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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短篇

    “我在黑夜中行走了一生,在即将被吞没进烈焰的瞬间,想起你,才开始学会眷恋这人间。”

    ———————

    静谧黑夜。两国边界。

    巡逻兵交错的军靴踩在荒原的泥土上,鞋后跟轻甩出数十泥点,沾在本就蒙上好几层黄灰的鞋面上,脚步声与地鸦的鸣叫相映叠合,寒冷的风吹鼓了士兵们扎紧的裤管,也无人为他们拉合发硬的衣领莫泄出一丝体温。

    忽然一阵车轮压地的噪响从不远处传来,他们中大部分停下了巡逻的脚步,循声而望,在那朦胧的黑暗里,渐渐显现出一竖纤细的身影,瘦小,背脊却直挺如枪杆。

    越来越近,直到让所有人都能看清那人的容颜……

    他的出现就像夺走了漂浮在空中的悉数呼吸,同时吸走了荡在半空的全盘视线,可是那些凝视的目光除了对其的敬仰,还带着疏离。

    因为大家知道,只要他从南边的总塔来到军地,一定就会有一场巨大的战争即将发生,而他的存在,就如同游子头顶的星空和苦行僧心中的道德法则,安抚和信仰。

    他承受着所有人的俯视,却行走在每个人的心上,他在一座军塔入口前停住,后方巡逻的士兵们脚步渐渐缓慢起来。

    只见他忽然转身,环视了一圈眼前的全体战士,非常标准地敬了个军礼,随即无言进入了塔内。

    热血的种子便从年轻人的心中开始生根发芽。

    作为C国国宝级向导,周深本是在一个礼拜后的某天到达此地——C国与X国之间的希达边界。

    但因为一项机密案件的发生,他不得不提前一周到达了这里。

    他上楼的时候遇见了一只巨大的北美灰狼在楼梯间放哨,回忆中似乎从没见过如此大的狼类精神体,那只灰狼闪着光的绿瞳盯了他一眼,下一秒迅速跳走,消失在视线中。

    周深皱了皱眉,心道怎么不给他带个路。

    按着说好的地点找到401办公室时,已经浪费有段时间了,他立定后敲了敲门,听见了老友吴青的声音:“进来吧,还敲什么门。”浑厚且不羁的女声。

    周深推开铁门,看见她披着戴满了星的黄军装,翘腿坐在办公室的主位上,左手拿着一本资料,右手垂着夹着一根烟,长发乱糟散披在肩膀上。

    一旁沙发坐着一个人,他不认识。

    一身与他们不同的黑色军装,肩上是橄榄叶和一颗星,抬头看向周深的凌厉眼神与刚刚看见的那匹灰狼相似,但对他很礼貌地点了个头。

    周深垂眸回礼,扭头问吴青:“出什么事了。”

    吴青一把将手里的资料丢给他,两腿叠着架上办公桌,语气狠厉:“他奶奶的,咱们损失了一位A级向导。”

    向导的数量如今在世界上极度稀缺,更别提优秀的A级向导,一位B级向导可以独自精神安抚一百位哨兵,A级更是上千,一旦在战争中失去一位向导,几乎会让一个团的哨兵失去精神支柱,对军队战斗力形成重创。

    所以总塔不得不将周深提前派过来驻扎,因为他的存在就是军队的定海针——全球唯一的SS级向导。

    “所有出入口都被关闭,谍客肯定还在营里,就那么几条死路,逃不出的,还有啊,我特么非常不赞成你过来,说实话,”吴青看他在认真地翻阅去世的向导的资料,有些烦躁地吸了一大口烟,“太危险!况且我们现在已经和D国联盟,人少将都带兵过来了,还有什么怕的,该乱起来的是那群龟崽子!”

    “这位向导有伴侣吗?”周深懒得理会她那些话,直接问道。

    吴青把散着的长发随意扎了起来,摇头说:“没,还好没有。”

    不然相匹配的另一位A级哨兵会产生撕裂灵魂般的痛苦,以及精神崩溃。

    “不,”冷冽的一声否定,来自一直沉默的那位少将,“他有伴侣,是位女性哨兵。”

    周深立马看向吴青。

    给她整一愣,愤而拍桌:“你看我干什么!军区又不是只有你jiejie我一个女的。”

    “我又什么都没说。”周深撇嘴。

    “我还不知道你……”吴青忿忿地又点了一根烟,转头去询问另一个人,“戚少将,你说这话要拿证据的。”

    “我的狼昨晚巡查军场的时候,看到他们在幽湖私会。”

    吴青气得又拍桌:“他奶奶的戚哲!你特么敢没我的允许私自巡查本国边界军事重地!”

    对方镇定自若,冷漠回答:“我只是不放心有谍客进入军地,也更相信自己的能力。”

    你再骂?吴青瞪着他。

    “那贵将也未查出间谍人员,本国失去一名A级向导已是客观事实。”周深淡然接受他看过来的眼神,就想说你的能力也不过如此。

    吴青冷笑一声,在戚哲准备再次开口时打断:“少将,这次就算了,都是同盟,我相信你也是为了两国的利益为重,事到如今,我们不谈别的,只解决问题,也要麻烦你帮忙找出那位哨兵了。”

    女性哨兵在边界只有那么几位,他们自己找其实也能找出来,现在这样说也只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戚哲很自然地顺着点了头,起身离开,经过周深的身边时,一条狼忽然出现,甩着尾巴绕着他走了一圈。

    “过来。”戚哲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那匹灰狼听见,往周深看了一眼,尾巴尖扫了一把他的脚腕,才向门口奔去。

    等周深回头,门已经合上了。

    “呵,”吴青哼哼,“你少惹人家。”

    “我什么也没做。”莫名其妙。

    “你站那就是……”

    周深一个眼刀飞过去:“什么?”

    行走的向导素……吴青咳了咳,道:“反正你离他远点,他可不止一头狼。”

    不想顶嘴,周深把资料往她桌上一放,说:“下个礼拜你要出战,这星期必须把老鼠屎捉出来。等这周末所有向导都到了军场,你就没时间来管这事了。”

    “我知道,”吴青把烟头碾灭,叹了口气,“你尽量养养身体。”

    周深嗯了一声,很顺其自然。

    “妈的,总塔那些狗东西,知道你现在正在进化期,还让你上战场……”吴青咬牙恨道,“明白你的宝贵,就不应该让你出塔!”

    “吴青,”周深喊她名字,他穿着黄绿军装站得笔直,一双眼熠熠生辉,“在国难时献出力量,是我的荣幸,也是我的使命。你应该很懂我的。”

    这些话在任何一个人嘴里说出来,都显得矫情和毫无说服力,可是在周深的口中流出,却如此坚信不疑,真的有人“常思奋不顾身,而殉国家之急”。

    这让吴青苦笑了出来,她摆了摆手:“行,圣所的思政课就没人考得过你。咱不提这了,直接干事,好吧。”

    根据回来的侦察兵传上来的情报,X国一样派了不少向导来营里,装甲车都开来了好几列,战前的准备工作基本做足了。

    然而在五年前,X国明明还不敢对C国如此挑衅,不论是经济文化还是军事,差C国都很远,然而就在某一年,他们创造出了一种可以击杀精神体的武器fear,一旦精神体被消灭,相对的哨兵或是向导也就成了废人,精神力受到重创,变得连普通人都不如,更别提做军人。

    稍微幸运的是,fear无法移动,是固定的“狙击枪”。

    也是在这几年里,X国获得了好几个大国的支持,并在其间吞并了许多小国还叛变了支持他的其中一个大国,将其归为自己的殖民地,其领地和经济力量迅速膨胀,已然从小国变为发达的强国。

    要不然现在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对付最强大的C国。

    但好在上层最尖端的圣所在C国,也拥有最顶配的哨兵和向导,加上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X国迟迟未对它行动。

    可苟安一隅终究不是X国的目的,他们只想侵占大好河山,握为自己所用。

    办公桌面上摆着X国目前的主要军火种类与数量,以及军形地图,吴青食指点了点fear所在的位置给周深看:“如果不解决它,再强大的军队也会被消耗殆尽。”

    周深注视着标红的方位,眯了眯眼:“破釜沉舟咯。”

    Fear的存在,如同架在所有哨兵和向导头上的一把砍首刀,不将其毁灭,它终将有一日对哨向下刀。何况这场单方面屠杀已经开始。

    所以于C国来说,这场战役只有进,没有退。也许前进也没有希望,但后退必将灭亡。

    在吴青办公室谈话到后半夜,期间还喊了几个营长来开了个小会,出塔的时候,周深看见遥远山岭的顶上,一丝鲜红的晷色已经从这个蓝色星球的背后扯了出来,自黑暗中来,化身黎明。

    他耷拉着疲惫的眼皮,不自觉地松懈了肩膀,身上渐渐冒出了白烟般的气体,那是向导放松之后精神体妄想跃出体外的迹象。

    可就在模糊的形体即将成型时,后方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周深,”吴青从塔中出来,一把圈住他的肩膀,将他往住所带,“收起你的精神体。”

    向边境三天四夜的奔波,加上刚刚通宵的军事会议,周深差点没控制住那家伙,让它跑出来。

    “抱歉……”他弱弱说了句,“它太久没出来了。”

    吴青侧头看了他满含倦色的脸,略微担忧:“查捕间谍那事你就别管了,这周先把精神养回来,下星期你得负重任,可不能给我倒了。”

    “嗯……”周深微微笑了笑,点头,“那你有必要一定找我。”

    “我特么好歹打过那么多战,瞧不起谁呢你。”

    到了地方,吴青推开门送他进去,把门“啪嗒”合上,还强制上了锁。

    等周深反应过来,人早走了。

    “……”算了,坦然接受现状,倒头就睡。

    被喊醒的时候是夜晚八点左右,周深揉着太阳xue打开门,有人正端着一盘丰盛的餐食伫立门外。

    “啊,”他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珍珠白米饭,“怎么是你来送。”

    对方还是那一身黑色军装,踱步进屋把食物放下,转身面对他,开口:“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周深吐出浊气,拖了一条凳子给自己坐着吃饭,顺便指了指床:“坐吧。”

    这屋子还真就这两可以坐的地方,戚哲望了眼一团狼藉的床铺,没走过去,而是到正用餐的人身旁,站着说话:“那位哨兵找出来了。”

    “哦。”周深嚼着米饭,没看他,“她怎么样。”

    “不太好,”对方顿了顿,道,“她的情绪无法被安抚下来。”

    周深果然停了下来:“需要我出面吗?”

    戚哲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他,月光从他背后的窗子放进来,照亮的却是周深抬起的脸。

    与年龄不等同的外貌相比,更过分的是那双眼睛,如海上圆月,湖光山色都逊色于它。

    忽然的寂静无声,微妙的磁场从两人之间产生,周深渐渐升起防备之心。

    猛然一刻,他脸色大变,迅速从原地起身,把椅子都带倒了,发出“嘭”的一声,而脚步已经极快地移动到屋子里离戚哲最远的位置,他惊讶地抬头看向对方,发梢因为身体的甩动而沾粘在了脸颊上,未扣紧的衬衣也显出一丝杂乱。

    狭小的屋内,哨兵放出了浓烈的信息素,那是一位S级的黑暗哨兵所拥有的原始信息素,浓度极高,与世界上任何气味都不相关,是只属于他自己的味道。

    不安的燥热从周深的体内渗出,这种传统性、无法更改的天生反应,让他憎恨和厌恶,如若不是为了祖国和人民,他只想将自己的腺体彻底拔除。

    此刻,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向导素释放出来对抗和净化,好在对方还没将精神体放出,否则他如果准备攻击,必须通过触碰对方身体部位,进入哨兵的精神图景控制对方,那精神体必然会伤害到自己。

    而他又不愿将自己的精神体放出——它实在是不太听话。

    “你想做什么?”周深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哑了。

    戚哲明显也感觉到了这股具有攻击性的向导素,面上一沉,是从未感知过的强大净化能力。

    “D国拥有最强大的哨兵军团,即使C国也只有10位黑暗哨兵,但我们有100位,”戚哲慢慢走近他,浓郁的向导素被哨兵的信息素一点点吞没,“可是我们连一位S级向导都没有。”更别提周深这种唯一SS级的存在。

    “所以,”周深攥紧了拳头,瞪着他:“这是你们联盟的目的?”抢人?

    对方没有回答,身形忽然一道幻影,随即一匹巨大的灰狼从他身后迈出,房间的书桌就有两米长,它的身长超其不少。

    周深暗道不好,而双腿已经因为生理反应开始有些站不稳,虚软的滋味真是很长时间都没经历过,再次尝到依旧不好受。

    屋子里两种S级以上浓度的信息素疯狂地在挤压彼此,侵占与净化,攻击与防御,如同世界上最利的矛和最坚硬的盾,在战斗。

    没办法了,周深微微闭上眼,处于进化期的他攻击能力低至平时五成不到,最拿手的近战也因为未注射抑制剂而手脚疲软无法发挥,他深吸一口气,无声地缓缓呼出。

    与此同时,戚哲发现了他的变化,让灰狼不再观望,手指一抬,要求进击。

    凶悍的猛兽发出难听的低吼,尖锐的牙沾着腥臭的涎水,压低了兽身,青绿的瞳孔里印出周深镇定的面容,它前腿拉长,后腿屈起,有力的肌rou支撑住它优越的弹跳性,骤然一跃,扑向墙角的人。

    利爪与兽牙朝着那白皙的脖颈划去,在即将触碰的皮肤的电光火石之际,一团白雾在周深面前冒出,灰狼扑进其中,全然被淹没。

    戚哲心道不妙,果然在下一秒,狼被什么东西狠狠顶了出来,摔在他的脚边,发出呜咽一声,但很快又跳起来,弓起背对着墙角作袭击状,却不敢再随便反攻。

    就在此时,渐散的白雾中冲出一只纯白的动物,带着一脸凛然的周深,朝窗口扑去。

    那是一匹纯白的驯鹿,白雾轻柔地绕着它的躯体,像是绸带,鹿角巨大,rou身挺拔,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圣洁。

    它那比灰狼更庞大的身躯跃起,下一秒就要用鹿蹄踢碎透明的玻璃。

    “抱歉了。”戚哲冷声,霎时几束黑色气体从他身体扯出,一缕缕黑烟立刻化成一匹匹灰狼,其中最大的一只跳向逃跑的驯鹿,张开血盆口作势咬断其胫骨,驯鹿长啸一声,用结实的鹿角顶开灰狼的攻击,但自己也被逼退回了屋子里,无法再出逃。

    从驯鹿背上摔下的周深一脸忿恨,望着将他包围的可怖狼群,看向戚哲的眼里带着无尽的愤怒:“在关系人类和我们的生存下,在即将开启巨大战争的前夕,你居然还在这和我纠缠?”

    最后一句“不要脸”忍着没说出,但看周深鼓起的两腮,确实气得不轻。与鹿一般亮的眼里尽是愤慨,望得戚哲心里忽然一阵落空,可沉重的军令抵着他的心脏,他无法反抗。

    “抱歉。”第二次了,这两个字。

    可听在周深耳朵里,废话而已。

    缓慢靠近的狼群逼得周深往角落退,但他脑子一直在转,必须找机会靠近他,才能控制住对方。

    狼群中最大的一只待在戚哲身边未上前,看向周深的眼神也与其他的灰狼不同,没有任何攻击性。

    垂眸思索半刻,周深右手轻轻一碰驯鹿,那畜生居然还转头看他一眼,鼻子里嗡出一丝不屑,并没按他想法行动。

    苍天大地!他怎么会有如此叛逆不听话的精神体,誓要亡他!

    但哀嚎的下一刻,驯鹿突然动了身子,弓背顶角地向着狼群冲去。

    立马明白它是在配合自己,周深暗叹一句造孽,同时借它的掩护飞速冲向在狼群后站立的戚哲。

    对方也是没想到他会忽然行动,怔了怔,待反应过来时,周深已经从右边抄了过来直冲他的方向。

    进化期的他现在已经弱到要触碰到对方才能进行精神力攻击。周深奋力伸出手臂,向着对手抓去,只要触到……哪怕一点点。

    “希望在结果之前绝对不能建立得过早,在无法确定对方真正实力的情况下绝不能选择同归于尽。”

    圣所中,老师的话忽然响在了周深的耳边。

    与此同时,那只一直静待在戚哲身边的灰狼,以与其他狼截然不同的巨快速度和反应扑向了周深,厚实的rou垫压在他的肩膀两侧,用无法反抗的巨大力量将周深摁在地面上,狼牙露出,轻轻抵在他过于细白的脖颈上。

    锋利的口牙带着野兽腥味,周深尽力抬起下巴,闭着眼绝望地等待对方给他的惩罚,可久久之下,一股温热的湿润贴在了他的颈侧。

    那匹狼居然在舔他!

    周深猛然睁开眼,羞愤地瞪向俯视他的男人,和他的狼。

    “你很勇敢。”对方评价道。

    这样的称赞简直是在羞辱周深,他抿着嘴不愿发出一丝声音。

    看他如此紧绷的神情,戚哲软了视线,从军服内侧取出一根白色透明针管:“抱歉。”

    第三次了,周深开始讨厌这个词。

    白色手套连同发出冷光的细针,逐渐靠近周深的腺体,在即将击破细嫩的皮肤直达血管时,戚哲脸色猛然一变,与灰狼一齐跳起,瞬间离开周深身边,同时间一把厉害的匕首穿过他和周深的中间,狠狠钉进了混凝土的墙内,还带了几缕黑发,缓缓散落于地面。

    戚哲眯了眯眼,往匕首射过来的方向——窗外看去。

    “哗啦。”

    玻璃一把被击碎,外面的吴青一头散乱长发,披着黄绿的军装,十分不满地盯着戚哲,红唇吐露轻蔑:“找了半天的间谍,原来在这。”

    同时,一头黑豹从窗子跳了进来,边警惕地盯着那匹身形巨大的灰狼,边走到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的周深身边,黑长的尾巴不停地打在他的后腿上。

    见有援兵来了,驯鹿立刻就被周深收了回去,他打开房门,对着准备从窗子里跳进来的吴青说:“请从门进。”

    吴青嘴角一抽,但还是听从地把抬起的腿放下,从门外进来。

    她看了一眼周深脖子上的红痕,生气地瞪了眼冷静如冰的戚哲:“你们也被那群曱甴收买了?”

    戚哲见已经没有任何优势,淡然将针管放回军服内侧:“并没有,只是单纯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

    “袭击C国保护等级最高的向导,”吴青觉得好笑,“什么目的?”

    “我们的合约虽然写上了一系列条件,”戚哲没看她,只盯着周深,狼群刹时幻化成黑雾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连同哨兵的信息素一同消失,“但少了一条,你们坚决拒绝的。”

    周深凝望不语。

    “向导的资源共享。为他这样的资源共享而献出我们的生命,才算公平。”精神的力量足以对抗所有物质存在。

    “所以,你只是想试探我的能力?”周深很不悦。

    没有丝毫愧疚,戚哲点头:“虽然黑暗哨兵不需要向导的辅助,但是一旦有特殊情况发生,你的向导素完全可以安抚住我这个级别的黑暗哨兵。”

    吴青笑了声,抱着手臂瞧他:“你们凭什么觉得能够有资格得到他的安抚。”

    “有没有资格只是你们一句话。”难得让他露出一丝不爽,“并且我只需要他的一管血而已。”

    “而已!”吴青甩手狠砸在旁边的书桌上,怒道,“你根本不懂他的珍贵。”

    戚哲不甘示弱地回应她:“我当然懂。”

    不知是想起什么,吴青眼眶发红,她咬着牙,狠声道,“你懂个屁,他的珍贵从来不局限在强大的向导能力上。”

    “吴青。”周深在身后喊她,瘦小的身躯站得笔直,“我急需去看望那位女性哨兵。”

    吴青没回他,只继续对戚哲说:“什么又是资格?每一位上战场的士兵都有权得到安抚,有没有资格只在于你配不配做一名战士。”

    也许每一个国家选拔士兵的要求都不一样,但军人的精神是绝对的,既然选择站在战场上,当然一开始就要做好献出生命的准备。

    空落的房间,戚哲独自站在中心,吴青带着周深已经去安抚那位精神失控的哨兵,他依旧无动于衷,沉默。

    生于极度缺少向导的国度,他自认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向导的珍贵,更别说是……

    可是吴青的话却让他疑惑。是否还有别的未知的能力他所没能接触到的。

    无暇去思考其他,这次任务失败了,他很不满意,可也感受到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向导素的力量——他的精神力从未如此被压制过,如果对方不是在进化期,可能面对的就是被攻击……

    他看了眼桌上未动几下筷子的餐食,走过去轻轻碰了碰碗边,已经凉了。

    晒在手背上的月光却莫名很烫。

    离开房间后,他没有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去了解救室。

    之前,戚哲去找周深的时候,那名女性哨兵和她的鬣狗几乎把室内可以移动的东西全砸了,如果不是因为解救室的墙体是特殊材料制作,怕是连整间屋子都要被她毁掉。

    所以他才能乘吴青顾及不上他的时候做任务,而现在,那位哨兵已经安静地躺在床上。

    旁边坐着一个人,脱去了军服外套,露出白色的内搭,握着哨兵的手,身边的纯白驯鹿倚在主人身上,给足了安全感。

    靠在门框上的吴青看见他,板着脸,却也没说什么。

    “我不是谍客。”他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但吴青听懂了,朝向室内的脸压根没转过来,但还是回了句:“老娘知道。”

    她刚刚收到消息,在去世的向导身上发现一根不属于他的头发,是女性,短发。

    此时白色的床上,一名短发女性哨兵昏睡在那。

    “我们的盟约还在,”吴青声音清冷,“下周的战斗正常进行。”

    “好,”戚哲说,“请放心。”

    “你最好是真的让我放心。”吴青不耐地看向他,白了一眼后转身离开。

    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充足,戚哲非常明白,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时屋内唯一醒着的人动了动,起身,驯鹿化成白雾消散,戚哲看见他回头望见自己,眼里有一丝讶异,却没说什么,默然从自己身边走过。

    荒漠的冷空气席卷进那人的衣裳里,把白色的军衫吹得鼓了鼓,身形曲线在微弱的光下隐隐约约。

    “喂。”戚哲喊住了他,等其回头,才道,“你的外套忘拿了。”说着往屋内走了一步,在门旁的衣架上取下一件size最小的军服,然后回身给对方递去。

    周深站在离他三米远处,盯着他手中的衣服,半晌都没动。

    以为是怕自己再伤害他,戚哲主动走上前,把军装敞开,披到了周深肩上,两手一拉领子,才发现对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瘦,茂密的头发也掩饰不住脑袋的娇小,因为低着头,从戚哲的角度只能看见挺翘的鼻梁和泛着丝微水光的嘴唇。

    寒风再次拂来,身前人头顶的发丝被吹起,挠过戚哲的下颌,他喉结滚动,猛然向后退了一大步,也看清了对方的神情——也没有神情。

    “谢谢。”周深笑了一下,非常疲惫。

    直到现在,戚哲才忽然感觉到一股歉意。来得莫名其妙和突如其来。

    “我不会伤害你。”

    正转身,周深听见男人出声说道。他愣了一秒,但很快神色复常,无言离去。

    后方的人一直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

    已过数日,查捕间谍的事情吴青再没提过,只是那位哨兵也莫名消失了。戚哲问,她说已经解决了。

    “这是我国内部秘事,你无须再查,我也向你保证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战斗。”

    既然吴青这样说,戚哲也不再探下去。

    “对了,”吴青起身,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张类似传单的东西递给他,“明晚是救赎夕,愿意参加的话,可以来。”

    救赎夕?戚哲惊讶,他盯着那张印着驯鹿黑色身影的单子,想起在母国刚参军的时候,从C国外交回来的将军说他参加了C国特有的节日——救赎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感觉,会永远回忆并带到坟墓里。

    那是只有士兵们才能过的节日——在他们上战场的前一个晚上,所有的S级向导会通过自己特有的方式来给予安抚。听说如果在救赎夕经历过安抚的士兵,在战场上牺牲后的灵魂会洗净怨恨和鲜血,变得非常纯净。

    在精神远远高于腐朽rou体的时代,这无疑是最珍贵的祝福。

    戚哲也一样认为。

    夜晚躺在床上,他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拿着那张邀请单,凝望着上面的那只昂扬头颅的动物,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

    不知如何沉入梦里,再睁眼时,天刚破晓,手上还捏着一张薄纸,早就给他弄皱得不成样了。

    早晨五点半,士兵们结束十公里的拉练,继续开始分批进武场练习擒术。

    因为军队数量除了占四分之一的哨兵,还有未成化的护卫以及体能优异的普通军人,所以很多训练项目分了不同等级,但唯有弹力机的使用是每一个士兵进军营必须会的一项技能。

    由于哨兵和向导的产生,他们对听觉、视觉等各种感官功能的使用到了一种极致,枪击瞄准率、体术强度、移动速度等早就提高了不止一个等级,为对抗这种强大力量的恶意伤害,因此弹力机应运而生。

    其位置穿戴于士兵的军靴后跟,类似侧边带有扣环的马蹄铁,脚底前端的弹力比后端要弱,一般是用来刹车用,后跟利用弹力与重力势能的能量守恒,以及机械在其中的稳定运行,只要人给它一个类似推力,便能协助士兵进行跳跃工作和躲避精神体攻击,它的产生使战场上的伤亡率大大降低,所以弹力机的使用是军校和总塔的必修课程。

    校场内,戚哲用自己的精神体在对自己的士兵进行攻击练习,接着又放出了几匹狼出来加大难度,像忽然想起什么,他转头环视了一圈,看到吴青大大咧咧坐在一根单杆上,然后拿着一根巨长的鞭尺指着不知道谁在破口大骂……

    跳过这个画面,他再环视了第二遍校场,没有。他没来。

    前几天都会来的,但今天没来。

    是为了救赎夕吗?

    恍惚间被下属喊了声,戚哲迅速回神,转头望去。

    下属身后围了一圈士兵,全是一脸希冀地看向他,眼神都放着光。

    “少将,听说、听说今天晚上是救赎夕……我们……”

    是啊,吴青只给了他一个人邀约函,但是D国的士兵们并没有受到邀请,明日就要上战场,这可能是他们一生中唯一难得的经历,然而……

    恰巧吴青揪着一个士兵的领子走了过来:“喏,拿你的狼给他练练,至少十头!”

    “老大!”那人哭丧着脸。

    戚哲看了他一眼,转向吴青:“有什么回报?”

    吴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昨天不是给你了。”

    “……”戚哲感觉身后的士兵们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了,他也一点不留情面,道,“那算……”

    他没说完,但吴青瞄了他后方那群饿狼一样的兵崽子们,也就懂了意思,她不屑地笑了下:“也没位儿了。”

    背后顿时一片低声哀叹。

    吴青不理会,甩头就走,没两步又丢了一句话回来:“不过场外也可以沾着点光,地儿够大,愿意来的就来呗。”

    场外与场内都是露天,只要能被允许进入到那一块区域,其实就相当于在场了。

    沉默了大概两秒,道谢声和呼喊声爆发,士兵们激动地都跳了起来。

    望着这些明天就有可能献出生命的年轻士兵们现在的欢乐,戚哲沉默不语,他转身随意看向远方,被无数沙砾围绕的校场,在蓝天之下,渺小如质点。

    夜幕在万千期望下降临,在众人还没聚集在宣誓台之前,已经被各班级的班长传达了明天的战术规划,在逐一领取到足够的武器与子弹后,才终于有处于战争前夕的压迫感和紧张气氛。fear。

    不同级别的装甲车整齐划一地排成十几列,两排灰色坦克在最前,降机场停了至少十架狙击机,而这些资源只是军区地下室的一小部分。

    从未有过的规模,也必然会带来从未有过的破坏力。

    这个时候走向圣洁的宣台,士兵们也没有了白日的激动,rou体的存亡似乎在此刻又重新有了更高的地位。

    吴青站在简陋的宣誓台上,面前是半人高的讲台,上面有一张秘书写给他的演讲稿,她瞄了两眼,随后抬首看向台下被恐惧和压力支配的无力士兵们。

    沉重的气氛让她很不爽。

    融入夜色的黑豹从她身后缓步走出,随后露出尖利的兽牙,震撼地怒吼一声。

    坐在最前排的士兵吓得脸色惨白。

    “很害怕是吗!”吴青的声音低沉且浑厚,“承认害怕不丢脸,但是……”

    她眯了眯眼,右手往前一挥,士兵们似乎都能感觉到那挥手时带来的厉风,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随即一道威胁炸响在耳边:“明日不敢拿起武器战斗的人,现在就可以直接死去!”

    一旁的秘书一愣,惊讶地看向她——对方说的跟演讲稿里一个字都没关系。

    “‘抱着至死之心为人民战斗到最后一刻’!入塔的宣誓!你们每一个人都对着国旗起誓过,敬以最高的军礼!

    也许明天就会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尽管逃避吧!但是如果你想让至亲至爱的人最终也消亡在fear的炮火之下,那就去做吧!

    尽管妥协!无需反击!在已经自认为无法战胜的情况下直接投降给敌人吧!这是你们所想要的,是吗!”

    最后一声质问让所有人都开始颤抖,这些穿着军装的战士们,已然无所谓自己的生命,可背后的亲人却成为比生命更重要的存在,唯有他们被无辜杀害这件事……不能允许发生。

    场外,同样被煽动了的他国队伍,此刻也回忆起遭驱被掳的痛苦记忆,众多拳头紧握。

    “不是!”有士兵撕心裂肺高喊,“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的回应如同喊醒了沉睡的斗志,拒绝的呐喊此起彼伏地响起,如一层层波涛滚向台上的吴青,她抬手暂停大家的叫嚣,继续高声道:“那就拿起你们的武器!用尽所有平时训练的力量,让你们的精神体肆意捕猎,将嚣张的敌人撕裂!‘抱着至死之心为人民战斗到最后一刻’!”

    “抱着至死之心为人民战斗到最后一刻!”

    将被屠杀的屈辱,一一化作战斗的动力。

    “记住仇恨!”吴青长发遮了她半边脸,被手指撩开,“才能接受安抚,燃烧你们的灵魂。”

    话落,士兵们呼吸一窒,几乎是同时,一道高昂如深海而来的人声在众人头顶空响起,那仿佛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声音,压平怒火,却不将其熄灭。

    是天堂的呼喊,或者是地狱的沉醉。

    “Μ?χη(战斗),

    Μ?ρτιο?(前进).”

    白鹿从黑夜现身,从每一位士兵的身边走过,未触碰任何人,只留下月光。

    “Μ?χη,

    Μ?ρτιο?.”

    意识同灵魂在神秘的吟唱中与物质和rou体分离,会腐朽的一切事物在此刻都将得到永生。

    灵魂无限净化。

    纯洁的白鹿从晚夜走来,又回归进黑暗中,所有无声的震撼都昭示着今夜的不平凡,亮星在强大的安抚下也失去重力划落天际,在空气的摩擦中将自己燃烧成灰烬。

    没有人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可也没有人去找寻它,精神体说明了一切。

    有的存在是独特到不需要出现却足够让所有人信服。

    此刻某人才真正意识到,“他的珍贵从来不局限在强大的向导能力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肃静的宣誓场没有人催促士兵们离开,他们按自己的想法随意离去,就像他们来的时候一样。

    在最后,空旷场地上,只有一个人站立在那,高大的身影将身边坐地的灰狼都遮了一半,他棕褐色的眼瞳望着宣誓台后的那块深绿色幕布,仿佛要将它看穿。

    直到,终于,一道细瘦身影掀开幕布角,从那里慢慢走出来。

    那道身影似乎看见了站在空地上唯一的人,动作有一瞬间地停滞,但很快选择离开。

    “你不用躲。”戚哲看着未停下脚步他,自顾自地说,“我说过不会伤害你。”

    身影一顿,最终还是转头看向他。

    戚哲将他的目光全盘接受:“你是神吗。”

    “我不是。”

    “你说了不算,”戚哲走向他,站在他一米之外,道,“神是人造的,不是他自己所想。”

    “人能造神,自然也能毁神,”他纤弱的身子因为精神力的过度使用而显得比平时更单薄,“我的进化期过渡怕是要失败了。”

    戚哲皱眉,没继续说话。

    “下次再进行这样大规模的安抚,要半年之后了,但是之前,只需要一天时间修养。”周深盖下的眼脸透出难言的失落。

    “你既然不是神,”戚哲走近,伸手抚上他喉咙,手指向上滑,停在下巴处,撩起,让他的脸对向自己,“为什么要做神的事。”

    含着碎光的眼睛看着戚哲,天越来越冷,可手指触碰的那块肌肤比周围的空气更冷。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神。”戚哲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听那美妙的声音说:“但是这个世界不能没有神。”

    从众人身上取走的恐惧从来不会消散,“神”会回收它,然后独自承受。

    “是吗,”周深看见他似乎笑了笑,好看得不可一世,但下一句话却让他呼吸一滞。

    “那我来保护‘神’好了。”

    带着沙砾的风卷走了承诺,告知整个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