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该不该告诉他
一走近就立马能听见电话对面传来的阮福生中气十足的吼骂,言语之刺耳让人不忍卒听。 阮述而蹙着眉,显然也是越来越压不住火,把听筒拿得离耳朵稍微有点距离,兀自将听力乾坤大挪移。 他已经从“今天又请假了不仅会扣钱可能还要挨骂”,到“这身衣服有点小脚脖子冷”,再到“刚刚看见顾随和孟医生两个人并肩上来的时候可真般配啊”,然后他仿佛被刺痛一般背过了身,只觉心头万般滋味。 那两人仿佛与他不在同一世界。 他心里一阵烦躁,忍不住便要对电话那头回敬以恶言,刚皱着眉说了一个“你”,忽然有人从旁接过他的话筒,直接放回座机。轻轻一合,阮福生骂到一半便消失在电波里,世界清静了。 阮述而恍惚抬头。 顾随大约是第一次盖别人电话,盖的还不是打给自己的电话,有些找补地干咳一声:“咳,饭要凉了。” 没听见阮述而的反应,他只好转过头来,瞧见阮述而精神不济的模样,像一把弦松了的吉他,忽然感到内心一阵柔软。 “回房吃饭吧。”他轻声又催促一声,见阮述而疲倦地点点头。 阮述而走在前面进了门,虽然两人身量没差多少,但他过瘦又习惯性地轻微驼背,让顾随的视线无意识地往下落,落到他后衣领里突兀的颈骨。“刚刚孟医生带我去打了两份饭。” “哦,打了什么饭?”阮述而看起来还没回过神来,随意问道。 “一份金针菇肥牛,一份土豆红烧rou,都是你爱吃的。” 阮述而在桌前顿住。 “怎么了?”顾随站在他背后,不明所以,“想吃哪一份?” “我……”阮述而抬起手指,却迟迟指不出来。 顾随似乎在耐心地等待他的选择困难,他一向如此体贴。 这让阮述而没办法再敷衍下去:“其实这都不是我爱吃的。”他不想回头接收顾随的疑惑,只是艰难地继续说下去,“你特地给我选了这两样,我很感谢,但其实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 一时没有听见顾随的回答,阮述而扯动嘴角无声地笑了笑,心想自己可真是狼心狗肺,连累人家回不了家,淋了半天冻雨,给自己打饭还被嫌弃。 “真的,你应该选点自己喜欢吃的,比这有意义多了。” 怎么话头还停不下来了呢? 半晌,顾随走到他旁边,把拆分好的筷子放在饭盒上。 两个人站在那儿,有点傻。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阮述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顾随语气笃定地又说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他忽然有些急切,“你怎么知道我……”他猛然转头,对上阮述而苍白的脸色和漆黑的瞳仁,理智瞬间回了笼,“算了,先吃饭。” “……哦,”阮述而有些疑惑,倒也没有多问,只是低下头笑笑,“金针菇肥牛和土豆红烧rou,我们一人一半吧。” 顾随应了声,用筷子驾轻就熟地将菜拨匀到两个餐盘上,他端着餐盘先去病床前查看赵述之的状况,输液还差小半瓶,人倒是睡得很熟,他放下心坐下开始吃饭。 折腾了一整天,到了这个时间,铁打的顾随都觉得浑身上下跟散架了似的,胃隐隐有些不舒服,已经半夜十一点多,想必是饿太久了。他解决完盒饭,抬头见坐在对面的阮述而半张脸都快埋进米饭里,竟捧着餐盘坐着睡着了。 顾随走过去,一手托住阮述而的脸,另一只手把餐盘抽出来。阮述而猛一下惊醒:“我??” 顾随“嘘”一声:“困了就到床上去睡。” “这怎么行!”阮述而急得都要跳起来,被顾随强行按下,他知道阮述而在担心什么。 “点滴快没了,我去叫护士,去,躺着。”他的声音轻柔,阮述而更是像被催眠一般睁不开眼,明知道不该将弟弟的事情假手于人,却忍不住想偷懒一次,迷迷糊糊被带到床边,刚沾上枕头就又睡着了。他那种睡法,在顾随看来就跟昏过去了没两样。 顾随轻手轻脚将盒饭收拾在一起把袋子打了个结,出去扔到楼道里的垃圾桶,顺道叫护士过来拔针。赵述之的烧基本已经退了,明天应该直接可以出院回家,顾随把护士送到门边道谢,关门熄灯,总算可以歇息,他也真的累了。 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叹气。 河西人民医院标准病床,宽度一米,两个高中男生并肩躺着,捉襟见肘。顾随缩在边上,先是盯了一阵陈旧的天花板,日光灯不知道有多久无人清洗,角落里一只壁虎盘踞。饶是感到心里思绪繁杂,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也阻止了他思考。 顾随在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见阮述而低声喊了一句他的名字,他本想回应,却困得只是皱了皱眉。 对方似乎迟疑了一下,又轻轻戳了戳他的手。 顾随还没反应过来,感觉到嘴角被什么碰了一下,他蓦然想起那天在KTV里若有若无的的感觉,睁开了双眼。 正正对上了那双幽深的瞳仁,顾随从未见过他如此沉郁哀伤的模样。 两人均是一怔,顾随只感觉到原本碰着他手的那根手指一动,阮述而就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噌一下就往外跑了,顾随伸手连个衣角也没摸到。 他的速度,顾随今天已经见识过了,半刻不敢迟疑也追了出去,完全顾不上坐在前台值夜班的护士大喊“不要在走廊里奔跑”。顾随只抱着一个信念,那就是追不上就完蛋了。还好这里不是山上,勉强能看见前方模糊的人影,不至于跟丢。这是一场沉默的追逐,顾随咬紧牙关,都没费劲喊话,把全部精力专注到那个模糊的身影上。他们已经跑过了拐进高中的岔路口,跑出了主干道,跑到他完全不知道是哪,路上连鬼影都没一只的地方,他真的是全凭平日体育锻炼积累下来的优秀身体素质,一点一点耗到对方慢下来,一点一点缩短距离,一点一点伸长手臂,最后终于扑了上去。 其实他们早已累到差不多没有体力了,他的飞扑一点力道也没有,但两个人顺势倒了下去,更像是狼狈地滚到了地上。 一个还在试图挣扎,一个下了死力按住,其实因为体力耗尽都没什么杀伤力,动作幅度可能约等于零,生存本能占据上风,一时只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心跳如雷地拼命攫取着氧气。 阮述而感到喉咙发甜,肺部生疼,脸贴在水泥地面反而带来舒适的凉意。他喘了好一会才总算能哑着嗓子开口:“……放开我。” 对方犹豫了片刻:“那你能不跑了吗?” 阮述而闭了闭眼,感觉身体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一不小心吸进一口凉气,难受地咳嗽了两声。 他感到对方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陡然减轻,立刻想也不想往后一记手肘,趁对方闷哼吃痛时挣脱出来,逃了出去。 身后明显没有动静,阮述而回头,见顾随躺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 不会是自己刚刚下手太重了吧……阮述而慌了神,赶紧跑回去察看。 顾随大喇喇摊成一个大字,安静地注视着他。 阮述而知道他没受伤,感到有点被欺骗,但转念一想,人家什么也没做。 顾随伸出一只手拉住转身欲走的阮述而,有些懒洋洋地,甚至带了点撒娇意味地:“别跑了,一起躺一下嘛。” 阮述而看向他的神情十分无语。 终于是一起躺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映入眼帘的风景十分奇特,阮述而第一次感觉这个从小到大没离开过的地方有些陌生,雨过天晴后的夜空仿佛也被洗涤过一般,星星格外闪烁。 半晌,阮述而开口道:“赵述之一个人在医院里。” 顾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此人看似冷漠,实则cao心成性。“他在医院里待着很安全,比跟我们待着还安全。” 阮述而犹豫了一下:“我们躺在马路中间。” 顾随对答如流:“虽然我不认得这是哪,但你都敢在这乱跑,我躺着你也不担心,那说明夜里肯定没车来,对吧。” 阮述而不说话了。 他俩都不是话多的人,但平时相处总体还是顾随更活跃些,这是难得顾随懒得开口,阮述而很想说话的时刻。 从他被拉住到躺下,他们的手一直牵着,阮述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想松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顾随不松开。 以前听阮福生骂人,说躺着会长懒骨,阮述而发现他躺下来之后,真的就完全不想起来了。 “……顾随。”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嗯。”听见对方慵懒地应了声。 “你是不是看见了我的手机屏幕。”阮述而对此其实已经没有疑问了。 “……嗯。”顾随沉默了一下,念出了他看见的那个论坛上的帖子标题,“喜欢的人要转学了,应不应该告诉他。”他转过头看着正好也转过头看他的阮述而,“你说的人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