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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拉扯

    袁林青慢慢地站起来,开步向屋子走过来,那射灯一直从二搂的窗口照下来,照着袁林青的眼睛。袁林青好不容易才把那阵悚然的感觉压了下去。这样给照着,他是一个很精楚的枪靶,而他这个人是最不喜欢成为枪靶的。他只是想到,冯冀远既然肯派一艘小艇来接他,大概不会这么草率地一枪把他打死,这样才放心下来的。

    他到了屋子,那扇大门已经打开了,他踏入门内,便离开了射灯的光圈,而踏入了一座光亮的大厅之内。这是一座不算高大的堂室,也没有浮夸的使人有踏进了教堂的感觉。入户右侧是三和土,中央是和室类别的屏风,走上式台,灯箱之下,就是一张铺着麻布的餐桌,餐桌的表面擦得亮到像一面镜子,可以倒映那盎灯箱。

    沿着楼梯迂回着通向二楼。袁林青转头四面望望,看不见禅道有人。楼上,那老人的声音又响了,这一次声音清楚了一些,但仍一样是那么中气十足的洪亮。那声音说:“上来吧,袁林青先生。”

    袁林青皱皱眉头,继续向前走。长廊是一派日本和室的样子,他终于走完了那条走廊,踏进了大厅中。这座内室布置和楼下截然不同,这里的布置的目的是舒适而不堂皇,地上铺满地毡,火炉是真正烧柴的火炉,虽然现在不是生火的季节,比较柔软的榻榻米。在露台前面,一张轮椅中坐着一个头发已经斑白的老人,腿上盖着一床薄被子,两只手静脉毕现如老树之根,挂着点滴。他似乎胰腺有问题,不然不会打普鲁卡因。

    在黄色的灯光下,他的眼睛还是相对有神的。袁林青知道这个人就是冯冀远了。冯冀远的样子他是认识的,不过有两个地方和他记忆中的不同。

    “我——不知道你已经不能行动了。”袁林青慢慢走上前去,一面惊讶地说:“还有你的头发,两年之前还是深灰色的,对吗?”

    “我的头发变白是因为我不能走路。”冯冀远说起话来像一只愤怒的狮子在低喘。“你不知道,不能行动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是一种多么大的折磨。”顿了一顿:“但,很多谢你来看我,袁林青先生。”

    袁林青忽然感到惭愧:“对——不起——”他呐呐地说:“我不是想这么无礼的,但我实在不喜欢人家缴我的枪。”

    冯冀远笑起来:“不要紧,袁林青先生,你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你要保持你的原则,这是应该的。如果你乖乖地把抢交出来,那才会让我失望呢。你坐下吧,袁林青先生,让我们谈谈。”他伸手向旁边的榻榻米挥手,袁林青便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冯冀远伸手到墙边,按了那里的一颗按钮,墙上便开了一个活门,一架小酒车自动滑出来,滑到了他们两人之间。冯冀远摆摆手:“你请便吧。”

    袁林青看着他:“你要喝什么呢,老爷子,我来帮你。”

    冯冀远耸耸肩:“给我一杯伏特加吧,一定不要掺水。”他笑着说“这些孩子现在不怎么怕我了,哈哈。”

    袁林青扬起一边眉毛:“喝得很烈,不过隔段时间喝一点有助血液循环。”

    他斟了给冯冀远,然后自己也弄了一杯白兰地加冰:“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老爷子。”他握着杯子,让那些冰在杯中叮当在响,“你请客的方式真奇怪,冯冀远老先生,我起先还以为你是要杀我。”

    冯冀远苦笑:“我只是想保证阿炀可以把你请到这,你知道,你有权拒绝。”

    “现在我已经来了。”袁林青说:“你这样急于找我,有什么重要事吗。”

    冯冀远点点头,小心地看了袁林青一会,然后开口:“袁林青先生,是为了朋坤的那件案子,所以要见你。”

    袁林青只是看看他,没吱声。

    “我听说朋坤是你杀死的。”冯冀远说“是吗。”

    袁林青沉默了一下,耸耸肩:“朋坤死了,对道上或社会来说并不是损失。”

    冯冀远低下头,然后向上仰望,看着袁林青的脸,就像这样可以看得清楚得多似的:“你有没有杀死朋坤?”

    袁林青笑起来:“如果你是藏起一只录音机来骗我的口供,那你是不会成功的,而且,这样的录音在法庭上也不会有效。”

    冯冀远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了,变得非常严肃。

    “我的儿子却说他杀死的朋坤。”

    “那么。”袁林青慢慢地说道:“你的儿子说谎了。我是看着朋坤死去的,我知道杀死他的并不是你的儿子。我亲眼看着,我可以肯定,这是千真万确的。”

    “我的儿子从不对我说谎。”冯冀远的声音很低沉。

    “那是老爷子您的家事。”

    “如果我的儿子没有说谎。”冯冀远严肃地说道:“那么就是你在说谎。”

    袁林青的脸立即沉了下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冯冀远先生,是我杀死朋坤的又怎样,不是我杀他又怎样?”

    “对外面很重要。”冯冀远说:“因为朋坤不是这样容易对付的人,你也知道,杀死朋坤的人在江湖上赢得不少声誉。”

    “这声誉并不一定受欢迎。我最近解决了很多人。”袁林青讽刺地说:“警方虽然也巴不得朋坤死,但杀死朋坤的人他们也要追究。”

    “我们家从来不怕警察。”冯冀远不屑地皱着鼻子:“愈多警察追究愈发光荣。”

    “如果你喜欢这种光荣。”袁林青笑起来:“那我就让给你们好了。我去告诉每一个人,朋坤是你儿子杀掉的。”

    冯冀远又摇摇头:“这也不行,人人都知道朋坤是你杀的,我的儿子却说是他杀的,却没有人说是他杀的,这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有一个对我说谎的儿子,这是重点。”

    “如果他是说谎的话。”袁林青皱皱眉,感到莫名其妙:“为什么他要对你说这种谎?”

    “因为我派他去杀死朋坤。”冯冀远说:“他去了,他告诉我自己成功了。但后来,人们又传说你杀死了朋坤,人们传你杀死朋坤的时候,朋坤实际早已死了。”

    “我可以抽烟吗?”袁林青问。

    袁林青取出香烟来,点上了一根烟,深深的吸着,因为香烟是助他的思索的。他终于说:“老爷子,你叫我来这里,就是指我说谎吗?”

    冯冀远摇头:“袁林青,我相信你,以你的声誉,你没有理由说这种谎的,我只是要知道真相。”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袁林青说:“我不愿意指您的儿子,但他的确是说谎了,因为是我亲手杀死朋坤的。”

    “但我也深信我的儿子不会说这种谎。”冯冀远说:“所以,你要证明他没有杀死朋坤,或者证明你自己杀死了朋坤。”

    “老爷子,你在开玩笑!”袁林青说道:“我跟跟不用证明我自己杀人的事实,这是作为回收者最傻的事,只有人证明自己没有杀人,哪里会有人要证明自己杀了人的?”

    “相信我。”冯冀远说:“这样做会对你有好处。”

    “听我说,冯老爷子。”袁林青呐呐地道:“不如你叫你的儿子来,和我当面对质吧,这样就可知道是谁在说谎了。我们可以直截了当的解决问题。”

    冯冀远看着袁林青,好一会,叹了一口气:“我不能叫他来,袁林青先生,他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他说他是在找你,他要杀死你。”

    袁林青忽然感觉到一阵阴冷。

    “他说你是在说谎,袁林青。”冯冀远道:“他的说法和你一样的,袁林青,他说他亲眼看着朋坤在他面前死去,所以他肯定你是在说谎了。”

    袁林青伸出舌头舐舐嘴唇:“这让我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我当然不希望杀死他,但当他来临时,我却可能会做出一些迫不得已的事情。”

    “所以我要找你来,我不想我的儿子和你这样一个人硬碰。”冯冀远那严肃的脸上现在忽然又出现一个微笑了:“也幸好你刚在本地经过。袁林青先生,我要你做的事情就是:第一,找到我的儿子;第二,证明是谁杀死朋坤的,我是一只老虎,我要知道我的儿子到底是虎还是猫。”

    袁林青只是看着他。

    “当然。”冯冀远说:“叫你做事是有酬劳的,而且我知道你要的酬劳会特别高,但你告诉我你要的数目吧。钱方面不成问题。”

    袁林青的眼球动了一动:“我事后再提出,反正我目前也不是很缺。”

    冯冀远点头:“这是一个好办法,事情办好之后才开价,你就会知道要多少,我也不会觉得不值。”

    袁林青沉默了一会,又抬起眼睛来看冯冀远:“我听说您老那宝贝儿子的脾气很古怪,是吗?”

    “像他父亲。”冯冀远咯咯地笑起来,但随即又恢复了严肃:“袁林青先生,我得要求你一件事情,不要杀我的儿子......无论怎样,不要杀死他,因为我就只有这一个儿子。”

    这是一个最难答应的要求,因为冯冀远的儿子正在要杀袁林青,冯冀远却要求他别杀他儿子,万一面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那怎么办才好?但袁林青只是回答,“我尽我的能力。”

    “很好。”冯冀远点着头:“现在——如果你喜欢的话,你可以在这里过夜,我有许多客房,这里也有一切舒适的设备......还有人。”

    他并没有等袁林青拒绝,就按了手边的一只唤人铃。一个年轻的男人在门口出现了,冯冀远挥挥手:“带袁林青先生到他的房间吧,他在这过夜,好好招待。”

    那是一个比较木讷的男人。他平静地对袁林青日式鞠躬:“请跟我来,先生。”

    袁林青站起来,对冯冀远说:“晚安。”便跟着那男人走了。

    当他走到走廊尽头时,冯冀远又一次叫住了他:“袁林青先生。”

    袁林青转身看着他。

    “再告诉我一次。”他说:“朋坤确实是你杀死的吗?”

    袁林青的面容也同样严肃:“您以为我习惯说谎吗?”

    “那么。”冯冀远忧愁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我的儿子在说谎了。”

    “我相信他如果是说谎的话,一定也有一个很好的理由。”袁林青说:“我希望我能替你找出这个理由。”

    “谢谢你,袁林青。”冯冀远说:“在这个屋里,你是我的贵客,你甚至可以挑选人,但要记住,有一件事你不能做,就是不要去游泳,你知道那水里什么的。”

    “我知道!”他不由地抖了一抖。

    他跟那男人出去了。

    那木讷的男人带他去的是一间套房,设备豪华而现代化,如一流的大酒店。

    “衣柜有衣服替换。”他指出:“我是专门侍候你的,我叫阿K,你有什么需要,只要按铃,我马上就会来。”

    “谢谢了。”袁林青说。当他出去之后,袁林青就推门走出露台。从露台可以看到那湖面。在灯塔射光的照射下,一艘快艇正从对岸驶回来,不知什么人回到岛上。

    袁林青转身进了浴室。

    他现在最需要的还是洗一个澡。上一次回到酒店,他碰见了郭炀,因此没有机会做这件事,现在这里有和他住的酒店相媲美的一切没备。

    他放了水,泡在水中,想着冯冀远的儿子,温习着他对这人所知道的。很可惜,他所知道的却不多,不如他知进冯冀远那么多。

    冯冀远资格老,很出名,但他的儿子还是年轻人。

    袁林青只知道他叫冯祁,三十岁,是大学毕业生,在犯罪方面,成绩当然较好。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猛虎的儿子不知道会不会吃人rou。

    他也知道冯祁的脾气很古怪,从他所见所闻的,似乎冯祁的古怪脾气,比他的老父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外,冯祁还是一个用枪的专家。这最后一种特点也是最值得提防的。

    到目前为此,枪是最犀利的杀人武器,一颗子弹在不到一秒钟之内就可以取人性命。吃了一颗子弹后,什么话都来不及说了。

    袁林青觉得,他应该先找到冯祁,和他谈谈。

    不过,这个怪脾气的人,他肯谈吗?而且袁林青知道他是在说谎,他既然不肯承认说谎,就没有理由答应谈判了。然而冯冀远求他不要杀死冯祁,这真是只有摊牌一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