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铛”一声铃响,第三回合开始。 关恩直冲上前,一套组合拳猛击对手门面,对手抬起双臂护住头脸上身,被动防守着关恩狂风暴雨般的重拳。二十余拳过后,对方双手颤抖着已闭合不严,防守出现破绽,被关恩一记左手刺拳突破,紧接一记右手后直拳,被对方含胸躲过。 关恩抓紧这个破绽,转左勾拳,对手硬生生地接了一拳,用上身冲撞着关恩,紧接着搂抱住了他,任关恩如何击打体侧也死活不肯放开。 又来了。 这是他第三次来这个地下拳场了,在这个拳场一夜之间只要能连胜三场就能拿到三万奖金。这里他这个量级的拳手都比较业余,关恩前两次来都是直赢三场拿到了奖金,且都是在前两回合KO对手获胜。 他今年已经四十岁了,退役也近十年,体力和反应速度明显已经跟不上年轻人,只能靠记忆中的技巧和右手重拳速战速决。 眼前这个对手,个子矮他一头,重量和技巧都不如他,就是抗打击能力非常出色,关键时刻就搂抱和纠缠消耗他的体力,如此拖到第三回合,关恩也已气喘如牛。 缠抱了一会儿,裁判上前将两人分开。再次开始,关恩照样猛攻上去,同样又打得对面防守溃败,缠抱上来。 再次分开,关恩体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靠着围绳调整呼吸,对手仍旧防守姿势保持着距离。 如果就此拖到第五回合结束,计分也会是关恩取胜,但他不会在此白白消磨体力,仍是猛攻上前,拳拳打到对方的拳套和手臂上,发出一声声“砰砰”的闷响。 场下观众此起彼伏地叫好,刺眼的白光之下,关恩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在职业赛场上拼搏的光景,肾上腺素飙升,关恩一拳重过一拳,终于一个右刺冲破对方的防御,对手的拳头向两侧弹开,露出巨大的缝隙来,转手又是一个右下勾拳,重击对手的下巴。 对手被他的勾拳带得弹飞起来,而后重重落地。 关恩知道他起不来了。 退后两步,双手举拳平复呼吸,裁判上前数秒。 毫无意外地,十秒过去,对手将将抬起双手撑地,上身都没能撑得起来。 数秒结束,胜利的铃音响起,裁判上前举起关恩的左臂,关恩吐掉护齿,举起双臂,现场的观众一同欢呼着,甚至有人“关恩!”“关恩!”地喊着他的名字。关恩振了振臂,笑着环视着半黑暗中的场下观众,看到一张张为他而狂热的脸,似又重新找回了胜利的快意。 关恩没有同行教练,只一个地下拳场分给他的助手小弟跟着他,带他来到单人的选手休息室。 关上门,嘈杂声立马沉寂下来,只有些许从门缝中渗入。关恩坐到长椅上,小弟拿毛巾给他擦汗,被他接过来自己擦了擦头和脸,就搭在了脖子上。小弟又递了能量饮料给他,关恩仰首喝了,喝完之后问他:“下一场什么时候?” “接下来还有别人的六场,最快最快也得半个小时了,大哥您先好好休息着,大哥您太牛逼了!您在哪儿练的啊?” 关恩又喘了几口长气,沉声说:“好久没练了。” “大哥,好久没练了都这么厉害!大哥您……” 话说一半,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走进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扫视一圈屋里,对小弟说:“你先出去。” “是是,刘老板!”那小弟点头哈腰地提腿跑了出去,顺手带上门,在外把守着。 那个刘老板走到关恩面前,向他伸出手来,说:“关恩是吧,你的比赛我一直在关注。” 关恩在毛巾上擦擦手汗,站起来与其握了握手,重又坐下。 刘老板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个拳场的夜场经理,来这里呢,是想跟你商量件事。” 关恩看着他,等他说。 “你第三次来了,是吧,还未曾败过。八连胜,就算在我们这里也算是很出色的战绩了。但是对于你来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想要的无非是钱。而我想要的是你的败。” “你要我打假拳?”关恩从下往上地直视着这个刘老板。 “五万块,我们各取所需。” 听到这个开价,关恩怔住了。 要是往日,有人出钱让他打假拳,他想都不想直接一拳打碎那人的下巴。但刘老板说得对,他想要的无非是钱。要不是为了钱,他也不会再次踏上拳场。 五万块,要是有这五万块,他妈下期的化疗费就凑够了,甚至还有剩余,能买病友群里的特效药,能买一盒,试试效果。 同意了他,输了就能拿五万。 赢了就拿三万,再被打一顿,在这里被禁赛,少了条生财之路罢了,也不算太大损失。 只要他现在答应他。 算了。 反正他也早就放弃了。 “好。”关恩说。 “感谢配合。”刘老板再次向他伸出手来,而这次关恩没有回握。刘老板并不在乎,接着说:“你下场的对手是我们主推的孩子,所以请你尽量输得漂亮一点,我们以后还有合作机会。” 刘老板走后,小弟又进来问东问西,关恩向他确认了这个老板身份的真实性,就不做多想了。 “现在出场的是——”再次从选手通道走出,现场解说员语气夸张地播报着关恩的战绩:“八战八胜八KO,拥有绝杀重拳的黄金右手,年已四十但为梦想重新站上舞台,前职业重量级选手——关恩!” “关恩!关恩!关恩!”现场的观众呼喊着。KO无疑是拳击比赛中最振奋人心的一刻,因而只一晚,就能获得无数观众的簇拥。 踏上四方的狭小舞台,关恩想,从现在开始他已经不是一个拳手了,不过是一个蹩脚的卑劣演员,狗屁不是。 与对手碰了拳,退后两步,铃声响起,第一回合开始。 对方是个年轻高大的小伙子,虽与他同属重量级,但步伐灵活多变,进攻和闪躲都做得十分到位。 就算是认真打,现在的他也不一定赢得过这样的孩子。 你攻我守你来我往之间,第一回合已然结束,关恩尚感意犹未尽。 进入到第二回合,对方率先猛攻上来,关恩进入被动防守,对方打得顺手,节节攻进,下身破绽逐渐多了起来。 关恩几次想要放弃防守挥拳而出与其交换,都生生停在半路。犹豫之间,也被冲破防守,一拳直击正脸。 关恩鼻子一酸,眼前一花,跌跌撞撞地向后仰去,倒在了地上。 鼻血向外涌出,裁判上前查看他的伤势,紧接着开始了读秒。 既然已经倒下了,就不要再站起来了吧。 “九、八、七……” 场下有人呼喊他的名字,有口哨声也有嘘声,还有许多人在喊:“站起来!站起来!” 站起来。 站起来,就少了两万块钱了。 他妈就吃不上药,就请不起护工,他闺女就得自己在家,吃不上一口像样的热饭。 “六、五……” “站起来啊!关恩!你他妈的给我站起来啊!” 头顶的射灯无比刺眼,鼻血缓和了,酸涩感更为加剧,眼泪不受控地向我涌,看不清人,只知道贵宾席有个年纪不大的孩子一直在喊他,喊得声音嘶哑到破音。 “四、三、二!” 当年也有一个狂热的孩子这样嘶喊过,当年如何呢?他也没站起来。那时候是不能,这时候是不想。 “一!” “铛!” 比赛结束的铃音敲响,最终站着挥舞着双臂的是他的对手。 被小弟搀扶着站起来,关恩走下擂台,到医务室简单处理了下鼻子,好在鼻梁没有断,清理过后喷了药就止住了血。 再回到休息室,关恩静坐着等着,等那个刘老板来拿钱给他。 他又想笑,五万块,没准这期化疗做完,再吃了药,他妈就好了。 他妈要能好,他在这里给人打个半死都值了。 而等到汗都落了,浑身都凉了下来,人还是没有来。 关恩正想问小弟怎么找那个刘老板,休息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关恩赶忙站起来迎上去,却见进来的是个少年,虽然也一身西装革履的,但一看就没多大岁数,面上青涩得很。 “呃,您是……”那小弟条件反射地弯下腰去问。 “滚!”那少年哑着嗓子低吼一声,小弟二话不说地从门缝里钻了出去。少年将门“嘭”地一声甩上,小弟从外面轻轻地将门关好,站直守着。 关恩见不是刘经理,心里打起鼓来,却听那少年先说:“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呃……”关恩焦躁万分,汗又开始往下淌。 “竟然有人敢在我的拳场打黑拳,呵,好大的胆子啊,给我搞这一套,刘经理已经被开除了。” 关恩原本低着头,听了这话咽咽口水,抬起头来看面前那个矮自己一头的少年,问他说:“那我赢两场的一万块……” 少年冷笑一声,说:“为了钱你什么都能做是吧?” 关恩低垂着眼睛不作答。 “那行。你开个价吧。今晚,无论我打你骂你,你都他妈的乖乖地给我受着,当我的一条狗,你开个价。” 关恩有点不懂了,脑子里有点乱,眼前这个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玩儿他一晚,应当不至于玩儿死。关键是,他值多少钱,他能要出多少钱来。 一万块是他应得的,那五万就算他倒霉,他能不能要出五万来? 一晚上五万,最高级的鸡都没这么值钱吧。 “十万块。”不想那个少年率先出了价。 十万块,关恩立马将这个数字换算成了医院的账单,换算成了一把一把的药,换算成了他妈的命。 “好。”他说。 “狗是这么应人的吗?” 关恩闭上眼睛,抿紧了嘴唇,终于还是开了口,闷闷地“汪”了一声。 “狗怎么站这么高啊?” 关恩睁开眼,退后两步,伏下身来,趴跪在少年面前。 少年提着他的短发让他扬起头来,对着他说:“行,关恩你行,你可真他妈的够贱!”说着扬起左手来,一巴掌抽在关恩的脸颊上。 “啪”地一声,脸上辣烫,不算太疼。 关恩心中微安,想:行,这个力道,打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