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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君侧01

    「蠢货!」

    脸颊被掴了一掌,尖锐的指甲划开皮肤,渗出血丝,犹如外头盛开的杜鹃。薛依甯吼着,施粉黛的脸庞因愤怒显得狰狞、失了光采。「你差点害死我们,要你何用?」

    「端着身分多用脑袋想想,此事不许再发生!」

    尤罄感到自己的半边脸肿了起来。他双眼无光,没有孩儿犯错时的求饶,也无被误会时的委屈与无辜。他垂着首,眼光不知放在何处,低声道:「是,母后殿下。」

    碰了一声,房门被关上。尤罄似是回过神来,急忙地前往偏殿。对於脸上的肿痕,他不管不顾,迎来宫人与臣官的关切,他也不予理睬。

    最後,他在观月亭找着那对母子。两人坐在假山旁的亭子内,夏沉鱼正为尤悠梳头,不知嘴里叨念什麽,神色飞扬,逗得尤悠开怀直笑。尤罄就远远看着,见两人毫发无伤,心中的石头才得以放下。

    他派随侍去打听消息,得知尤渐无处置夏沉鱼之意。

    「这样很好。」尤罄松了口气。

    唤作文九的随侍抬眼,他服侍三皇子多年,头一次见尤罄的眼中漾起波澜,那老是藏雪的眼神,似是逢春化了开。谁能晓得,这样的眼光与神态,出自一个仅有十岁的孩儿。

    贵为皇子又如何,谁没有是孩子的时候。文九暗自慨然,盯了那张带有指痕的稚嫩脸蛋半晌,留下方才去御医那里讨的膏药,便退下。

    尤罄不想欠夏沉鱼恩情,然凭他现下的能力,是无法还的。他的母后讨厌夏沉鱼与尤悠,在後宫无人不晓,他若贸然接近,怕是只会带给那对母子麻烦。

    今早夏沉鱼救了尤罄。

    他经过御花园时被容贵人找碴,容贵人在桥上突然捉住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尤罄尚未理清,她就自个摔进池里,恰巧此时尤渐迎来,场面一度难堪。被侍从救起的容贵人哭诉,见皇上的心情由晴转阴,底下无人敢说话。尤罄并未反驳。他认为合是自家血脉,尤渐於情於理都该向着他,何况这一切都仅是容贵人瘪三的伎俩。

    但那山雨欲来的模样,他发觉自己错了。

    此时夏沉鱼突然出现,狠狠酸了容贵人一把,吓坏当场众人。言语直指容贵人演戏演得精,连皇子都不放过,其他龌龊事也一同被捅了出来。尤罄愣在一旁,容贵人断断续续的辩解搞得他双耳嗡嗡作响,他感受到尤渐富含深意的眼神在他与夏沉鱼之间来回逡巡,倒是没理会跪在底下的容贵人。

    这出闹剧在尤渐离开後便收场。夏沉鱼拉着浑身僵硬的尤罄离开,叮嘱他以後都离後宫佳丽远远的,还直接道出尤渐的名讳,说尤渐就是个疯子,别以为他会护着皇子云云。

    夏沉鱼就像阵风,来匆匆、去也匆匆。这是尤罄第一次与她接触,不管此举有意或无意,夏沉鱼终是救了他。

    随年岁增长,尤罄逐渐明白何谓夏沉鱼口中的疯子。可悲的是,皇后也疯,为薛家、为权、为利而疯。於是他学会与大人周旋,与所有人保持距离,包括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是三皇子,为当今皇后薛依甯所出,他被披上华服、被教导诗书礼乐与帝王之术。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这呼风唤雨的背後,是薛家人崇高的期待,是尤罄扯不开的枷锁。

    尤罄越发优秀,无可挑剔。他从未再从母后那得到巴掌,然尤罄却怎麽也忘不掉薛依甯当时的眼神。

    对他来说,当初那个巴掌并不疼,但明白骨rou间的冰冷与疏离却是痛苦的。薛依甯要他时刻铭记自己贵为皇子的身分,以及身上薛家的血脉,他要为整个薛家往上爬,不被允许犯错、不能连累家族,从薛依甯身上得来的总是该要如何、不该如何。多年过去,尤罄满足她,当一个光彩、完美的三皇子。

    但从今以後,薛依甯於他,也仅是皇后而已。

    尤罄那会知晓,他竟羡慕那位与自己不熟稔的皇兄。他羡慕尤悠与夏沉鱼间的亲情,一个眼神与话语,都是可以毫无顾忌的。他想像如何像那对母子一样开怀大笑、悲伤流泪,然却一点情绪都出不来,他甚至找过文九,问之何谓喜悲。

    这样的问话固然愚蠢,然一路看尤罄长大的文九,又觉得合情合理。他担忧主子,仅道:「小人无理,殿下要不去外头看看吧。」

    十三岁那年,尤罄在太傅的安排下离宫读书。

    尤渐未立太子,太傅一直为薛家的人,教授对象理属尤罄。尤罄动些心思策画,让薛依甯无法阻止此事,进而离开皇宫生活。尤渐不在意宫中少一个皇子,对此漠不关心,何况薛家越急,尤渐看得越乐。

    他带着文九出宫,留下文二,请他照料宫中的事。为的是在离宫期间也能掌握宫中动向,包括那对母子。

    尤罄一直记着夏沉鱼的恩情,他在寻合适的时机偿还。虽然与他们不亲,但尤罄诚心希望他们能好好的。

    「半月後是你的生辰,真不打算回宫?」容肃将两人的马栓於客栈旁,拉开头上的绢帛,喘了口气:「此地可真炎热。」

    「不回。」尤罄拾起行囊,两人前後进入客栈,要了两间上好的房。

    「你行就好。」容肃挑眉,倒是没再提此事。

    两人扔了东西,便前往当地的市集兜转。暮城地处碧国与羌国的交界,风土民情与碧国境内大不相同,充满异国色彩,对他们两人来说,很多事物都相当新奇。

    尤罄那会刚离宫念书,交的知己便是容肃,为当今左相之子。两人在同书院当学子,相处起来互不摆架子,谁也不把谁当谁,仅是唤作尤罄与容肃的两个人,无身分的束缚。这样的生活让尤罄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与轻松,他不必再去看管那些应该与不该,可脱下三皇子的身分好好活着。

    然现下他们可以来到暮城,是有目的的。尤渐命他来此地与使臣拿取官物,顺便调查暮城的现状,等他回去禀报。待他拿到需要交差的物品时,才发现是本奏摺。

    「陛下当真趣味,这是差我们当信使了。」容肃似笑非笑地说道。两人倒是都不好奇奏摺的内容,无人欲窥究竟。尤罄将奏摺仔细收好,面上没什麽表情,「还能为什麽,派我来正好罢了。」

    「暮城离羌国最近,父皇有意吞羌已非秘密。」将绢帛重新缠在头上,两人走出官邸,混入人流之中。周围满是市集摊贩的叫卖声,尤罄用两人听的到的声量低语,刻意不提父皇或陛下等字眼,「他为了摆平薛家,前阵子不得不给出一些兵权。他认为我欲逐鹿,定会答应所有要求,毕竟在他眼里,我就是个薛家人。」

    「哦……兵权啊。」容肃沉吟一会,双眼暗了下来。「要你打西羌?此行目的是刺探敌情?」

    尤罄没说话。一阵风沙卷起,引得附近人潮唉呦出声。尤罄将面上的布料包得更紧些,只露出睫毛浓密的双眼。「全当出游就行,我自有打算。」

    容肃笑出声:「银两你付。」

    「行,我付。」

    是夜,容肃拉着尤罄在酒楼混了许久。两人年岁相差不到三个月,容肃已过志学,尤罄尚要等半月,饮酒这事自是有所节制。

    回到客栈,容肃沐浴後便睡下。尤罄则走出客栈,在附近一处的水塘边处着。此时夜空高挂满月,月明星稀,在池面上映出一面雪白的银盘,周围静谧无声,连风吹草动都没有。尤罄就一个人站着,头上没有白日时的遮掩,凝视异乡的月光。

    「新面孔。」

    身旁倏然传来声响,让尤罄一愣,警觉起来。他摸着兜里的匕首,打量起眼前的人。

    身前的人矮他两寸左右,皮肤白皙、身着异服,腰间与手腕上系着银铃,在月光下白得晃眼。他眉眼带笑,那双魅人的眼与红唇弯起,似是有些羞怯、含情。

    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尤罄面色酡红,仍略带酒意。他紧抓匕首不放,感到心跳骤快,愣是不明白心绪被扰乱的缘由。

    他已许久不曾如此混沌。不明白是醉意,抑或是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