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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三)

    孙蝉衣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他从未见过,心里却莫名觉得亲近的男人。

    这些日子,他在梦里见到的要么是高瘦诡异的高跷鬼,要么是曾经故去的亲人朋友化身幽魂前来抓他,数十日以来,无一例外。他从一开始的惊惶害怕到后来的麻木,如今已经不很在乎了。但似这般在梦里见到生人,还是第一次。孙蝉衣觉得奇怪,但他并不害怕。他好奇地看着这位陌生人,梦中的人并不转头,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孙蝉衣莫名地生出几分焦灼,他伸手要去碰那人的肩膀,却不想周围的景色竟忽然向后倒退起来,他整个人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传送带上。孙蝉衣急得额头冒汗,他急促地喘息着,脚下拼命地跑动,他伸手想去触碰那人的衣角,极力想要留在原地,最终却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那位陌生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孙蝉衣急得快要流出眼泪,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那道背影突然回头。那是一个生得十分清秀斯文的男人,他看着孙蝉衣,孙蝉衣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哀戚的目光,同时,他也听到那男人亲切地叫他蝉衣,语气缠绵,神色戚戚。

    孙蝉衣张口欲应,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男人是谁,姓什么叫什么,与他是什么关系,他竟通通没有印象,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他们二人之间应该很亲密。

    孙蝉衣困惑极了。

    他是谁?为何那人好像认识他?为何他看到那个人心里会这么难受?

    孙蝉衣没有答案。

    他醒了。沈天流躺在他身边,即使是在睡梦中,他也紧紧地拥着孙蝉衣。孙蝉衣转过头看着沈天流优美的轮廓,不知为何,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沈天流很陌生,离他很遥远,尽管两人紧紧相拥,孙蝉衣还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距离。

    为什么。

    沈天流醒了,他看到孙蝉衣睁着眼睛呆呆地盯着他看,这幅懵懂的神态惹得他忍不住发笑,每次孙蝉衣对他露出这幅表情时,总是让他怜爱不已。

    他凑过去亲了亲孙蝉衣,语气亲昵地问道:“宝贝,怎么醒了?”

    孙蝉衣歪着头看他,他毫无戒心地对沈天流说,我梦到一个人。

    接着他又补充道:“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沈天流微笑着看着孙蝉衣,他的嘴角虽然是勾起的,但眼中却酝酿着危险的风暴。孙蝉衣自顾自地继续描述道:“我看到他穿着西装,戴着眼镜,他看上去好难过。”

    沈天流默不作声地听着孙蝉衣的描述,在他说到最后一句时,沈天流猛地翻身压住了孙蝉衣。他的表情虽然是笑眯眯的,可是眼神却很可怕。他问:“蝉衣,你喜欢我穿西装戴眼镜吗?我明天就去配一副好不好?”

    孙蝉衣点了点头,他天真地笑道:“好啊。”

    沈天流自胸腔压出两声怪异的笑音,他伸手去扯孙蝉衣的睡衣,孙蝉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拉住自己的衣服,软软地问道:“阿流,你做什么?”

    孙蝉衣语气柔和地诱哄道:“宝贝别怕,我们来做一些有趣的事情。”

    孙蝉衣不知道沈天流口中“有趣的事”具体指什么,但他很信任沈天流,也就任由沈天流褪去了他的衣物。

    沈天流温柔地亲吻着孙蝉衣,两个人光裸的身躯紧紧纠缠在一起,沈天流主动引导着孙蝉衣将他身下那东西插进自己紧致的xue口,孙蝉衣不知道这一切代表着什么,只是循着本能一下一下地挺进去,沈天流躺在他身下,随着孙蝉衣挺腰的动作,沈天流喉中发出低沉的轻吟。他拥着孙蝉衣,亲吻着爱人柔软的耳垂,语气中满是绝望的恳求,他说,蝉衣,蝉衣,你看着我,不要再想他了,好吗?

    孙蝉衣茫然地看着他,他想问沈天流,“他”是谁?但沈天流只是一言不发地低头吻住他,堵住了他所有的疑问。

    孙蝉衣隐隐觉得沈天流是在害怕,他就是有这样一种莫名的感觉。孙蝉衣害怕的源头是那些诡异的身形和时隐时现的沙漏声,但沈天流害怕的根源却是孙蝉衣。于是他摸了摸沈天流的黑发,就像沈天流以前安抚被噩梦惊醒的他一样。

    沈天流身体一僵,而后猛地放松下来,他紧紧地抱着孙蝉衣,口中不厌其烦地叫着孙蝉衣的名字。字字缱绻,声声断肠。

    ——————————————————

    叮铃叮铃。

    孙蝉衣木然地睁开双眼。

    叮铃叮铃。

    孙蝉衣双目无神地四处寻找着铃声的源头。

    叮铃叮铃。

    他打开了门。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

    客厅中,白色的幽灵手中握着一个形状古老而诡异的铃铛不住摇动,铃声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摇铃的那一位他认识,是他高中时的好朋友安正。他们以前十分要好,但是在高考前一个月,安正被车撞死了。那天他就站在安正的身后,他看着安正的身体从他眼前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后重重地落在地上。孙蝉衣记得安正的表情从茫然到惊诧,再到惊慌,后悔,怨恨,绝望,一帧一帧,就像慢放的动画一样。而动画的结尾,是安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躺在马路中间,他的头上摔破了好大的一个洞,一只眼睛也不见了。殷红的血从一大一小两个洞里源源不断地奔逃,漫得满地都是。

    孙蝉衣看着那个名为安正的幽灵,幽灵也正看着他。那个洞依然留在他的头上,伴随着干涸的血迹。他的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只留下一个黑黝黝的血洞。客厅中又响起了细沙流动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就像一种巨大的轰鸣声一样,不断回响在孙蝉衣的耳边。孙蝉衣看到幽灵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来,他怕得想躲,可是幽灵却不给他躲闪的机会。幽灵用只剩白骨的手一把抓住了孙蝉衣的肩膀,他拽着孙蝉衣一瘸一拐地走出客厅,孙蝉衣怕得浑身颤抖,他下意识地不想离开这幢房子,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离开了这栋房子就会出事。

    孙蝉衣被幽灵禁锢着,即使他又怕又抗拒,但还是被拽了出去。幽灵手中的铃铛依然叮铃叮铃响个不停。但似乎这声音只有孙蝉衣一人能听到。外面的天空已经不是蓝色了,而是一片诡异的暗红,一轮血月安静地挂在空中,散发着不祥的光芒。马路上,一群幽灵或哭或笑,他们都穿着白衣,走走跳跳,一把一把地往天上撒纸钱。在他们身后,四个高跷鬼抬着一口棺材一摇一晃地跟着。

    原来他们是在出殡。

    孙蝉衣看着这诡异的一幕,一时吓得身子都僵了。

    忽然,棺材打开了。里面的尸体直直地坐了起来,腐败的尸身扭过头,他直勾勾地盯着孙蝉衣。孙蝉衣惊恐地看到,那棺材里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不!不!这不可能!

    幽灵们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所有的仪式全部停止,声音也骤然消去,唯余越来越响的沙漏声在孙蝉衣耳边一遍一遍地循环。高跷鬼和幽灵们跟着尸体一齐转过头来,他们都直勾勾地盯住了孙蝉衣,他们一步一步地向孙蝉衣逼近,孙蝉衣转身想跑,但安正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死死地钳住孙蝉衣。最后,幽灵们将他团团围在中间,一张又一张血rou模糊的脸与孙蝉衣贴得极近,他们口中重复着他听不懂的话,孙蝉衣被他们拉拽着向那口棺材走去,他惊恐地挣扎,但最终还是毫无结果,寡不敌众的他只能被幽灵们拽着塞进棺材里,和他的尸身躺在一起。孙蝉衣的鼻间全是浓烈的血腥味,他看到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诡异地勾起嘴角,冲他缓缓地笑了,那个笑容狰狞又恐怖,配着他满脸的鲜血,让人看了后背发凉。与此同时,棺材盖重重地合拢,最后一丝光线也被隔绝在外。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