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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邮件

    早晨醒来查了一遍手机信息,今天的第一个活儿是下午的广告拍摄,拍摄地点就在城内,正午出门就行。

    难得拥有半日闲,梅荀无心赖床,爬起身健身和练琴。钢琴跑音厉害,还发出嗡嗡的声响,如同魔鬼的叫喊。调律师上门检查后,却说钢琴的状态很完美。

    梅荀凝着眉头,不相信调律师的判断。

    耐心和客人沟通了几分钟,对方仍然固执己见,调律师拎起工具箱出门,连工钱都不要了,让梅荀“另请高人”。

    梅荀从杂物间翻出调律扳手,往手机里下载了调律软件,自己动手拧弦轴。调了半天,音准却比开始更差了,怎么听都觉得别扭、无法忍受。

    门铃响了。曲然没进门,把一个牛皮纸信封递进屋里,叮嘱道:“拍摄费是另外算的,你线上转过去。”

    用小刀划开信封,照片就像秋天的枯叶一样扑簌簌落下来,堆在玻璃茶几上。空气里散发着微微刺鼻的油墨味,梅荀按照右下角的拍摄时间,把照片整齐划一地码好。

    总体可以分成两组。第一组是在商场逛街,照片里两个人都是休闲打扮,高的面无表情,矮的一直在探头探脑、左右张望,好像发觉了什么。后来,高大的男人安抚地揉了揉许裕园的脑袋,低头跟他说起什么话,两人走路也不看路了,眼里只装得下对方。

    第二组是在许裕园的公寓楼下。夜深了,路灯很暗,只能隐约看见两条人影一前一后从车里下来,拉着手上楼。

    下午两点整,摄影棚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就位,就是等不到梅荀,连电话也打不通。执行经纪带着化妆师助理司机一行人闯进梅荀家里时,看到的是已经是战后残局。

    所有能摔破打碎的东西,不论价值贵贱,没有一件逃出生天。众人踩着杯子盘子花瓶台灯的残骸,走进主卧,发现大明星本人还健在,心跳呼吸正常,纷纷感谢佛祖和上帝,合力把人架到楼下。

    车子开到一家安全保密性极强的私立医院。门板吱呀一声向两边敞开,外科医生看见一群人拥着一个半根袖管都被鲜血染透的男人走进来。

    医生丝毫不关注娱乐圈,认不出这张红遍大街小巷的脸,但也一眼看出他是明星:“怎么弄的?”

    梅荀绷着面皮不出声,助理说:“空手砸了穿衣镜!好多碎玻璃渗进去!”

    “医生,这个会不会留疤?几天能长回来?他还要拍手表广告,戒指广告,一大堆广告。”执行经纪问了一箩筐问题,不等医生回答,她的电话就响了,她接通了电话,忙不迭地道歉,试图让公司的其他艺人顶替拍摄。

    助理又问:“医生,这出血量好吓人,要给他打破伤风吧?”

    执行经纪捂住手机收音孔,说打针都是小事,我看还得缝针。

    医生只有一张嘴,根本答不过来这么多问题,摘下眼镜擦了擦:“你们别吵,我先给病人看病行吗?”

    梅荀整只手都血rou模糊,伤口渗进大量玻璃渣。医护人员花了几个小时给他做外科清创手术。王钊利赶来的时候,梅荀的右手已经包扎好了,躺在病床上挂水。

    广告拍摄是小事,推掉也不可惜——以梅荀的名气,找他合作的广告商前仆后继。真正麻烦的是的拍摄。王钊利打电话过去商量,希望延迟开机,对面态度为难。双方决定面谈。

    当晚,作为总制片人的陈信旭就带着几个电影主创人员过来探病,送来一个花篮一个果篮。花篮争奇斗艳,果篮五彩缤纷,给病房添加了浓墨重彩的颜色。

    梅荀住的VIP病房是单间,这会儿成了抽烟室。术前打的局麻已经代谢完了,梅荀躺在病床上,痛不欲生地吸着二手烟,听着两方人马来回拉扯。经纪人极力讨价还价,导演和制片终于同意推迟半个月开机。

    把这群人送走以后,王钊利已经疲惫到极点,隐约还记得要回家给儿子讲故事,抬头一看钟,早就过了时间,小朋友早上床睡觉了。王钊利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你比我儿子还气人。出什么事你要自残?”

    梅荀不吭声。人已经躺在病床上了,助理还在往他脸上涂一层层的保养液,给他做面部按摩。大明星表皮还像大学生一般鲜美,实际上也要三十了,不得不注重抗老,加强保养力度,严防第一道皱纹悄然而至。

    助理也是尽职尽责,梅荀不好出言打断,只能忍受着他的动作。等助理前脚一出门,梅荀立刻把脸上的睡眠面膜揭下来,丢进垃圾桶。

    王钊利说:“焦虑抑郁的毛病又犯了?明天给你挂个精神科,有病赶紧去治。”

    “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梅荀盯着输液软管上的滴壶,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那感觉就像,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也被一点一点地抽空了。“许裕园谈了新男朋友。”

    王钊利叹了一口很长的气,饱含了疲惫、鄙视、无奈,“感情事强求不来……进组之前不给你接工作了,出去旅个游,调整一下心情,回来好好工作。”

    梅荀凄惨地摇了摇头。平时工作就一年到头飞来飞去,宅家休息已经是最大的福气了,哪有心情旅游。

    对这部戏,王钊利说不出的讨厌。可是已经签了合同,不可能反悔。“你这阵子状态不好,我把B市的事推了,陪你去横店吧。”

    王钊利是大经纪人,手下不止他一个明星,一般不跟艺人的活动。张铃是他刚出道的助理,现在成了执行经纪,才是一对一为他服务的经纪人。

    “张铃陪我去就行。”横店离C市很近,梅荀计划找个机会摸过去……不,他当然不当sao扰犯。他只要站在远处,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了,梅荀握着手机发呆,突然又生出一条妙计。他打开C大的校园官网,掘地三尺找出了许裕园的工作邮箱,给他发邮件:

    园园,我很痛。求求你。

    夜里发起了低烧,梅荀睡得很难受,又被困在梦里醒不来。后半夜他被渴醒,起身喝水,眼神扫过地上的竹篮时,竟看到花朵凋零鲜果枯朽。明明才隔了几个钟头,梅荀正恍惚,突然有人叩门。

    住院只是为了方便挂水和换药,他的行动是自如的,所以没人陪床。“谁在外面?”梅荀扫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三点五十一分。在民俗文化里,奇数是不吉利的,梅荀后悔自己看了钟。

    太会挑时机,第一次是深山,第二次是医院。你明知道我胆子小,故意来吓我吗?

    想起上大学的时候,看了鬼片,夜里睡觉两个人恨不得纠缠成一个人。害怕到夜起上厕所,梅荀也要抱着许裕园一起去——最奇妙的是,许裕园可以躺在他的臂弯里酣睡,上一趟厕所也不会醒。

    梅荀闭着眼胡思乱想了一通,敲门声还在响。睁眼一看,竟还是三点五十一分。不开门就永远困在这个时间点吗?

    梅荀无法求证,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了敲门声。月光是银蓝色的,把地板和他身上的条纹病服也镀成银蓝。梅荀光脚走下床,把门打开了。

    许裕园走进他的房间里,说是走,没有一丝脚步声。事实上,连脸也没有,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可是梅荀内心深深知道,这就是他爱的人。

    助理过于贴心,回家帮他拿洗漱用品时,连他床头的猫玩偶也拎过来。许裕园一言不发地走到床头,抱起猫,接着坐进病床边的单人扶手沙发里。

    第二天醒来,未睁眼,梅荀就听见走廊传来沙沙的说话声。有医生和护士的声音,有经纪人和助理的声音,好像还有其他熟人在场。这帮人聚在一起讲我的坏话,梅荀想。他在被单下面捏紧了拳头,额角青筋暴露,“虽然隔了一堵墙,你们骂我的每个字我都听见了。”

    他和坐在扶手椅里的猫对视良久,隐约察觉出自己生病了。可是他能怎么办?朋友会第一时间出卖他,经纪公司会立刻跟他解约,粉丝也会大失所望地走开。最后,这群人会合力把他关进精神病院。

    电子邮箱还没收到回信,梅荀又发了一封邮件:

    园园,我好怕。救救我。

    两个主角都由梅荀饰演,整部电影可以说是梅荀的独角戏。剧组每天的拍摄通告单上,从第一条戏到最后一条,条条写着他的名字。

    总是天刚亮,梅荀就被助理从床上刨出来,塞进房车拖到片场。将来观众在电影院看到的兄弟对戏,全靠后期合成。在拍摄现场,梅荀天天对着空气飙戏。

    “你就幻想他站在你面前……对了对了,就是这个状态。”陆新华导演在监视器后面抬起头,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导演一开始对偶像演员充满偏见,开机前只见过梅荀两三次,想法就是:演员气质与角色符合,演技差也能补救。

    没想到梅荀的专业素养很高,不是科班出身,也能看出接受过系统的表演学习,对情绪的感知和控制都是一流的,入戏出戏也很快,大大超出导演的预期。

    电影讲述了一对出身贫困的双胞胎,哥哥擅长交际应酬,弟弟拥有绝世厨艺,兄弟俩共同经营着一家美名远扬的大饭店。由于性情才华迥异,他们时常换成对方的身份,代替对方做不擅长的事。

    有一次,哥哥结识了一个芭蕾女伶,被她深深吸引,禁不住和弟弟分享。弟弟是清心寡欲的处子,在哥哥的极力撮合下,冒充哥哥赴约,却狂热恋上女伶。弟弟计划离开大饭店,和情人远走高飞。哥哥极力反对,自此兄弟反目成仇。

    电影的最后一幕是,一个男人躺在光线微弱的卧室里,睁着眼睛,眼珠像玻璃球一样毫无生机,腹部被剖开,血流成河。他的兄弟一手握刀,另一只手抱住床上还有余温的尸体,把脸埋在对方的颈侧。

    拍完男女主角激烈又漫长的床戏的那一天,导演请全剧组吃火锅。酒席上,导演喝高了,对梅荀说一些“人不可貌相”、“看起来是花瓶但不是”之类的又褒又贬的话。

    梅荀木然地吃菜,很少反应,由经纪人在旁边当他的唇舌,为他应酬。

    梅荀不参与搓麻打牌,吃过饭就回酒店了。火锅店和酒店就在同一栋楼,他按好了电梯楼层,将要合上的电梯门又被挤开,走进来一个人。

    梅荀问:“你不去打牌?”

    “没意思。”陈信旭夹着烟摇头,“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好玩的酒吧。”

    “我要回去补觉。”睡觉时间不规律,加上失眠,梅荀最近憔悴不少,导演一直喊他注意状态。

    他们住在同一层,斜对门。从电梯走出来,整条长廊都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陈信旭落后梅荀半步,突然说:“我发现你不喜欢带助理。”

    “是吗?”梅荀愣了一下,转头四处张望,这才发现曲然不在。奇怪,他竟然是一个人回来的。

    这阵子梅荀一直在思考电影的结尾留下的悬念:到底是谁杀死谁?

    一进门就脱下大衣挂好,梅荀迈步穿过套房客厅,推开了卧室门。大尺度的视觉冲击使他两腿发软,差点原地跪下,把拳头塞进嘴里才没有叫出声。

    他看见方涧林躺在床上,头歪向一边,脸像纸一样白,睁着毫无生机的双眼,从腹腔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条床单,又从床单滴渗到地板上。空气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这是幻象,梅荀盯着自己血淋淋的双手想。这是幻象,他的鞋子趟在黏腻的血水里,几乎无法前行时想。根据经验,只要伸出手触碰他,这幻象就一定要消失。

    在那一瞬间,梅荀突然明白了电影的结局:一定是弑兄。是他用干什么都很伶俐的手——写字、弹琴、做饭,亲手剖开兄长的腹部。他并不想他死,他把双手伸进血淋淋的腹腔里,只想找到最开始那根脐带。这一次,他不再想重回分娩以前的时光,重温骨rou交融的亲密。

    他只希望把彼此交缠的脐带分开、剪断,完成彻底的分离。哥哥是一切错误的来源,他光是在这个世界上呼吸,就是对自己的损伤。只有他死了,自己才能拥有完整的灵魂,重获自由之身,重新赢得爱人的青睐。

    睡前忘记拉窗帘,隔天梅荀醒来,卧室里盈满了灿烂的金色晨曦。从客厅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和说话声。还有半刻钟,助理就要进来喊他起床。梅荀把双手垫在脑后,闭上眼睛,幻想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开满鲜花的草坪上。

    在这段起床之前的细小闲暇里,他开始幻想以后。

    电影杀青以后,他打算息影半年。如何说服强势的经纪人,他还没想好。息影以后做什么?独自旅行太寂寞了,也许可以去偏远地区做公益。剧组的拍摄任务紧锣密鼓,根本请不到假去看许裕园。银行卡还有多少钱?干脆去C市买一套房子,以后闲下来就住过去。

    他打算住得离许裕园很近——不必同一个小区,凑太近会适得其反。也许某一天,在汹涌人潮里,他们转过头去看是哪个家伙在挤我的胳膊,会惊喜地发现原来是你。许裕园一定会骂自己是跟踪狂,或许,他的气急败坏只为了掩饰心慌意乱,到那时候,他就要告诉他:宝贝,我们只是太有缘分,是命运一次又一次把我们带到彼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