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和第十四章 过往云烟

    第十三章　过往云烟

    47.

    乱语身有袖里乾坤，随身带的都是奇珍异宝。

    他从前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些东西，有一回刚睡醒迷迷糊糊甩出了个痒痒挠，看着手里的东西半天，想起自己好像有乾坤术，可以随身藏东西。

    将无寻做的零食和玩具全都转移到自己的乾坤空间里，乱语坐在空旷的庭院里发呆。

    星稀云淡，微风拂面。

    细听穿林打叶声，回首萧索凄凉处。

    这偌大的竹屋庭院，不再有书生絮絮叨叨的话语，和煦如春的笑靥，忙碌飘飘的白衣。

    乱语阖上竹院的门。

    这里的光阴白驹过隙，几十年温柔一晃而已。

    人不能永远留在过去，妖精也是如此，总要向前看。

    48.

    乱语一点一点除去无寻坟上的草，看见那一簇簇嫩黄的、粉红的无名小花时，停下了手。

    留下艳丽小巧的花，假装是他送给无寻的。

    他忽然想到过去一生，竟没有送过无寻一朵花。

    蹲下身，摸了摸冰凉的石碑，慢慢用脸庞贴着。

    好似回到那日雪中，也是这样的冰冷。

    他那样眷恋，那样不舍。

    白光一闪，石碑前的少年消失，墓中木棺多了小小一只银白的狐狸。

    从前葬下的人，如今只剩一具没有温度的白骨，但好像只要是他，只要紧紧依靠，就能贴着他的温暖。

    49.

    落叶归根，生命轮回，循环往复。

    再一次与攻玉、云静相遇时已经过去几十年。

    乱语一觉睡醒不知今夕何夕。

    他是被攻玉和云静的说话声吵醒的。

    “我就说有小狐狸的味道。”攻玉背着手，高傲地说。

    他带着云静跟春游似的，背着好吃的，游山踏水，反正有云静在身边，去哪儿都一样，也不着急。路过这处山林时他就嗅到了有一点乱语的味道，和云静说了之后，云静顿时喜悦，拉着他去找乱语。

    乱语化了人形，没什么久别重逢的激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淡淡“嗯”了一声。

    倒是云静很欣喜的模样，拉着乱语，开始解身上的布兜，掏吃的出来，笑着跟乱语说，“太巧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好久不见！哎呀，来，吃虾片！”

    对着云静，乱语浅浅拉了个笑，呆呆地接过零食，是他没见过的，咬了一口，酥酥脆脆，有点甜，又有点咸，很好吃。

    他都吃完了，看着云静开心的笑容，和攻玉虽然没有多兴奋但也很友好的神情，思考了几秒钟，终于点点头，说：“很好吃，谢谢。”

    “好吃吧？”云静笑眯眯的，“是在江南禹城吃到的，攻玉很喜欢，我就学着做啦。”

    云静问乱语要去哪儿，乱语回头看了一眼坟墓，不是很荒凉也没有太多乱草，应当是无寻的后人有来祭拜和打扫。

    他没有去处，睡了这么久也睡够了。重新站在阳光下，太阳的温度让他有些不适应和陌生。皮肤微微地发热，他蓦然有些怀念这样的热。

    云静邀请乱语一起苏州，他答应了。

    走前乱语又回身看了一眼那处青冢。

    山林一如过往，静谧不语。那冢孤单地落在那里。

    恍然间乱语好似看见年轻的书生伫立在暖阳下，带着一贯的他熟悉的笑容。飒飒白衣随轻风而荡，书生就那样欢喜地，柔和地，看着他离去。

    很多年以前，书生离开竹屋回京赴职，回头看庭院里的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这般怅惘。

    此去不知回路，以后沧海桑田，日转星移，或许再不见这一隅一墓，此生也不再相遇。

    那匆匆几十载，不过是狐狸漫长旅途里的一程停驻，不过是沉睡间隙短暂的热闹，对于他绵绵无期的生命岁月而言，不值一提。

    随着时间流逝，那点繁花似锦会慢慢被冲淡，渐渐便不再记起。

    第十四章

    50.

    乱语很喜欢晒太阳。

    原先就喜欢，现在更喜欢。

    大约是在地下埋得久了，那阴凉的气息冻得它久久不能回暖，重新站在土地上以后，乱语对阳光和温暖更多的向往。

    屋子里攻玉对着云静嘲笑院中石凳上的小狐狸：“他一会儿可能就被烤熟了，我们今晚吃石板烤狐狸！”

    云静忧心忡忡，“他真的不热吗？今儿可是大暑！那石凳上嗑个鸡蛋都能熟了吧？”

    “你管他呢，他自个儿不嫌热在那儿晒。”攻玉抱着云静亲他耳侧，晃晃悠悠地说：“可能睡久了脑袋不灵光，傻了吧。”

    “你别这么说乱语。”云静贪图他身上的凉气，也随他亲亲摸摸不反抗。

    攻玉可有可无地“哼”了一声。

    云静：“要么，你给他渡两丝冷气？”

    “你休想。”

    “哎呀。”

    “闭嘴。”

    说服不了攻玉帮忙，云静想了半天，去厨房做了一盅清甜的莲子羹，分了两碗，端到攻玉面前。

    “来，弄凉点！”

    攻玉喜欢甜食，对甜口的莲子羹很满意，对贤惠疼他的云静也很满意，一挥手两碗莲子羹就开始冒白白的凉气儿了。

    云静眯眼笑，一碗递给他，一碗转头奔庭院去给小狐狸了。

    攻玉：“？？？”

    “阿静你回来！不许给他喝，那是我弄的！”

    最后要和云静分食的攻玉老大不乐意了。

    “就这一小碗！你还要跟我抢！”

    “哎呀相公吃多了甜的你会蛀牙的。”

    “我不会！”

    “好好好，啊——”云静张嘴。

    攻玉气鼓鼓地喂给他一大口。

    大概是乱语终于晒够了，大暑之后再也没有大热天的在石凳上烤。

    天热了就窝在屋檐下，看看太阳落在庭院里的明媚，数一数阳光和树叶跳舞的痕迹。

    偶尔抛一抛竹编球，玩玩竹叶鸟，随机掏一袋乾坤袖里储存的零食，吃到蘑菇脆片就更开心一点。

    他吃得很慢，很省，一个月了一袋才见底。

    然后发现了一个纸包，里头是个小荷包，打开来有好些碎银子和两个金子。

    他就说怎么觉得蘑菇脆片有点重。

    51.

    乱语是一只寿命绵长的狐狸。

    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来忘记以前发生的事，痛苦的难过的，或者是快乐的。

    其实几十年光阴已经可以模糊许多过往，但蘑菇脆片，红薯干，脆米饼，竹编球……还有压在最底下的银子，都在一遍一遍地唤着他的名字。

    当初书生不知他有姓名，却意外地也给他取了同样的名字。

    乱语。

    乱语。

    52.

    寒来暑往，转眼又去几十年冬夏。

    乱语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乾坤袋里只剩了一袋蘑菇脆片。

    他拿出来看了许久，正要放回去时发现比之前的都轻，就打开挖了挖底部，摸到一封信。

    零食和玩具们在乾坤空间里保存得良好，信也是。

    纸页没有多少发黄，墨迹也如同刚刚落笔时浓郁。

    “乱语，啊，小狐狸，这是我给你取的名，你还记得吗？

    我从未给你写过信，不似书里那般写得文绉绉的，你愿意看的吧？

    不知你何时会发现这信，但彼时我一定已经离世，小狐狸，莫难过。

    你会难过吗？”

    “蘑菇脆片没坏吧？要是坏了你还是别吃了，不好吃的。

    我总担心你没有银两，所以在别的袋子底下放了金银，你看到没？可以买糖葫芦和糖人吃，你很喜欢的。先前你也下山买过东西，定知道如何付钱。

    好奇什么就买来试试，肯定能遇上你喜欢的。”

    “夏日别在石头上晒太久，后背会晒红的。如果去山上采新鲜蘑菇吃，要小心看些，别被凡人放的猎兽夹弄伤了……

    ……”

    “小狐狸，冬天到了，我快与你分离了。

    今生有你相伴，乃三生有幸。如有来生，或许还会相遇，但定然相见不相识。

    望你还是快乐的小狐狸。”

    “别记得我，好好活着。”

    “勿念，无寻。”

    忘不掉。

    也走不出去。

    乱语不语，无寻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