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之後 七
白杉城不晓得自己是如何熬到了父亲的忌日。 他心忖着,承雨就算不想见他,白岩画的忌日这麽重要的日子,他总该会来的。 公祭当日一大清早,天蒙蒙未亮,他从宿醉中醒过来,换了一身黑色的丧服,黑色的领带,他从布满花瓶的卧室里随手抓了一把新鲜的栀子花,便一个人无声无息得往花园後的墓地走。 手上的花束,弥漫着浓艳的花香,几乎麻痹了他的嗅觉,他却奇异得,犹如福至心灵,在清冷的空气当中,闻到了一丝幽隐而沁甜的……栀子花香。 白杉城忽然站住了脚步,他循着逆风的方向,找寻到了栀子花香的源头。 父亲的羊脂白玉墓碑前,赫然伫立着一位亭亭玉立,褐发褐眸的貌美男子,是他魂牵梦萦、寤寐思服的,那张温柔而纯善的脸孔。 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绸缎衬衣,米白色的平口裤,白皙的脖颈上打了一条浅绿色的丝巾,整个人说不清的洁净明亮,眉睫是讨喜的浅棕色,嘴唇是柔嫩的樱粉色,还有那一抹明媚的笑容,剔透的宛如涓涓流水,让他温暖的美貌永远流淌在十初岁的年纪。 对比他一身黑白而惨淡的丧服,男子一点都不像是来祭拜父亲的,这里对他而言也不是墓地,彷佛只是如同往常一般回到了温暖的家。 「杉城。」穆承雨像是感应到他灼烫的目光,侧过头来,朝他露出一抹无害而秀丽的微笑,就像往常一般。 白杉城松开了手中的栀子花束,再也忍不住奔向了他辗转惦念的人,他张开双臂,狠狠得将人拥抱入怀中,恨不得与他镶嵌在一起,合二为一,再不分离。 「承雨。」白杉城低声哽咽,嗓子一路烧灼到心梢:「我找你找了好久。」 他又加重了手臂的力道:「怎麽不告诉我你病了呢?」 「我就知道,父亲的忌日你一定会来。」白杉城呼吸着怀中人的香味,方稍稍解了相思病:「是我不好,让你伤心受累,你别再生气了。」 穆承雨温顺得贴伏在白杉城的胸膛上,乖巧得连对方的心跳都能同步感应。 「承雨,你如今已经是白家堂堂正正的二少爷了。」白杉城低哄着安慰着宣誓道:「全邦联、全世界都知道,你是白岩画视如亲生,与我共享血脉的一家人了,我的所有一切,都是你的,我们从此之後,就能够在一起一辈子,再没有人能够将我们分离。」 「小雨,你高兴吗?」白杉城充满着期待,将他血淋淋,却温热而柔软,尚在跳动的心,毫无阻隔,毫无保留得捧到了穆承雨的面前:「你喜欢吗?你还喜欢我吗?」 承雨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头埋首於他的胸前,轻巧得,安静得,没有抵抗,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小雨。」白杉城垂下头,与他挚爱之人交颈缠绵,热气呵在承雨冰凉的耳廓上:「我们回家吧。」 穆承雨闻言,从他致密的拥抱之中缓缓得抬起了头,他提起了单薄的唇瓣,一双花瓣眼笑醉了风尘,未语先嗔道:「杉城……」 白杉城也捻了他唇角边的一株笑露,放入唇舌中细细品尝:「嗯?」 他听见穆承雨温柔似风的语调,回荡在寒冷的栀子花香中:白先生会以你为荣的。 白杉城在羊脂玉碑前苏醒了过来,栀子花瓣在他的四周零碎了满地,混杂着泥泞的土壤,枯萎残败,狼狈不堪,宛如死了一般,再也不会苏醒过来。 方才他从承雨的唇瓣上拈下的那株笑露,是什麽滋味,他居然嚐不出来,就连一抹微笑的味道,都不愿意让他拥有吗? 白杉城恍惚得忆起了父亲在蜿国寻月的时候,与他在渡船上的一段对话。 「杉城,」英俊而严峻的男人拿着软缎,坐在船鞘上,擦拭着手中的一把银色剑鞘,将他的儿子唤道了月光正中央,道:「若是,我将一样宝物交到了你的手中,你会怎麽做?」 灰蓝色眸子的青年踱前了几步,眺望着海面上水色融融的明月,覆手而立,反问他的父亲:「是什麽样的宝物?」 男人轻轻一哂,日月失晖:「稀世珍宝,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任何一样比他珍贵的东西。」 青年踌躇满志,无所畏惧得直视他的父亲:「我会把它藏起来,把它藏到一个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男人加深了笑容,将手中的宝剑顺手掷了出去,稳妥得收伏在青年的掌心之中。 父子二人,以明月为监,宝剑为誓,誓死保护这样稀世珍宝。 事隔十几载,他才明白这样稀世珍宝的真谛是什麽。 白杉城跪伏在父亲的墓碑之前,痛彻心扉:「我怎麽、就把他给弄丢了呢……」 黯淡昏幽的天际,没有烈日的照拂与指引,也等不来明月的洗涤与赦免。 〈第一世?之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