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你有什么，值得我恨
早上，是被浑浊的梦吵醒的。 清醒的一瞬，头痛欲裂。 还来不及回忆昨晚，眼前的情景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自己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披着被子，而客厅里原有的电视，茶几，甚至墙画，都已经没了。 站起，环视着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包括床，冰箱，都消失了。 所躺的这座沙发，就像是大海中的孤岛，诡异到了极点。眼前的一切，几乎让她以为，过去的几天只是一场梦。 突然想起联系陈雨兰，却发现手机不见了。 ……到底怎么了？ 跑到门口时，发现竟连门都被从外锁住，还有所有的窗。房屋在一楼，但没有任何可以撞碎玻璃的硬物，该怎么出去？ 敏敏还在医院，她不能耽搁在这里，必须要尽快出去！ 疯狂思索着，手都打起颤来。 就在这时，她看到窗外经过了一个人，像是邻居。开始用力拍打窗户。 “救救我！拜托！……” 幸好再一次，遇到了好心人。或许是因为她的表现过于恐慌，邻居很快明白了，去拿了几个铁锤来。 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他人财产。 几阵巨响后，玻璃碎片落了一地，慌乱中似乎割到了脚。 外面的女人喘着粗气，边扶着她出来，边疑惑地道：“小姐你是怎么回事？被锁起来了吗？” “是……我，昨天在这里……” “你们是刚住进来的吗？我看这房子挺好的，但是很久都没有住人，还觉得奇怪呢……”对方看了看她，“你要不要紧？需要报警吗？” “……” 僵住了。 缓缓抬头，道：“你刚刚说这里，很久没住人了吗？” “是啊，空了有几年了，”对方眨眨眼，“我才刚出远门回来，没想到这就有邻居了。” 吞咽了一下，扶着对方的肩。 “那……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就差不多半个月前？哦对，我走的时候，看到有车在这里停着，当时还没想那么多，”邻居看了看她，有些紧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手臂垂了下来，后退着，直到靠在了墙上。 ——半个月前，是她接到课程邀约的时候。后来很快，她就来到这里，给多米上课。 多米，陈雨兰…… 学生，公司职工，前警察…… 补课，出差，管家…… 被留下的报纸，没有乡音的孩子…… 一段一段未曾遗忘的，夹杂着丢失过的回忆，漩涡般席卷而来。 …… “我知道，你喜欢女人。” …… “你是把我当成那个明星了吧？” …… “下雪天，让我记起一个人。” …… “那是我第一次，和女人恋爱……” …… 曾经，她有过一个猜想，但被她狠狠捏碎。 她是如此为这个猜想而羞耻。却没想到，如今，终究还是成为了不可理喻的笑柄…… “小姐？你还好吗？”邻居担忧地看着她。 “……对不起，可不可以借我手机？” 第一时间，她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要作最后的求证。 “常君，我是温戎，查的有结果了吗？” “你这换号码可真够勤的啊。正想找你，我找人查过了，全国叫这个名字的有无数个，但很奇怪……”那边的语气十分疑惑，“符合条件的这个人，她没有任何的官方记录，根本无从查起。难不成，你这个朋友以前是个卧底警察？也不对啊，现在的新身份总该有记录吧……” “……” “温戎？喂？” “明白了。有空的话，你可以来一趟吗？老常。”看着前方，抿唇，“我想我和敏敏，应该遇到麻烦了。” 街边，出现了一辆黑色轿车。 车很快停稳，走下一个人。 那个人穿得体面，拿下墨镜，走到她面前。 “徐小姐吗？您好。我是陈小姐的助理，张雯。” 她看她两秒，沉声道：“……是陈小姐的助理，还是郁小姐的助理？” 对方微怔，依旧保持着礼貌笑容，对她做了个简单手势。 “这边请。” － 车里干净，宽敞，可以看出价值不菲。 驾驶座上的人并不主动说话，只是安静开车。 “请问，你知道，我女儿在哪吗？” 对方往车内镜里看了一眼，温声道：“陈小姐应该和您交代过，您的孩子由她托人照看，您不用担心。” 她看了她一会，不禁笑了：“你帮你的老板cao办这么久，应该不只是为了救我的孩子，给她当保姆吧？” “……您言重了，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我相信，您很快就会见到您的孩子了。” 平静的话语，慢慢咀嚼着。更加地，生出不安来。 握紧拳，仿佛这样就能收住令人狂躁的焦急。 她知道，她大意了。 这一次，要命的大意…… 她知道即将要去见的人是谁，但并不知道，那是否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早该变了，早该面目全非，不是吗？ ——费尽心思的伪装，几乎天衣无缝的演出，她该叹她业务精湛吗？ 如同被引渡的罪犯，跟着女人来到机场，登机，飞向她曾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城市。 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回来。 路上，借手机的请求被拒绝无数次，对方像是吃定了她不会有任何的出格举动。 就这样乖乖地，来到了这个熟悉的近郊。 多年不见，这里变得更繁华了几分。 愕然，为了那始终不变的，乐园的轮廓。 “我们到了。您在这里门口等一等，陈……”张雯思索两秒，看向她，“郁岚她，很快就到。” “好，我会原地等她。” 下车后，对方就开车离开了。 乐园门口，横着很长的封条，没有任何人。这在周末极不寻常。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不远处的摩天轮，已经停止了转动。 望向那个方向，出神。 全然没感到，身后人的靠近。 “你来了。” 猛地转身，对上了一双淡漠的眼。 高挑的女人离她很近，隐约能闻到清淡的香气。 ……不是花草的香气。 随性的打扮，压低的鸭舌帽下，还是如此美得惊心的面容。即便那双眼中，已经褪去了稚嫩，和纯真。 如果在街上匆匆擦肩而过，她是否还能认出这个人？ 这个与陈雨兰迥然不同的，透着冰冷气息的女人？ 一路所积累的愤怒，怨气，在这一刻，竟全化为了心痛。 是她吧？ 是她把曾经那个阳光朝气的女孩，变成这样的……难道不是吗？ “小岚，”靠近一步，“是你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后退，道：“跟我来。” 抬起手臂，利落拉开封条，示意她进来。 见她犹疑，对方道：“是我让他们清空的。今天的游客，只有我们两个人。” “……为什么？” 几百公顷的面积，几十座游乐设施，空空荡荡。 不禁忆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被汹涌的欢乐和激情感染。 是想故地重游吗？ 即便不想看见她，即便恨她，还是想带她来看看，两个人曾经一起走过的地方？ 跟在女人身旁，亦步亦趋。 “小岚，对不起，当初违背你的意愿丢下你，是我的错。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原谅我，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怨气，朝我发泄就好，你不要伤害敏敏，好不好？”捉住对方手臂，恳求，“你不要伤害她，我求你……” “我为什么恨你？” “……” “你有什么，值得我恨？”对方停下，终于扭头看向她，“别太看得起自己。” 唇微张，浑身僵硬。 直到听到机械的声音，恍然扭头，才发觉—— 身边，便是那座摩天轮。 四年前，就是在这里，目送她最爱的人，走上那个微微摇晃的车厢。 就是在这里，即使痛到无以复加，也要狠心舍下对那个人的所有感情，彻底离开。 cao控室里，只有一个人在，见到她们时恭敬敬礼。 下意识想走。 但她知道，她走不了。 脚步停住之时，手腕被用力攥住了。 由前方的背影带着向前。几秒的时间，她被迫站在了缓慢移动的车厢前。 她能感觉到身后的，锁在她身上的视线。 而面前下沉的车厢，就像是无底的阴暗陷阱，令人无法挪动半步。 手心，渗出了汗。 “别怕，我也会进去。”身后的声音靠近了，没有情绪的安慰，“……我不会像你一样，一个人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