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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

    冥河的水流得很慢,以至于给人一种时间在此停止了的错觉,河水很浅,才刚刚没过小腿,脚下踩着一层层的白骨,骨头在岁月流水的冲刷中已经碎了,很难看出哪块骨片属于哪个部位。

    抬头看去,是一线血红的天,在冥河谷的尽头是崩塌的石梯与大殿,那里原本是冥殿的位置,他对冥殿的记忆只有零星几个画面,不过就是被困在凡人之躯里死后又被推着去投胎,走过忘川河喝了孟婆汤,那就更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现在,他可以仔细地观赏空荡荡的地府了,可惜四座鬼城中的两座已经落入了更深的深渊,听说七鬼王在城里用骷髅堆了一座不输东海龙宫的宫殿,还为此遭到天庭训斥。

    他踏上石阶,看着空荡荡的大殿,鬼王的宝座依旧闪烁着暗绿的磷光,上面雕刻着的獠牙鬼面更显阴森狰狞。

    伸出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捉,鬼王座便被无形的压力绞得粉碎,玉石雕成的鬼面散落一地。

    灵筠讪讪地收回手,绕过崩裂的鬼王座,走向大殿后的孽镜台,那里是遍数阴魂生前罪恶之地,阴魂在四方棱镜前领罪,接着便由鬼差带往各狱遭受刑罚,青白无罪的人少之又少,他对此地并无印象,也许过去寄居于他神魂上的凡人都来不及作恶便死去了。

    孽镜台的四方棱镜依旧光可鉴人,灵筠走到宽阔的圆台正中,棱镜却找不出他的身影。

    他走到其中一块棱镜前,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镜面依旧死气沉沉的,照不出任何东西。手指微微卷曲,就像松了口气一般,灵筠后退几步,忍不住大笑起来。

    父母之爱子则计深远, 太清天君将他的存在抹得一干二净,以至于四长老甚至没办法对他降下天罚,西天的佛陀念再多的经书也只能念给自己听,天上天下再无人奈何得了他。所以怎能怨他害尘世倾颓,这明明是那位天君的错。

    孽镜台轰隆隆地下沉,他就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虚无,里面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怕的,它们以为我会看到什么,太清天君,泫女娘娘,还是玄毓?他的脸颊一阵紧绷,神情阴鸷下来,那凡人在他的神魂里留下了太多东西,嗤,死也死不干净。

    四周越来越寒冷,孽镜台似乎下沉到一个冰窟里,视线从棱镜上收回,转身走进一条长长的冰道,空气中只有零星飘荡着的磷火,而冰裂的洞壁将这些磷火之光重重反射,满眼都是点点幽绿的光,一不留神就可能闯入那些有去无回的岔路。

    这个地方,除了他再没人下得来,皆因在这些冰道的深处镇压着的神,他还没想好要怎样处理。

    纤细的五指把玩着冰针,只需将最后一枚寒冰血泊针钉进他的眉心,一切便都结束了。

    思及此处,灵筠的脸色愈加阴冷,他做不到。

    原来天下间竟还有他做不到的事情,真是可笑至极。

    越是这样,越恨不得将那凡人拖出来挫骨扬灰,心里渐渐漫起怨恨也不自知。

    走过一段长长的台阶,终于下到了一个天然的洞厅,洞厅此时的模样却与一开始大不相同,地上海床的泥沙与冰屑混在一起,许是因为此前粘上的血渍干涸了,呈现出带着暗红的褐色。

    数根巨大的冰锥充斥着整个空间,尖端一并穿插过那人的躯体,他的头低垂着,原本总是整齐地束起的长发凌乱地散落,遮住了脸,因为太过寒冷,发丝与身上都结满了白霜,整个人没有半点生气,如果不是肩上那两盏羸弱的魂火,灵筠都要以为这位天君陛下已经死掉了。

    他盯着昏迷中的天君看了许久,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握着冰锥的五指越收越紧,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死死拖着他的手,不让他将手抬起来。

    半饷,猛地反手将冰锥扔向一旁的冰墙,冰锥瞬间没入冰墙之中,龟裂的声音炸了开来,若不是洞厅中央那几根冰柱的支撑,只怕就要塌了。

    而冰柱被洞厅冰墙的龟裂所震动,原本昏迷中的人被生生痛醒,轻轻地抽了口气。

    看到他如此痛苦的样子,灵筠奇异地觉得畅快起来,他抱着手臂,一步一步地走近,然后一派天真地半蹲在他面前,眼睛在洞穿的伤口与血痕间梭巡片刻,眼里逐渐泛起笑意,伸手帮他将发丝拨到耳后,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天君陛下依旧俊美得惊人,眉毛和眼睫比平日看上去更黑,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每一抽气便涌出暗红的淤血。

    灵筠从怀里拿出帕子,好心地帮他擦去唇边的血渍,一边轻轻在他耳边说道,“天君,你的神脉断啦。”

    毓川被打断,百花涧的花一夜全败,云上的宫阙也开始倾斜、崩塌,不知道那些壮观的殿宇砸到凡间会是多么壮观的景象。

    搭在冰柱上的手动了动,灵筠看到他动了一下,身上的血流得更凶,但还是硬撑着睁开了眼睛。

    “.…..”

    “什么?”,灵筠没听清,干脆捏着他的下巴逼着他把脸抬起,这一动作让他痛得胸腔里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等这阵剧烈的痛楚平息,玄毓才无力地笑道,“......瑜儿”

    捏着下巴的手一松,紧接着便是狠辣的长鞭,在蜿蜒的龙尾上抽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灵筠沉声道,“不许叫这个名字。”

    与身上的伤相比,这一鞭又算的了什么,玄毓搭着冰柱的手一用力,硬是在重重桎梏中直起了一点身,他扯了扯嘴角,眼神逐渐清明,“为…为什么?”

    噼啪——

    又是一鞭,这下扫在了手臂上,蛇骨绞去血rou,露出一截森森白骨,玄毓再捉不住冰柱,身体再次沉了下去,终是忍不住这声惨叫。

    灵筠一愣,试探性地再次挥鞭抽下去,蛇尾骨扫过如玉的脸庞,留下一道碍眼的血痕。

    “哈哈哈哈——”,他捂着肚子大笑,眼角笑出了泪花,怎么会这般有趣,天君陛下越痛苦,他就越畅快,就连盛怒都被冲淡了。

    只是身体上的痛又如何比得了心里的呢。

    灵筠欣赏了一会他痛得扭曲的俊脸,才收起笑意,背着双手慢慢地踱步,“为什么?天君不妨猜一猜。”

    玄毓许久说不出话来,灵筠没多少内心,屈指一弹,将一丝黑气注入他体内。

    黑气在体内经脉中肆虐,似是在帮他更加地清醒。玄毓的头半垂着,眼睛看到衣襟里掉出来的那枚白玉,轻声道,“因为你害怕…怕,你自己会心软。”

    “我为何会心软?”

    玄毓望向他的眼睛,“因为我们是夫妻。”

    “是吗?”,灵筠挑眉,他明明在微笑着,可下一秒,笑容敛了下去,“错了,是因为恶心。”

    “恶心?”,玄毓失笑,“你便是如此看待我们之间的?”

    灵筠一字一句地道,“一想到卑贱之人借吾之神魂做尽低贱之事,便叫人心生厌恶。再者,天君以为他有多喜欢你?”

    他看着玄毓变了的脸色,恶毒地笑道,“若非吾夜夜入梦,将他逼疯,他又怎会自甘下贱,最后乖乖跳进炼丹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