咱学校洗尽铅华呢，看这雍容华贵的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落入凡尘的神仙哥呢！” 苏辛只是笑，习惯了这群嘴上没把门，但没什么坏心眼的同学们。 为了方便动作，他把袖口随意地挽在手肘上，孙玥则贴着他的胳膊和身旁的男孩子打闹。 从一进入包厢，苏辛的视线就若有似无地落在周涵身上。 先是对周涵的到来，甚至是提早这么早来感到意外。因为他脸上依旧是那万年不变的惶恐，惊疑不定地望着一团群魔乱舞的人。 没有人和他说话，也没有人靠近他，格格不入。也不知道是谁恶作剧邀请的他，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愿意来。 因为根据苏辛长久以来的观察，他可以笃定，周涵并非愿意来参加这种聚会的人，而他这个想法显然被印证了——周涵确实如他所想，一晚上蜷在角落里，也不唱歌，也不喝酒。 苏辛被人灌酒的时候，周涵抱着膝盖盯着没了盖子的酒瓶口；苏辛嘴里被人塞了一根烟的时候，周涵侧着头发呆。 大抵是因为有个乖乖牌学霸在场，苏辛没什么抽烟的欲望，但是不及他主动拿下来，孙玥就横过手抢了过去，丢在地上踩烂，怒骂道：“他妈的谁递的烟！苏辛不抽烟，有病吧。再被我看到一次，我下次踩烂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有人在旁边嘻嘻哈哈地调笑：“玥玥姐看得够严的啊？不过你就不想看苏哥抽烟的样子吗，肯定够性感够带劲儿！” “带劲儿那也不关你的事儿！”孙玥不由分说踹了那个人的屁股一脚，没用什么力气，“要看也是只有我在场才能看的。” 像是宣誓主权一样，转头在苏辛脸上亲了一下。周围的人群爆发出如雷贯耳般的起哄声，在这种情况下，不动如山的周涵终于像是被吵到了一样，缓慢地眨了眨眼，又垂下头。 后来地上基本都被酒水洒了一地，二三十个烟头遍布一地，苏辛衣服裤腿不可避免地遭罪了。 不过因为他被酒水浸湿是因为有人和孙玥敬酒，孙玥又只想赖在苏辛怀里，当时人已经晕晕乎乎了，这才不小心洒在了他身上。 现在的场景只能称之为狼藉了。无论是人，是物。 女同学以一个母鸡护鸡崽的姿态把烂醉如泥的孙玥从苏辛怀里拉起来，话里话外全是谨慎：“我先把玥玥带走了啊，可不能让你们孤男寡女的！” 苏辛知道她们的潜台词，笑了一下不甚在意。他也喝了不少，头有些痛，身边有人凑过来想扶他，但是那一身混杂了乱七八糟的味道让苏辛忍不住把人推开。这是清醒时的他不会做的事，至少不会是以这么无礼的方式，但他现在显然没有脑子去想这些。 揉了揉眉心，几乎是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让周涵扶我。” 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周涵没有碰烟酒，应该是他们之中最干净的人了。 耳边传来周涵“啊”的诧异声，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一下，随后周涵被迫在众人的推挤下扶起了重如牛的苏辛。 听说，醉酒之人的体重是原来体重的1.5倍。 被酒精侵蚀了脑子的苏辛莫名地低头笑了笑，又隐约觉得自己这个举止有些突兀，不想无故被人询问诟病，便偏头朝周涵的颈窝埋去。 周涵的衣服上有包厢烟酒的味道，但是皮肤上有沐浴露的味道。 很干净，很清爽，好像是柠檬香。 苏辛不想回宿舍，就让周涵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在酒店开了一间房。 周涵很排斥他，奈何同学情谊，而且苏辛还是个有钱有势的关系户，他可能怕真的把苏辛丢在路边，隔天醒来自己就要被警察找上门了。 苏辛把人胁迫了，后知后觉地感到抱歉，一路上试图用言语抚慰周涵惴惴的心情。可能是进入房间了，那道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浑身被抵达了目的地的安全感包围住，本来还清明的脑子一下子就有些晕乎了。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昏过去的，却隐约记得周涵为了把他甩到床上，一股子栽到床上了。 苏辛梦里都在想，他怎么可以这么瘦？好歹是个小鹿，既然不喜欢，既然被勉强，那就应该凶猛一些重拳出击——哦不对，会打拳的那是袋鼠。 隔天六点，苏辛被每天定点的闹钟吵醒，房间已经没有周涵的身影了。 如果不是退房时，前台小姐笑眯眯地还给自己身份证，那若有似无地审视窥探之意，苏辛都要以为是不是自己做梦了。 其实压根儿没有周涵这个人，而是他自己丧尸似的爬来酒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