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
穆承雨离开蜿国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林味自首,并在林味面如土色的神情下任由他给自己安排了一次完整的身体检查。 林味面容铁青得盯着电脑上的数据及医学影像,长吁了一口气,仍然是同一个未曾得到解答的问题。 林味语重心长道:「承雨,你的伴侣太粗暴了。」 穆承雨呆滞了一阵,不晓得令他难堪的是伴侣还是粗暴这个字眼。 林味摇摇头,仍是老调重弹:「不是我一直想试探你的隐私,但这样不行。」 穆承雨强自露出一个笑容道:「以後不会了。」 林味把脑袋从一片密密麻麻的数据中抽离,他把转椅调向穆承雨的方向,眼神中带着几分凝重:「承雨,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麽事,身为你的医师及朋友,我会尽我所能来帮助你的。」 「我……」穆承雨咽了口水,似乎在想怎麽措辞,他的下唇有个小小的齿痕,像是惯性咬出来的:「这实在说来话长……我能向你保证,已经快结束了,以後都不会有了。」 林味又沉重得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他担心的是,真正快结束的,不只是承雨所谓的伴侣关系。 「尽量别让自己受伤,要好好休息,不要让自己太累了。」林味叮嘱道。 「嗯。」穆承雨铭记在心。 很快的,今年也即将进入秋天的尾声,而最受媒体宠爱的话题除了青鸟区与青藤宫的年度长青会谈之外,莫过於被誉为时尚界的聚光点—蓝氏周年庆。 蓝家历来掌握着邦联众多的演艺产业,范畴涉略非常广阔,从艺术圈到古董收藏界都有蓝家涉足的领域,蓝氏的独家时尚周刊青云日志更是最具有指标性的前卫潮流,是所有想要一展长才的艺术家,或是想要一炮而红的模特儿梦寐以求的憧憬与机会。 其中十月份的期刊因为正逢蓝氏周年庆的档期,所以会格外隆重得作包装,已经被潜规则订定为演艺文圈里的话题王座,谁只要有幸登上周年庆的周刊封面,必定是风尖浪潮顶端的时尚宠儿。 加之如今蓝氏当家的女主人蓝阡陌又是在文艺界举足轻重的才女,自然把所有的心血以及蓝氏发展的重点及趋势都往艺术圈靠拢。 有了高阁权贵的加持,近几年来艺文界可说是蓬勃发展,许多一系爆红的艺术家或是设计师,更甚着模特儿层出不穷,也给予了这片花花世界开通了一扇更宽广更虚幻的大门,让想依靠外貌或是艺术细胞进入浮华圈子的年轻人,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不断葬送自己的青春年华在这条铺着奢糜的红毯却破烂不堪的道路上。 穆承雨之所以会接触这个圈子,全是起因於墨秦,小秦以设计为业,最需要的东西莫过於契机、资源,以及关系网了。 後两者可能会因为出身,家庭背景,口才以及社交能力而因人而异,却跟实力与出产作品的品质含量没有什麽太直接的关联。 毕竟艺术本身好不好并不是太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名气。 因此,若是墨秦想要成名,但他既不能仰赖资源的供给,又不想沾染关系网的腥臊,他所迫切需要的,便是契机了。 而墨秦确实非常幸运,在他二十四岁的时候,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契机,成为设计界最具有指标性的竞赛—巴德摩之约的首奖得主,随之而来的即是一夕成名,商业邀约,媒体知名度,周刊广告甚至是代言接踵而来,让他应接不暇,每天忙碌於他热爱的追捧当中。 墨秦成为了他梦寐以求的设计艺术家,他年轻,漂亮,充满灵感,他的通讯录打开排列下来的全是设计圈的名人、名模歌星、社交名媛,甚至是贵族小开,他每周末晚上的约会一定是举办在充满美酒,珠宝,以及昂贵香水味的场所。 这座艺术大奖满足了他对於生活炫彩夺目的需求,他能够趾高气昂得对着墨家食古不化的人大声的说,他墨秦即使不姓墨,本该就是活得如此肆意而畅快的赢家。 穆承雨晓得他爱热闹,又爱逞强,即使忙碌得抽不出空闲好好休息,仍旧对他的事业乐此不疲,穆承雨自知是个无趣又平凡的Beta,便也不会随便打扰他,只是会定期关注他的社群动态,以及默默买票进去参观他举办的艺术展览。 虽然感觉到自己的行径已经逐渐往盲目的粉丝发展,穆承雨即使偶尔也会闷心自我检讨一下怎麽越来越像跟踪狂了,但仍旧与墨秦保持着能让对方感到最舒适的距离。 再加上墨秦走红的那阵子他也是忙,为了竹诣忙得团团转,那时候白杉城转战海外市场,一年有大半时间都不在国内,更别说待在竹诣了,还顾着某位世交长辈的面子,把池靓空降摆放了进来,公司内部混乱的没完没了。 穆承雨还记得在某次例行出席的募款社交宴上,偶遇了许久不见的墨秦,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修身西装,面容精致,身姿轻盈,脸上妆饰着恰到好处的自信与气质,宛如一只新生的白鸽,扑翅翩然踏入他的精装世界。 同样为墨秦轻灵而明媚的魅力所折服的,还有他随同一起赴宴的白大少。 穆承雨亲眼看着墨秦含着矜持而明艳的笑靥,大胆得踱向目光深沉的白杉城,并明确得在对方灰蓝色的眼眸中看见了欣赏与惊艳的神色,才志得意满得伸出一只手,像是一位绅士邀请佳人共舞一般,墨秦邀请了白大少赏脸步入舞池。 看着白杉城欣然应邀的举动,以及两人搭肩揽腰的婆娑舞姿,穆承雨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妒嫉的苦味,也是他第一次对白杉城产生了充满敌意的情绪。 他甚至开始懊恼或是怨愤,自己为什麽不是白家的二公子,或许他冠上了尊荣的姓氏,他就能正大光明得站在墨秦对面的位置,温柔而坚定的握紧墨秦的素手,占据墨秦所有爱慕钦羡的眼光,并充满自信得拥着墨秦往聚光灯底下前进。 他当然读得懂墨秦爱慕白杉城的眼光,或许还夹带着虚荣,征服,以及不甘心,这些然烧着火焰的情绪都是穆承雨所缺乏的,他的性格黯淡,不起眼,又软弱,正因为墨秦拥有着他所没有的一切,穆承雨才会打从第一眼,就再也无法将目光从墨秦的身上挪开。 这一倾慕,就是十几年。 墨秦就像是他的希望,如同白先生一般,是吸引他不断追逐的炽热光源。 而今日蓝氏周年庆的宴後派对,穆承雨持着蓝鼎荷照惯例给他的邀请资格,安静而低调得混入人群,他自觉相貌普通,戴着大众眼镜,就跟一些持证进来的记者没有两样,倒也不至於撞见蓝鼎荷。 今晚派对的主角毫无疑问得属於本年度巴德摩之约的首奖得主莫秦,不仅仅是他第二次夺下巴德摩冠军奖座,也破了最短时间内得到两座设计师奖座的纪录,满堂的喝彩与恭维都无法掩盖墨秦因为喜悦而绽放的笑容,他的每一个步伐都错落有致在圆形的聚光灯下。 墨秦的眼中倒映着是观众台底下排山倒海的掌声与赞叹,而站在台下的穆承雨眼中,始终只有墨秦一个人的身影。 他听到一位知名节目的主持人访问墨秦:「墨秦先生,在同一个月份得到巴德摩之约的金色缎带(首奖的奖座)以及青云日志的封面,这份殊荣对你而言,有什麽意义?」 墨秦提着麦克风,言简意赅道:「不辱负重。」 一阵掌声後,主持人又笑道:「那可以请问你忍辱负重的近两年,是从哪里凝聚了灵感,酝酿出如此杰出的作品薰陶咱们艺术圈子?」 墨秦凑趣得倾身在主持人耳边细语了几句,又对着台下众人朗声道:「这题就要请周珈姊帮我保密了,不然我以後就没本钱在这圈子混了。」 被唤作周珈姊的女主持人瞟了一眼手中备忘的小卡,又扬起一抹甜笑,问道:「据悉你有一位私交多年的艺术家挚友,在你刚出道的时候就时常与你联名展出画作,不晓得你这次勇夺首奖,他有没有什麽祝贺之语,或是事实上他就是你背後最给力的後盾。」 此话一出,墨秦脸色骤变,但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口不应心得说着应付的答案,穆承雨在台下也是沉下了脸色,不肖细想,肯定是蓝鼎荷故意安排主持人提问的环节,还以此为乐,真是有够恶心。 即使发生了意外的小插曲,墨秦并没有被影响到得奖的好心情,发表感言後,他便走下舞台,立刻有人围靠了过来,穆承雨只瞧见墨秦笑得很开心。 然而,穆承雨却在舞池中看到了墨家的人,墨秦的堂妹墨优。 这小妮子从以前就没少欺负过小秦,她考不上国内最好的艺术学院,便吆喝她父母亲替她到国外买了一个珠宝设计的学位,非常刁蛮。 这回看到墨秦跟墨家断绝关系後,非但没有穷困潦倒,反而在艺术这门领域混的风生水起,甚至好像还认识几个在蓝氏手握种权的指标性人物,墨优心里顿时不平顺了起来。 例行的致词结束後,便是宾客们共舞的时段,贵族的宴会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第一支舞会习惯留给尚未婚娶的单身年轻人。 穆承雨原本打算离开了,却在此时看到了一身红裙的墨优拉着她的亲卫队,气势汹汹得走向墨秦,看来是有要搞事情的念头。 穆承雨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得靠了过去,就担心会发生什麽冲突,只听到墨优尖细又惹人不悦的嗓音,无尽刻薄得讽刺墨秦:「怎麽,得了一个奖就迫不及待来舞会找靠山了,谁知道你那座奖是不是哪个眼光不好的,花冤枉钱替你买来的,你倒是脸皮够厚,才刚把人利用完,又来这儿抛头露面,想钓金龟婿啊?」 以一个贵族出身的Omega而言,墨优此番言论实在是掉了身分,粗鄙不堪,让人听到了只是丢尽自己家族的脸面罢了,穆承雨都有些不忍听下去,而他也知道墨秦肯定跟他想的是一样的。 果然听墨秦冷淡得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一个人会说出什麽言论,在於你的心是用什麽观点在看世界,你这麽在乎墨家,就不要再丢脸了。」 墨优脸颊一抽,声音又更尖锐了:「墨秦,你什麽货色我会不晓得,你倒是正面否定我说的话啊,不敢是不是,我就知道,是不是那个兵痞子上赶着倒钱捧你上台,就想尝尝看你的味道,是不是跟你爱装清高的脸蛋一模一样?」 这话就说得更不庄重了,但穆承雨没空去评断墨优可怜的家教,他听到了一个关键字,兵痞子,谁? 他回忆了一下,似乎墨秦好像有提到他上次回本家的时候,被家族强制安排了一次相亲,似乎就是一个军官,难不成那个人还对墨秦穷追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