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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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来吧 来吧 相约九八

    来吧 来吧 相约九八

    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

    相约在温暖的情意中

    ……”

    农历一九九七年的除夕,这一年的最后一夜,在层层递进的歌声中,在虚岁6岁的周深家门口,他第一次与4岁的戚哲相遇。

    小深躲在母亲的身后,手里拿着从一堆年货里挑出的果冻,探出头去看被父亲牵着的陌生男孩,未经打理的头发乱糟,低着头,从哪个角度都看不见眼睛。

    那一天的细节,周深忘得都差不多了,就记得自己站在锁起的房门前,将里头父母的争吵和东西的摔裂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一转身,看见那个男孩还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但也没有走。

    周深盯着他看了会儿,慢慢走了过去,当时的他,比对方还高出一截,是个真正的大哥哥,他朝对方伸出了手,露出那个被手掌捂热的果冻,说:“给你。”

    一个上面印着“喜之浪”的山寨食品,戚哲二十年后依然还能想起它是什么颜色,是什么字体,从周深手里拿过来时是什么温度,吃进嘴里是什么口感。

    迎接他的目光是怎样的纯粹。

    五年后

    暴晒在夏日中的山中水乡。

    从淡水湖支出的涓涓细流穿过数座老房,沿着石板路的缝隙渗透进大地。

    有些还来不及缩进土石中的水洼,被散了学的孩童们一脚踩得溅开,污水打在正做活的大娘或老嬷裤脚上,带口音的村骂顿时响彻在这座不大的小城中。

    一家老字号酱油铺门口,挂顶的脏灰布帘下站着一位八九岁大的男孩,身高与同龄人比相对更矮些,一双眼睛带的琥珀色,却并不如像物明亮,反而被压了一层薄灰般,黯淡。

    倚在摇椅里的老板娘正和店里伙计谈笑,见着他,便招手喊人进来,自己也从摇椅上起身。

    “今儿下课得早啊,”她走到柜台后的货架前,拿下一罐装满液体的油瓶,给他递去,“讷,你叔交代好了,可拿好别摔了。呀,这过了个暑假,阿哲咋还没长个儿呢。”

    老板娘弯着眼,伸手想去摸他脑袋,却被男孩躲了开来,她的手停滞了不到一秒就收了回来,却也没生气,依旧笑道:“回去吧,你哥考上重点初中,今晚肯定得吃顿好的吧。”

    男孩冷漠地拿着油瓶,未出一言,径直离开。

    一旁刚来此地没多久的伙计看着这消瘦背影,嗤之以鼻:“这孩子怎么这么怪,也不讲么礼貌。”

    “小三的孩子,”老板娘抠着指甲闲谈,“深儿他爹跟有夫之妇搞上了,也是造孽,两人都因为车祸归一了,没亲戚要啊,深儿他爹给牵回来咯,不过到底是不是亲生滴,谁晓得。”

    “天……这都什么事哦……”

    闲言话语向来不会只停留在一个地方,戚哲走不远便瞥见有人斜眼瞧他,听人降声议论。

    “这孩子是……”

    “……野种……”

    “坏人家庭……报应……”

    这些年来从不自然的愤怒到渐渐麻木习惯,而再生气也没想要做什么反抗,没有用的,他知道。

    忽地——

    “大爷勒,说人坏话小点声,好嘛!”

    一声亮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不用回头,戚哲就知道是谁。

    那人走到他身边,自然地拽过他的手腕,身子往前走却扭头拿方言去和两旁的人斗嘴。

    “到点吃饭啦!嘴巴除了说话还要吃饭的!”

    一条街上的人似乎都认识他,对于这样的反驳也并没有生气,好像这个人随便说点什么,这些老人们都只觉得逗趣。

    戚哲掀起眼皮去看比自己高一些的他,对方刚好回头,两双眼恰时对视,看见瞳孔中的彼此,冷漠与温柔的对立。

    有些画面在时间的推移下莫名其妙地成了印象深刻的记忆,没有规律,没有亮点,可却是未来一闭眼就最先想起来的一幕。

    “走啊,回家。”

    ……

    “嗯。”

    夜沉。

    朦胧的雾气从打开的浴门涌出,戚哲抱着换洗衣物靠在对面的墙上,看着从白气中现出的周深,带着湿润的水雾走向他。

    宽大的T恤当作睡衣,挡不住沐浴露的清香,对方靠过来的时候,那些熟悉的味道充斥在鼻尖,戚哲想退后,可背后是混凝土的墙。

    “你的居然比我还明显……”

    呆滞了半晌,结合周深微微弯腰看他脖子的姿势,戚哲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喉结。

    还没来得及做回答,柔夷般的手指便向他伸去,冰凉的指尖触碰在男孩微微凸起的喉结上,那是块很软的骨头,还未完全成型。

    戚哲觉得自己此刻像被猎人摸着七寸的蛇,他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揉捏观察着。

    他垂着眼,望见周深后方的发尾带了一滴水,慢慢,从发丝滑落,顺入白T与背部之间的缝隙中,他无意识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对方便停下了动作。

    “你怎么不说话啊。”

    戚哲看着他发亮的眼睛,张了张嘴:“说什么。”

    他这弟弟确实过于内向了,但周深自己也不是个太热情的,只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温柔:“好吧……唔,好像这两年你没怎么长个。”

    周深说完,瞥见他侧脸后槽牙的地方鼓了鼓,知道他是不开心了,虽然没有表达在明面上。

    “嗐,不要不开心啊,你还小嘛。”

    清楚对方一眼看出自己的情绪,戚哲瞥他一眼,侧过身往浴室走:“我洗澡了。”

    关门的瞬间,戚哲从门缝中看见周深朝他歪头一笑,无声地用嘴说了两个字,他装没看见,锁上门,却在花洒放出水的时候,轻声做了回应。

    “晚安。”

    岁月如梭。

    或嘲笑或逗弄戚哲身高的人们,怎么也想不到,只是不到两年,十一的他就长超了一米七五,还考上了和他哥一样的重点中学。

    也是,他考全校第一和全校倒数,没有什么不同,压根没有人关心。

    他也没有周深的待遇,家里——如果还能算是家的话——除了深爸私底下封了个红包奖励他,阿姨从来不管——应该说压根没正眼瞧过他。留下他已经是她能够给予的最大恩惠,戚哲不太在意,也没讨厌过她。

    对于这些,他更在意的是,周深变得不爱说话了。

    一直在餐桌上吵闹的那个人如今真遵循了“食不言”这条俗规,和家人吵了架也不愿再来戚哲那个杂物间改造的小卧室边掉眼泪边抱怨给他听。

    某夜在阳台边碰见缩成一团似乎在啜泣的周深,只刚吐出一个“哥”字,对方立马起身,推开戚哲跑回了自己卧室。

    虽然很想知道原因,可是每每欲张口时,望见那片纤细的背影,却怎么也问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复杂又奇怪,似乎该亲密,却又适合疏离。

    上了初一,他们开始一起上下学。

    曦光初现的清晨,他跟着周深身后,看对方从早餐店老板手里接过两袋冒着热气的包子,没有道谢,但是弯着眼笑了笑,表情是感激的。

    回头递了其中一袋给戚哲,他接过的同时问道:“你怎么不说谢谢。”

    他没有任何指责周深的意思,只是疑惑。在那些“谢谢”几乎是口头禅的过去,现在的少言显得如此不合逻辑。

    周深听了他的话,抿着嘴红了脸,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郁色,没有作任何回答,自顾地往前走着。

    虽然未得到回答,但戚哲也没再问下去,把深深的疑惑压在心底。

    直到有一天,同学打电话来家中,是周深接的,后来才递给了他。

    因为成绩做了班长,同学打电话来问当天的作业,

    “前面是你jiejie?”那人说,“声音真好听。”

    “什么……”话说一半,戚哲忽然被头顶的白炽灯闪到了眼睛,眯了眯,感觉自己似乎知道了为什么周深不太爱说话的原因了。

    “他是我哥。”

    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但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也帮不了。

    某晚从卧室出来,戚哲又看见阳台的门虚合着,他犹豫地走过去,害怕碰见却又期待遇见,要怎么安慰?又如何开口?

    怀着千般思绪走过去,却发现在狭窄的空间里,蜷缩在阳台的那人睡得很安稳。

    背贴着灰色的墙面,头稍稍斜着,长卷的睫毛盖在眼脸下方,被微光照出一片阴影,嘴唇微张,露出一点白色的兔牙,一手搭在弯起来的腿和腹部中间,一手垂在地面,穿着宽大的T恤歪向一边,露出光裸的肩头,清瘦的锁骨凸出,像一道山丘,而往下,起伏着的胸部,是未经探索过的处女地……

    戚哲被“白花”吸引着不禁往前踏出一步,脚尖无意踢在了门边上,老朽了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咯吱声,阳台边的人立马被吵醒了,戚哲望着那颤动的睫毛一怔,迅速回了房关上门,躺在床上,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慢慢摸上了自己跳动剧烈的心口。

    夜晚入梦,白嫩光滑的rou体被他压在身下,不止漂亮锁骨的下方,甚至腰窝下方丰满的rou团,所有属于对方的处女地,被他的手指或嘴唇一一沾染。

    次日,窗口传来街道早点摊的叫卖声,戚哲皱眉醒来,一掀被子,望见裆部一片粘稠的潮湿,属于少年的第一次梦遗,居然发泄在了自己的亲人身上。

    不敢靠近,更不敢再触碰,怕把干净弄脏,也怕自己失控。

    没几天,他却因为跟人打架,被叫了家长。

    “给吃给住供人上学,这下还要因为犯事给他擦屁股!我这命怎么那么苦啊!”

    “没让你管!”

    “你以为谁愿意管!如果不是你……”

    今天因为值日回得晚的周深,一到家就看见戚哲垂着头站在客厅,爸妈吵得热火朝天,早没心思去管他了。

    清楚原因后,周深冷着脸,走过去牵起戚哲的手,看都没看大人一眼,直接把人牵回来自己的房里。

    书包往椅子上一放,周深转身看他,仰着头:“怎么回事。”

    即使身高上已经没有了优势,但“哥哥”这个身份还是给了他一些“居高临下”的权利。

    事实上,戚哲压根不打算跟他说。

    “没事。”

    周深盯着他看了会,见他似乎确实不想吐露,也觉得秘密这个东西本就是私人的,说不说都是本人的权利,于是无奈叹了口气,说:“好,那你出去吧。”

    可戚哲一下就慌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心里做了决定,不会告诉任何人,可是当听到周深说出不管他的话时,他却瞬间把那个决定抛去了九霄云外。

    是想要的,想要让周深知道自己是为了他才和别人打架;想要让他知道自己不在意他一直未变的声音,从小到大听惯了,从来没觉得奇怪。

    周深见他站着,不说话也不出去,便又问:“怎么了?”

    站在盛夏的余温里,戚哲觉得自己脚底都发烫。

    “因为……他们说你。”

    听到和自己有关,周深皱起眉头:“什么?”

    戚哲抬头,对上他漂亮的眼睛,从里面看见了自己表情的丑陋。

    “因为他们说你,怪物。”

    秋雨来得是一瞬间的事儿,斜斜打在经久腐朽的窗上,噼里啪啦的声音衬托着屋里的寂静。

    两只“怪物”对视在一起,没有旁人,没有反对。

    “以前别人这样说你的时候,你怎么就无动于衷了。”

    戚哲听他这样说,压着并没有多少的耐性,嘴硬着:“不一样。”

    叛逆的话语以为会再次引来对自己的舍弃,让他出去。

    然而下一秒,对方却走向了他。

    两条藕节一样的手臂穿过他的耳侧,柔软的身体靠在他的胸膛上,温热的呼吸烫在他的颈侧,像个被冻僵了的傻子,戚哲连自己把双手抬在了半空中都不知晓。

    突入其来的拥抱,像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奖励。

    “谢谢。”

    他的声音像是温热的海水,将戚哲全身都包裹起来,那一些与人斗殴留存的血性一并被这温柔冲洗掉,只留一身受宠若惊的无用躯壳。

    何时,谁再话闲言秽语,彼此都不在乎,旁人再不服气,也抵不过他们的在意根本不愿分给他人。

    不论变强大的过程和方式是怎样,变得强大了,不就行了。

    又一年盛夏。

    潮热的空气把楼梯栏杆生锈的味道传到了卧室里,但周深没有心情去管这些,他摆弄着父亲送给他的礼物——一台电脑——和戚哲一起。

    “得连上网才行,家里有线倒是有,只是没多余的路由器。”

    戚哲看了眼他嘟起的嘴,说:“我去买。”

    没等周深喊住他,就从屋里冲了出去,出门还碰见周深母亲,喊了句阿姨。

    “一天天的……”她瞪了眼飞奔出去的人,回头看见在房门口呆站着的周深,骂道,“高中生了,能不能别老想着有的没的,考大学是你的第一要事,少跟着外人一起瞎玩,知道吗。”

    周深吐了吐舌头,钻回了卧室。

    夜晚。

    闪着绿光的路由器被俩小孩围观着,像是抓住了世界上最后一只萤火虫。

    “有网了。”

    周深兴奋地打开电脑。

    戚哲站在他身后,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面前人的容颜,长卷的睫毛像是乘了一舀月光,轻轻颤动着,像只细小的蝴蝶,灵魂飞进了某人心里。

    悠扬的歌声悄悄响起,戚哲知道这个唱歌的人叫什么名字。

    “我太喜欢她了,”周深的话让他皱了皱眉,后又听见,“她的歌我都会唱。”

    戚哲淡道:“你唱唱。”

    似乎有些害羞,但周深还是开口了。

    “绿草苍苍 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那一刻戚哲听见自己心跳动的声音,如此清晰,指控他的私欲。

    “我愿逆流而上 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 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 找寻她的踪迹

    却见依稀仿佛 她在水中伫立”

    戚哲从没觉得夏夜可以如此安静,哪怕有嘈杂的哇鼓蝉鸣,他却只能抓住漂浮在空中的那抹声音。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似乎看见周深一点一点离他远去,哪怕此时此刻,他们离得如此近,可面前的人,好像被时代的风一吹,就能被带走了。

    日月窗间过马,从夏日冰凉的西瓜到寒冬guntang的烤红薯,从宽松的短袖到厚重的棉服外套,从形影不离到被高三补习班打乱且减少的相处时间。

    但唱歌依旧是周深每天必做的事,而听周深唱歌也是戚哲每天要做的事。

    “想好了考什么大学吗?”

    已经再窜了六个厘米的戚哲,完全可以将六年未窜一个厘米的周深“放在眼底”。

    “差不多吧……你离我远点,”周深推开他,“大家都吃一样的饭长大的,你怎么就比我高那么多。”

    戚哲用大了一倍的手扣住胸口上的小手,解释道:“基因吧。”

    随即收获了一个白眼。

    “明年我就读大学了,”周深话语里藏着些许憧憬,又有些胆怯,“好快啊。”

    明年?戚哲在心里念了念,明年,他就不能每天看见周深了。

    “哥。”

    周深笑着看向他,眼睛里满是晶莹。

    「等等我」

    心底冒出的话却无法开口说出来。

    事到如今,他原来最害怕的,是不能再和对方生活在一起。

    试卷上的墨水味道在六月的末尾充斥在了整个家中,写满了单词的便利贴出现在各种家具上。

    戚哲经过那扇紧闭的房门时,再也没听过歌声浮现。

    太过沉重的压力会麻木一个人的脑神经,周深上考场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在考完理综出来时,他一直抿着嘴。

    直到走出校门,看见满面热汗的戚哲站在对面,拿着一瓶冰镇的芬达等在那,他的眼泪在一瞬间就涌了出来,像是关不上的水龙头,在烈日炎炎的夏季,疯狂流着绝望的水源。

    一直以稳重着称的戚哲此刻不知所措,直接把芬达丢在一边,跑过去把人抱在怀里,不管对方会不会觉得热,也不管对方会不会嫌弃身上粘稠的汗,只想抱紧他。

    “我……我忘了把……把物理做完了。”

    周深任由他抱着,手指拽紧戚哲的衣袖,难过地埋在他胸口抽泣,话都说不完整,每呼吸一下都感觉要窒息。

    “没事……”戚哲抚他后脑,心疼难以言表,“别哭。”

    那晚,他们睡在一起,相拥而眠。

    所有的悔意和不甘,乘上时间的快车通往过去,等待在成长的消磨下一点一点被抹淡。

    七月的尾巴。

    家里托人问了很久,给周深找了出国的路子,遥远的异国他乡,读一年预科然后学医,他没有拒绝。

    “说好的学音乐呢?”

    戚哲站在他房间门口,问。

    “我试过了,”正收拾旧书的周深转头看他,眼里是一片黯淡,“没有人要我。”

    好像被无形的刀刃割在心rou上,戚哲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没关系,”瘦小的身影继续忙碌着,“学医也挺好的。我现在最愁的啊,是他们居然不给买部新手机,要我用他们的二手货,给我气的……”他在尽力维持着轻松的语气,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慢慢走向他,从背后抱住了他,将他整个人都环进了怀里,带着暧昧的气息。

    虽然有些惊讶,但他们感情一直很好,周深没拒绝。

    “我要你,”身后的人说,“我永远要你。”

    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一个人会无条件选择他。

    浅浅的笑出现在周深脸上,他扭头,用独有的温柔去望对方。

    接受到这份回应,戚哲又开始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声,撞击着他的胸膛,好像要冲出来奔向对面。

    那层他最引以为傲的堡垒一下就崩塌了,等意识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先一步做了行动——俯身给他的月光覆上了一吻。

    粘粘的触感,柔软的印记,移开后依旧久久留存在嘴唇上的温度,原来这就是初吻。

    以至于后来戚哲再回想时,也只记下了第一次吻他的感觉了,事后发生了什么,模模糊糊记得好像被很粗鲁地推开了,不过对他来说,没有挨巴掌就是胜利。

    后来那个荒诞的暑假,两人之间的话少得可怜。

    一方面因为这事起了芥蒂,另一方面因为戚哲总跑出去,待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回来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某天半夜,戚哲刚从外头进屋,看见客厅里还亮着灯,以为是阿姨或叔叔,结果走过去发现,是周深。

    瘦小的身躯坐在沙发上,冷着脸却有别样的威严。

    “下次早点回来。”周深也没问他去哪儿了,撇下这句话就准备回房。

    戚哲有些慌,喊了一声:“哥。”

    对方在房门前停下了脚步,但没转身。

    “对不起。”

    戚哲看见他背部一瞬的僵硬,却始终未回头,自顾地进了卧室,留下某人站在门口呆立着。

    八月底。

    火车站候车室,周深离开家乡那天,爸妈不舍且担忧地拽着他的手说一大堆话,让他注意转车时间,别错过了飞机的起飞,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他一边点头,一边朝入口处望。

    “阿哲大概有事,回头我让他打个电话给你。”父亲一下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别看了,没什么好惦记的。”母亲生气地拍了一把他的头。

    周深摸了摸被打的地方,提起了箱子,说:“哦,那我走了。”

    与此同时,广播开始催促着乘客进站。

    他晃了晃书包,朝父母挥了挥手,托着箱子往站台走。

    车站人潮汹涌,声音嘈杂,可是当有人喊他的时候,周深一下就听见了。

    “哥!”

    他猛然回头,望见那个最想见的人冲开人群朝他奔来。

    那一刻,所有的芥蒂都烟消云散,什么反对不反对,什么应该不应该,管它世俗与红尘,他们就是亲人,彼此之间有爱的亲人。

    周深想往回走,但检票员已经把铁门关了,他从缝隙中接过戚哲给他递过来的包裹,眼角飘着一滴泪,即将要落。

    “别哭,”戚哲在门外望他,眼里全是深情,“上车再看,以后……照顾好自己。”

    那滴泪还是落了下来,周深吸了吸鼻子,有些艰难地张嘴:“我原谅你了。”

    戚哲一愣,随即笑了,英气飞扬。

    “你可千万别原谅我。”

    话刚落,检票员就来赶人了,周深想问什么都来不及再出口,一步三回头地往列车走,直至看不见对方的脸,他才跑着赶上了车。

    一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他马上就打开了那个包裹。

    包了好几张报纸,周深解的时候都气笑了,直到他打开盒子,看见那部崭新的手机时,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半个暑假看不见人,所以是去做小工了是吗。

    只是因为自己随便提了一嘴而已,用得着吗。

    周深快速抹了一把眼睛,准备把手机拿出来看看,却发现一张隐藏在盒中的纸条掉落了出来,他捡起,打开,看见上面熟悉的字体,写着五个字。

    “我的心不死。”

    我的心不死,永远为你跳动。

    在成年后的时间,仿佛比之前加速了几倍,就好像绿皮火车一跃变成和谐号,快到不可思议。

    可是周深在大学期间回家的次数寥寥无几,前两年还好,过年回家时,戚哲每次都来车站接他,在短暂的假期里也相处得和谐又莫名隔着一层纱。

    后来,戚哲上了重点大学,每年回家的时候再没有人来接他。

    “他搬出去住了。”父亲这样告诉他。

    微信里问,戚哲说,学校事情太多,很忙,所以不回家了。

    但每次节日都会给周深发红包,生日也会寄礼物,从来没忘。

    12年,周深给他发消息:“我学音乐了。”

    那时戚哲和大学同伴一起合伙的事业正开始起步,还要忙实验和期末考,每天累到躺在地上就能睡着,收到周深这条消息的时候,同伴刚好问他,确定要转型做自媒体吗。

    “不转了,”他盯着信息说,“就做现在这个。”

    而后,周深收到回复——“好。”

    随即他将手机黑屏,一些无形的联系在这一刻轰然断裂。

    周深望着眼前xx大学的大理石招牌和来来往往的学生,良久,才转身离开。

    不留下一丝痕迹。

    14年,周深以歌手身份出道,被经纪公司签下,开始了艰难的娱乐圈生存之路。

    六年后。

    某榜颁奖典礼。

    无数镜头下,周深一身定制look从赞助商的轿车中出现,笑容明媚,举着手熟练地朝着主镜头比了个耶,不远处的粉丝喊着他的名字,他笑着小跑过去接下大捧花束。

    夺目与耀眼早已全部拥有。

    一段营业走秀和表演过去,后台休息室里。

    周深低头捧着手机,俩大拇指刷着屏幕,经纪人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等会去吃顿饭?主办方特意点了你的名。”

    虽然是句问话,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商量的语气。

    “能不去吗?”周深抬头看他,脸上表情看起来单纯得很,在望见经纪人沉默地皱眉后,随即又笑了,“开玩笑,我换件衣服就去。”

    经纪人松口气:“那我去外面等。”

    门一关上,周深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他盯着热搜上粉丝们的告白,抿了抿嘴,将手机锁屏,去了内室换了套衬衫和宽松的休闲裤。

    吃饭的地方在市里一家星级酒店,最高两层被主办方包了下来,电梯不断有人上下,周深在楼下就碰见了好几位赞助商爸爸,脸都快笑僵了。

    论怎么让一个社交恐惧症患者脱敏社交?

    答:无法脱敏,只能硬着头皮。

    “我去下洗手间。”上了楼层,周深立马借口去喘了口气。

    酒店卫生间很大,也很安静,他一进去,刚伸手去接感应龙头的水,就听见某个隔间里传来一些……压抑着的暧昧声音。

    虽然在这个圈子里已经待了不短时间,但直面这种事情依旧让周深感觉非常不适应。

    赶忙洗了手踏出卫生间,还没走到聚餐的堂厅,经纪人就找着了他,拽着他的手往堂厅旁边的包厢走。

    “给金主爸爸们打个招呼。”

    周深在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但进门的时候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展开了笑颜。

    包厢里灯光很黯淡,有人还唱着歌,但一看到他进来了,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笑着把正唱歌的人赶下去,说快让大歌星来一首。

    “各位爸爸们别为难我了,这会儿真不想加班。”周深笑着婉拒。

    经纪人趁机拖着他来介绍:“来来,霍尔公司的老总,不用介绍了吧,上个月刚见过,说两句。”

    “您好,刘总。”周深握着对方的手微微鞠躬。

    “好,好。”那人带着眼镜,一笑眼睛都眯得不见了,两手握着他,其中一只手从周深手背滑到光裸的小臂上,还准备往上揩时,被经纪人一手反握:“刘总,好久不见啊哈哈。”

    “……哈哈,是,你换了他带,有眼光有眼光。”

    周深在一旁微笑着不作声,又被领着和下一个人见面。

    “来,戚总,国内最受欢迎的培训机构创建者,年轻有为,大学就开始创业,跟你老乡,说不定认识哈哈,快打个招呼。”

    那人坐着,窝在黑暗里,周深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笑着介绍自己:“您好,我是周深。”

    即使那一刻周围很喧闹,但在对方站起来的瞬间,周深依旧感知到环境流动的突然凝固,以及脑内的一阵轰鸣。

    “哥。”

    对方喊他,低着头将眼里所有深情望进他眼底。

    一旁经纪人一愣,但很快调整回来,笑道:“原来真认识啊,老乡见老乡……”

    后半句“泪汪汪”还没说出口,就被周深打断:“并不认识。”

    “……”

    这段尴尬的插曲立马被主办方的人来喊话开宴给消解了,周深被请在主席桌敬酒,他站着道谢说客套话时,背后就乘着重重一束目光。

    尽管他清楚明白是属于谁的凝视,但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宴会散尽,周深站在酒店门口等着司机开车过来,经纪人在不远处进行商业社交,他垂头刷着手机,随意翻了翻热搜,看了广场几百条粉丝的发言,随后手指停在一条骂他的微博上。

    “这么严重的车祸现场粉丝还能吹得下去,高音都劈了好吧,什么撕裂音啊,别学了个词就乱用好吧,真是跟正主一样都是业余水货……”

    他看完就划了过去,心里也没什么波澜,随后回想了一下自己今晚那个高音,觉得自我感觉挺良好的,那其余的就是设备问题了。

    这么想着,没注意身后,有人走过来停在离他不到一米的距离。

    “哥。”

    周深划着屏幕的手指一顿,好半晌,他才转身,看着那个熟悉的陌生人,淡淡笑了笑:“好久不见。”

    相比之前包房的冷脸,他坦然的反应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