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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黄雀

    离别说起来难熬,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无非是又下了几场寒雨,枯了一冬的柳叶悄悄抽条、天渐渐变长变蓝,野花在不知觉中开满路两旁。

    转眼已是阳春三月了。

    距离约定的日子超出大半月,启光帝面上不显、心里实在惶惶。

    若非自上月下旬起就一直有书信传来,他早就忍不住御驾亲征了。

    掀了山烧了林,再多毒虫蛇蛊又怎样?

    都城却是谣言不断。

    据说摄政王一到西南就跟对方交上手了,可仗没打成、被毕恭毕敬地请进账里、次日方归。两军没交火、镇北军驻于城下,将大理围了个严实、和敌军隔着城墙对骂。

    有的说摄政王是拥兵自重,在跟大启皇帝谈条件。

    有的说摄政王已经被收买了,现在只是帮着西南消耗大启战力。

    还有的更离谱,说这一切都是摄政王自导自演、为的就是逃离京城自立为王。

    流言蜚语雪花似地飞进金銮殿,启光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完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启奏陛下……”兵部尚书站了出来,

    “摄政王率大军出征已近两月,却只围不打、空耗军饷。臣以为……”

    “你放屁!”

    打岔的是日前刚从东海回来的水军都督。

    “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因地制宜,战场瞬息万变、王爷自有他的道理。你们这些京官儿是富贵乡里待久了,有能耐自己去前线!前面干着掉脑袋的活计呢!你们到好,在这儿算计花了多少钱!”

    “都督息怒……”刑部也站了出来,

    “战场….我们确实不懂。可大启泱泱大国、万万子民等着吃饭、不是只有西南一个小角落。这眼瞅着开春了,春耕通渠、播种下粮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怎么能不急呢?”

    “大人说的对啊。再者说,王爷是骁勇善战、可那是对一马平川的北境。南边嘛、难免水土不服。胜败乃兵家常事、为了面子空耗不值当。”

    “我看这闻子墨就是有二心!西南才多少兵力!用得着僵持这么久吗!陛下!他分明是在拥兵自重拿捏圣上!还望陛下早日发兵!不要误了大局!”

    误什么大局没人说,说出来要掉脑袋。

    启光帝还是没什么表情,沉默良久、瞟了眼站得笔直的太尉大人。

    “舅舅,您怎么看?”

    “啊…….这…..启禀陛下,老臣对战事实在是….实在是一窍不通。不敢妄言。”

    “朕问你怎么看摄政王。你是他亲舅舅,说说、王爷会反么?”

    太尉直接跪下了,

    “臣惶恐。”

    “那就劳烦舅舅去查查。做事讲证据,别空口说白话、朕可不想当寒人心的昏君。”

    “臣……遵旨。”

    “散了吧。”

    昏君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寥寥数行、封好了交给一旁的暗卫。

    “转告他,鱼上钩了。”

    远在皇城的人不知道的是,西南早就易主了。就在摄政王刚到的第一天,他一进主帐就明白了——毕竟正位坐着的人和自己有三分相似,只是实在老了太多。

    西南王见他进来忙起身相迎,装出一副欢喜样。

    “来来来,孩子……二十多年了,我总算见到你了。”

    自己刚表现出一点儿惊讶,中年人就竹筒倒豆子地全招了。

    从他怎么抛弃自己生母逃到西南,改头换面成了西南王的心腹还娶了他的独女,又是怎么和远在皇宫的太后取得联系,设计一出大戏为的就是把他引来西南。

    “孩子,闻氏欠我李家良多。你替小皇帝平了北境、战功盖主,取而代之有何不可?!况且……况且你可能不知道,闻景曦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这样的人怎么做一国之君!杀了他!孩子!江山是我们的!”

    闻子墨面上不显,心里早已掀起巨浪。

    “不男不女?”

    “你不知道?”

    西南王有些惊讶,宫里传信说二人夜夜同寝关系好的不得了、怎么连这没发现?看来也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感情。

    “是你母亲亲口说的,闻景曦身体异于常人、非男非女,不可人事。不然他在位五年了,怎么连半个皇子都没有?”

    “母亲又是怎么知道的?她亲眼见过?这种事情非同小可,要是消息有误、咱们可就…… ”

    “哈哈哈我儿谨小慎微,为父甚是欣喜!你放心,这消息我已仔细查证过。你舅舅辗转多时找到了当年替辰妃接生的稳婆,一生下来皇帝就封了消息、根本没几个人知道。”

    意思就是太尉也知道了。

    “此事非同小可。可还有外人知道?”

    西南王大手一挥。

    “没有。这种事不到最后关头怎好妄言?况且你还是闻氏长子,若要是闹得人尽皆知、新君的颜面何存?放心、父亲母亲心里有数,不会因小失大的。”

    摄政王点点头。

    “如此,我便放心了。”

    西南王浑然不知死期已至,大笑着斟酒、要与儿子同醉。

    “好好好,为父盼了数十年、今日终于盼来父子团聚。他日入住紫禁城,接上你母亲,我们一家三口……”

    美梦还没做完就要醒,手里的酒杯落到地上、眼珠凸起、不可置信地转向下,看到了插进自己心脏的短刃。

    “你……”

    “本来没想着让你这么快死的。可惜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只能便宜你了、让你早点儿投胎。”

    手腕一转,短刃被抽出。肥硕的身躯站立不住扑着向前、倒在了他脚边。闻子墨嫌弃地往后退了一步、拿绣帕拭去刀上的污血。

    “来人。”

    暗卫走进来,摄政王指指地上那摊。

    “去请他夫人过来,这人头取了挂城楼上、但是半点儿消息不许泄漏出去。吩咐大军原地扎营,东西留下、所有人进城。”

    “再打盆水来。”摄政王盯着自己的匕首皱眉,

    “本王要洗刀。”

    老西南王的掌上明珠是位深明大义的女中豪杰,一盏茶的功夫、西南王暴病身亡次子即位、永为大启臣国绝不背叛的消息就传遍了南境。

    只是每一只飞往都城的鸽子都被射死在半路。

    再放心的侍卫都有信息泄漏的风险,是以闻子墨并未详述自己的际遇、只说一切都在计划中、教人勿念,珍重自己。

    珍重自己是肯定的。

    勿念是不可能的。

    很想他。

    心里想。

    脑袋想。

    身体……也想。

    小皇帝草草沐浴更衣,坐在桌前抄经。

    祈福静心。

    求那人平安,求自己无梦。

    皇城的天倒是变得比外边儿更快。

    十日后的早朝,太尉大人查得摄政王和南境往来函信呈至君前、要皇帝即刻出兵捉拿反贼。

    “舅舅,摄政王是你亲侄儿、比朕还亲,舅舅可知这些证据意味着什么?”

    “禀陛下,墨儿是臣的亲人没错。可臣子臣子、臣先于子。国难当头,微臣不敢为一己私情弃江山不顾。”

    闻景曦拍了拍手。

    “太尉大公无私,朕心甚慰。来人啊,太尉大人私通藩国意图谋反,证据确凿不容辩驳、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什么??”

    “禀陛下,臣有本奏。”

    御史台站了出来。

    “臣要弹劾太尉大人结党营私,暗中笼络兵部、刑部、礼部尚书,从天庆元年就开始密谋造反。包括天庆二年三皇子叛乱、到今日暗通东瀛、联合西南。窃国之罪证据确凿、望陛下圣断!”

    “什……什么?”

    “报!!!!!”

    一骑轻骑冲进金銮殿,

    “摄政王八百里加急!西南王意图谋反已被斩首示众,王爷已和新任西南王签订臣属条约、大军已经启程,不日便可归京!”

    原本还在盘算如何辩驳的太尉大人瞬间心如死灰,颓然地跌坐在地。官帽歪斜着掉下来,扯乱花白的发。他抬头去看高座上的人,还是冷着脸、没什么神情。

    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在等一个机会。

    要引皇帝增兵亲征得拿出板上钉钉的铁证,可摄政王实在小心、没什么把柄可抓。只能翻出自己旧日的往来信件嫁祸,谁知道这就被一直等在身后的黄雀一击致命。算起来,是自己给人递了剑。

    “你早就知道了!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好呀!好呀!闻景曦,真有你的。闻子墨、呸,什么摄政王,不仁不孝不忠不义的狗东西。你们真好!真让人恶心!!!”

    “带下去。”

    这天的早朝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一半官员落马、新晋的顶上来、大家这才后知后觉看清皇帝的筹谋有多长远。

    盘踞在乱党身后的不是黄雀,是真龙。

    奉旨修书好几月的吴侍郎成了新任礼部尚书,衣冠整齐地跪在大殿中央谢主隆恩。起身时还捻起方才混乱中从谁帽檐上落下来的花翎片羽,尘埃落定、还是那个纤尘不染的金銮殿。

    “散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在一片山呼海啸中起身,去了御花园的桃林。

    正是桃红柳绿的好时节。

    太尉的话让他有些在意,多半是知道什么。

    “来福。”

    “奴才在。”

    “慈清宫有什么动静?”

    “最近没什么,估计快了。早朝的消息 已经差人传过去了,陛下要不要……”

    一阵微风拂过,闻景曦抓了片被吹落的花瓣。娇粉透白,是春日特有的美。

    “不必,找人看严实了、等他回来吧。”

    再不回来桃花都要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