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覆

    瑶姬一口气飞了这么远，早已是强弩之末，一路上无论背后发生什么都不敢回头，此刻见到了兄长，这口气终是可以放下了，她在齐光的怀里化回人身，众人看到她的模样都吃了一惊。

    齐光又急又怒，“这是——谁能伤你至此？”

    瑶姬摇头，顾不得伤势，转而摇摇晃晃地扑到泫女脚下，“撤…娘娘…玄毓在他手里…他——”

    “你说天君在谁手上？”，泫女惊道。

    瑶姬哽咽着，“是三殿下…”

    泫女一愣，“他不是已经——”

    “是，是真正的那个”，瑶姬无力地低下头，伤重之下终究熬不住昏死过去。

    泫女脸色惨白，飞身上前，那条裂缝像大地上留着脓血的伤口，这条伤口还在扩大，它的血水正在肆意横流，她看到已经变成冰川地狱的苦海中央，被浓厚带着血色的黑雾遮挡，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会，怎么会呢？

    就在此时，黑雾再次翻滚起来，涌动着往两侧分开，就像被一分为二的海水，她似乎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站在雾气之中，也正仰头与她对视。

    泫女甚至不用看清他的脸，就已经确定了，这股熟悉的妖邪阴气，她曾许多次在一个人的身上察觉到，只是现在，这股气息凌厉得让她战栗。

    在她震惊之时，赤逍与四位长老真人便已出手，雷霆万钧的灵力自指尖射出，瞬间结成墨黑色的漩涡状云层，震耳的雷鸣从云团中传来，雷电的强光快要将云层击破，赤逍抽出长剑，飞到云层之上，剑尖一挑，一道可怖的雷电便随着他剑指的方向落下，他借势与雷电一同跃下，化成烛龙之身，咆哮着飞向苦海中央。

    泫女眼看天罚成型，失声道，“真人不可！”

    强光宛若流星坠地，黑雾被这浩然之威逼退，露出干涸冰封的海床。

    烛龙逐渐看清了那个人的脸，瞳孔不敢置信地扩张至最大，还没等他缓过神，眼前忽地一黑，竟被反扑的黑雾包裹其中，然而他与雷电却继续落下，竟如没有尽头一般。

    赤逍惊觉不妙，回身收住下落之势，翻身想盘旋往上，龙身却撞到了山崖上，他方才竟被黑雾迷住了眼，若不是停得及时，说不定他已经坠入深渊之中了。

    攀住崖壁的龙爪一收，正要跃回悬崖上之际，山崖再次巨震，他所附着的岩石本就摇摇欲坠，这些直接与地面分离，缓慢地往深渊倒去。

    尘灰与黑雾扑面而来，赤逍屏住呼吸，化回人身，踏着缓缓倒下的山石飞奔，终于在巨石彻底剥离海床之际回到地面。

    才刚站稳，周身的黑雾忽如潮水般褪去，没了黑雾的遮盖，赤逍荒唐地感到暴露与危险，抬眼看去，一时间难以呼吸。

    海床上满是斑驳的血渍，七八根数米高的冰柱将一个人牢牢地钉在地上，他甚至能从透明的冰柱中看到筋骨，他的双腿不知为何化成了龙尾，原本金色的龙鳞失去了光泽，呈现出死气沉沉的色彩。

    “你…真的是你！”，赤逍怒道。

    黑雾源源不断地被抽至半空，团成一个狰狞的龙首，瞪圆的双目发出浅蓝色的幽光，缭绕的烟雾让它看上去像在燃烧。

    灵筠站在龙首眉心处，他的脚下并无实质，只是轻盈地飘在云雾上，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赤逍，嘴角勾起甜蜜的弧度，眼睛微微眯起，转而仰头看向空中。

    赤逍抬手压着剑柄，有一瞬间的犹豫，尽管这个人有着张一模一样的脸，可神情却全然不同。

    在他犹豫的时候，灵筠依旧盯着天上的某一点，右手轻轻抬起，往下一按。

    隆隆——

    地下发出沉闷的响声，原本阵眼处的这片海床竟开始缓缓下沉，冰柱摇晃起来，被镇压的人痛苦地抽气，龙尾猛地摆动了一下。

    “该死的——”，赤逍简直想大骂玄毓自作自受，可眼下还是救人要紧，他本想抽剑击碎冰柱，才踏出一步，身上的力气便被诡异地抽离了，随即双腿一软，扑倒在地。

    黑雾化成的龙首不知何时双目蓝光大盛，且直勾勾地盯着他，赤逍身上满是冷汗，口中呼出寒气，一如当日被摩罗国妖君用宝器所制的感觉。

    龙首忽地张大嘴巴，发出嘶嘶的声音，自眉心往下颚一分为二，顷刻间便化成两个一模一样的龙首，其中一个龙首吐出森寒的焰火，双目蓝光更盛，往他直冲而来。

    另一个龙首却驮着灵筠飞往天际，龙首后拖着没有尽头的、黑雾化成的龙身，就像深渊里爬出两条漆黑的鬼龙。

    赤逍眼睁睁地看着龙首逼近，避无可避，瘫软的双腿却忽地被什么一扯，一下子将他拖出冰焰落下的范围，而前方的海床经已尽数陷进地底。

    另一端，鬼龙越飞越高，与其说是龙首驮着他，倒不如说是龙首在跟随着他。可怖的黑龙早已让天上的神仙们慌了阵脚，布于天际的星阵宛如一张巨网，要将他网于其中。

    灵筠并不理会扑面而来的攻击与箭雨，他的目的——应该说黑雾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这群虚伪的神。他冷笑一声，抽出长鞭卷向已经近在眼前的天罚，一挥一抽之间，漩涡状的云层瞬即消散，无数雷电顺着长鞭挥出的方向，劈向云端上的众神。

    这一下谁也未曾想到，太白与道陵真人直接遭到反噬，口中喷出鲜血，眼看无处可逃之际，重重莲瓣自云下翻涌而出，将众人合在中间，一片莲瓣被烧成灰烬，马上又生出一片，竟有生生不息之意。

    等零落的天罚散去，这株盛于天际的莲花已是被烧得七零八落，泫女手指一点，残莲也在风中散去，只是，他在哪里？

    泫女一愣，似有所觉地望向天宫的方向。

    耳边是猎猎风声，脑里又浮起那些叫人厌恶的记忆

    “瑜儿，我好像从未说过我的小名。”

    神君也会有小名？

    “是什么？”

    “天门前的天河，是我所化，它的名字，就是我的小名。”

    毓川。

    灵筠不禁冷笑，一个虚假的凡人而已，竟真倾心以对，将自己的神脉在耳鬓厮磨中和盘托出，当真愚蠢至极。

    无边瀑布的波涛声将似乎将一切纷扰都摒除在外，哪怕苦海已被冲天的地气凝结成冰，灵力充盈的河水依旧滋养着大地。往下看去，离无边瀑布不远处的一座孤岛正在燃烧着，在暗夜的冰海中像是一颗孤独而闪耀的晨星。

    那是灵虚仙洲，受毓川恩泽的避世仙地，最终毁在它的复仇者手里。

    黑龙贴着瀑布往上盘旋，触碰到河水，雾气好像沸腾了一般，发出滋滋的响声，可即便被消融了大半，依旧有源源不绝的黑气涌上来，灵筠足下凌空一点，跃出毓川宁静宽阔的河面。

    原来河边总有许多游玩嬉闹的小仙，如今都不见了踪影，似是感觉到邪气的逼近，水面晃起一圈圈的涟漪。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地漫起难过的情绪，眼角悄悄地滑下一滴泪。

    灵筠一愣，暴怒瞬间将那丝难过淹没，一丝黑气从龙首口中吐出，与他心脉相连，巨龙驮着他飞至更高的空中，几乎是俯视着这条天河。

    原本缥缈的雾气此刻像是成了实质，乌黑的龙身缓缓蒸腾起蓝色的火焰，它长啸着，往河川俯冲，轰然扎进被惊起浪涛的水面。

    下一秒，龙首便从河底云层中穿出，大量的河水从这个空洞中涌出，黑龙长身一绞，竟将整条河川拦腰绞断。

    千千吨河水倾泻来下，这是比无边瀑布还要宏伟百倍的瀑布，可毓川已断，世间再无无边瀑布，如此壮丽景致终将昙花一现。

    霎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就像这片大地被从中硬生生地掰开，在陷入黑暗前，他看到地上裂缝的一边竟然翘了起来，似是有一双无形的手，要将大地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