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2全文完
薄薄的卡片自细口出吐出,落在罗炆星手里。墨迹印着符号组成的信息,头顶的广播里的温柔女声一次又一次重复朗读。 “给你。” 他将机票递向Nicos,白皙的指尖捻住纸片另一头。机票上短促的地点字母代号间隔着不足指长的距离,却要将他们拉开星河万里。 将机票攥在手心,Nicos咬着嘴唇沉默不语。直觉告诉他此刻应当有一些温情脉脉的告别。机场大厅透明的穹顶下,来往人流如圈圈涟漪将他们包围。不同的面孔一次次在门后祝福,挥手,奔向远方,在另一刻,他们亦是站在门外的守望者,仰头见风筝越来越远,消失在蔚蓝的天。 可是线没有断,它们跨越千山万水,将人们紧紧相连。人们将风筝放向高空,是为了让它飞得更远,却又捏紧手中的线,以便在迷失时,仍记得归途。 “你哪天回来?”罗炆星说。 “某一天,你不能问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Nicos攥紧行李箱把手。 “又来一次?”罗炆星嘴角咧到一半,还是笑不出来。 “你就祈祷我十年后不会带着个黑头发的小孩来找你吧。”Nicos终于舍得板着脸开了个玩笑。 罗炆星脸色煞白,“我昨天没——唔!” Nicos迅速捂住了他的嘴,终于还是笑了。灿烂晴日覆盖透明穹顶,Omega熠熠发光。 罗炆星咳嗽两声,赶紧四处张望。没有人注意到他们,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每个人都时间紧迫。估摸着Nicos的脸皮不允许他在大庭广众的包围中留下一个缠绵悱恻的告别吻,他伸手拉过Omega,紧紧地拥抱。Nicos柔软地靠在他身上,湖水染成了马天尼。罗炆星记得他有多讨厌大庭广众下的身体接触,可他们现在在人群中心,日光之下。 “我不想过去了。”他松开Nicos,后退一步。他指的是安检口。那是人们最后必须松手的地点。 “为什么,”Nicos问,“你不想最后一次再送我回家吗?” 罗炆星有一瞬间想要冲上去了。雪国的宁静港,山峰中星火燃烧之地。他永远都愿意和Nicos登上山顶眺望连绵的冰海,以及亲手尝尝炉火里烤出的圣诞布丁。 “我没办法,”他拇指轻抚过海色眼睛,“就这样看着你离开。” 看着Nicos在他的生活中渐行渐远,慢慢模糊,直到踮起脚尖也再看不见。 “我,”他喉咙哽了一下,“先走了。” 他几乎逃一般掉头冲进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甚至没办法再说一句再见,因为那肯定会让泪水决堤。作为Alpha,在大庭广众下哭出来是很丢脸的事。Nicos站在原地,听见广播再一次催促。那家伙现在一定跑出去躲起来哭了。真滑稽,明明是他要启程,却要目睹另一个人离开的背影。 可没办法,这就是独一无二的罗伊。和杂志上“优秀Alpha应当具有的十个特点”一个不沾边,但他好喜欢。 足足确信再也找不到后脑勺,Nicos转头走向安检口。作为一名前明星,他能感觉到人群中有不止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们对着Nicos指指点点,交头接耳,时而看着屏幕窃窃私语。 这样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习惯性伸手要将鸭舌帽往下扣,Nicos却盖了个空。他终于想起那东西已经上飞机了,在他托运的行李里。收拾东西时,他无意间将它归类到了“非随身装备”里。 从不知何时起,他不需要再龟缩在壳中,将自己藏进阴影了。Nicos拖着箱子进入安检,迈过黄线的一瞬间他听见吉他琴弦振动。曾几何时,那些密密麻麻缠绕周身,铺天盖地要将他勒窒息的蛛丝,正一根根地从身体里脱落断裂。腐朽的泥壳轰然倾塌,扬起漫天尘埃,他走过晨曦,胸前碎裂的蓝宝石项链自地面荡开光的涟漪。 “先生,请打开背包。” 包裹从X光机缓缓吐出。被礼貌拦下,Nicos疑惑地停住脚步。他不是罪犯,没有不配合检查的理由。 “请把里面的瓶装液体拿出来。”工作人员礼貌地指向一旁的收纳筐,“我们要检查。” 这个背包似乎是罗伊收拾的,本想今早再看一次,但因为起得太晚,他没有仔细清点。Nicos探进背包,手掌碰到冰凉的玻璃。他心头一紧,捏着瓶子小心抽出。 是维多利亚送他的酒精饮料。有鉴于它的劣质,甚至不能称为酒,但毫无疑问它含有酒精,不在航空规定的合法范围内。罗伊没有听见他和维多利亚的谈话,更不知道他一个刚手术完的病人行李竟然有酒。大约没仔细看标签就当成了普通饮料,塞进了随身背包。 他紧紧捏着小小的玻璃瓶。这种廉价的饮料不会出现在上城区,维多利亚没钱去酒吧放浪又犯酒瘾时,就会从便利店给他带这东西解馋。只有他知道在网络上大谈绿色蔬菜健康生活的博主,曾经能在吧台上喝倒十个Alpha。他们根本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走到哪一步,但今夜可以在对床上碰杯,一起做梦彼此前程似锦。 因为他们最是年轻,是一生中梦的花开得最盛的时刻。他在罗伊的公寓里,在那些举杯的少年少女们脸上看见了同样的神色。永不枯竭的活力,热情,孜孜不倦的追求,以及无畏于挫折。即使明日大浪会掀翻一切,此刻的他们也如闪烁星辰。 他知道他们都会前程似锦,所以要干杯,要庆祝,为这短暂人生中的每一个璀璨时刻。命运的风反复无常,但只要彼此拉紧手中的线,风筝就不会失去方向。人们相遇,相知,相爱而再别离,如同飞鸥在天空中短暂相伴并行共舞,最终又毫不犹豫冲向自己的目标。 广播里已经是最后一次催促。Nicos急急看了一眼时刻表,此时已经赶不回去再办理单独托运。可他没办法把酒瓶丢下,毫无牵挂地向前走去。 他可以向前登上飞机,却不可能走得一干二净。十六岁走出机场见到太阳的那天,他便被拖进黄金海岸的流沙。海蓝色丝线日复一日生长深入血rou,如麻如织浸透白骨。他的喜怒哀乐,爱恨愁离,都被深深绑进这片土地,随潮汐涨落而呼吸。 他不能遗忘这一切。他和深爱他的人们,相隔天南海北都会在一起。曾经留在他身上的伤痕,也是联系消失的印记,将与他共存,成为记忆中值得纪念回味的一部分。 Nicos左手拿着酒,右手攥紧手里的机票。后面的旅客一个个急急忙忙从身边经过,只有他停在关卡前踟蹰不前。像每一次他站在路口,等待有人出现推他一把。可举目茫茫,每个人都走着自己的路,这一次,谁也不会为他指明方向。 谁会告诉坐在驾驶座上拿着两张票的雪莉儿,她该选择谁呢?导演用无声的长镜头将她圈在荧屏上,一路拉远进入片尾,她的轮廓在街道,小镇,草原与天空之中不断缩小,直至一个像素点到消失。于是故事结束,雪莉儿的全部世界,就是百来寸的蓝天。 Nicos抬头看向透明的玻璃穹顶。他的世界有多少寸大呢?从黄金海岸的沙滩到宁静港的雪峰,再到对岸的遥远国度。太阳,月亮和星星,在宇宙中以不可思议的逻辑和谐共存。而海洋倒映天空,于是万物纳入其中。 他知道雪莉儿最后撕掉了一张票。但现在他能撕的票,只有一张了。 将背包丢回肩上,Nicos抓起酒瓶冲向机场大门。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投向这个逆流而行的怪胎。航空港里千千万万人都急着向前,想尽快到达终点,只有他后退,却依旧在靠近目的。 可这次不是逃跑。这场景似曾相识。Nicos仿佛能看见前方有模糊的轮廓,正拉着他逃出洛伦斯人山人海的演唱会。那时他喉咙发疼有血在流,泪水浸透眼眶,浑身扎满碎片,脚底像人鱼公主踩过砂砾石子混合的地面。而此刻却只剩下欢喜。那是他一直追寻的轮廓,他愿意牵紧跟在身后。于是轮廓愈发清晰,在大门外的阳光下回头。他抱着玻璃瓶,扑进浩瀚的银河。 好酒要与友共饮,才是最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