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圣诞

    12月两场寒风吹过,冬至和平安夜悄然来临。谢引棠在宽大的校服里套了厚实的毛衣和棉袄,虽说在冬日里出生,可是因为体质特殊,每到这个时候他总是手脚冰凉。离开了温暖的室内,他就只能把自己裹成粽子。

    “明天周五,晚上你有时间吗?”何哲在大课间的时候约谢引棠到教学楼后的小树林。

    跟对方谈了两个月的清水恋爱,总是只能亲亲摸摸就罢了,何哲有些不满足于此的心痒。第二天就是圣诞节了,他想和谢引棠玩点不一样的。

    少年的小脸藏在兜帽里,寒风刺得脸颊微微发红,如瓷娃娃一般玉雪可爱。谢引棠仰起头,说话间白色的雾气便从口鼻里溜了出来,“明晚不是有自习吗,怎么了?”

    何哲左右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便上前一步捏了捏谢引棠的脸,“圣诞节,带你出去玩。”

    是出去玩还是玩他,何哲才不会明说。

    早上的时候班主任刚在班里宣布今明两天晚上都要小测,讲台下的少男少女们到底是藏不住心事的,听到安排便小声sao动起来。洋节只是跟风,主要目的还是想和朋友或者对象偷偷庆祝一下。

    谢引棠思考片刻,这种时候偷溜出去肯定尤其显眼。不过他成绩好,如果大大方方地跟老师请假,大概也不会被为难。看着何哲期待的目光,他便点头答应了。

    计划成功一半,何哲愉快地搂了搂谢引棠,在树后不显眼的角落里揽着人亲了好一阵子,有些激动又有些期待明晚的到来。

    可惜天不遂何愿,圣诞节当天何哲的meimei突发急性肠炎进了医院,父母又远在外地赶不过来,身为哥哥的他只好跟老师请了假去陪护。在校门口告别谢引棠后转身的刹那,阴云便爬满了他整张脸。何哲捏紧了口袋里的塑料包装,咬牙切齿地上了去医院的出租车。

    好运没有眷顾何哲,倒是被留在学校的其他学生们赶上了。晚上七点整,随着几声此起彼伏的惊呼,教学楼骤然黑了下来,清州一中的孩子们稍停片刻便爆发出更高声的欢呼雀跃。讲台上的老师扯着嗓子维护纪律也是无人理会,只能无奈作罢。

    学校停电了!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过节!

    谢引棠和许毅舟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怀疑学校的电闸是不是被哪个胆大的学生给拉掉了。等到电工紧急排查了电路,打过了电话才知道原来是隔壁街修路挖断了电缆,整个苗慧路东侧都停了电。这一时半会儿怕是来不了,班主任收到学校指示便回班公布了放学的喜讯。

    “要不要去游戏厅?”就着走廊上一点零星的应急灯的光亮,许毅舟开始收拾起书包,他家就在学校后面不远,此时肯定也一样停电了。

    谢引棠摇了摇头,他从来不会去那种吵闹拥挤的地方,今天过节,肯定是人山人海。“我出去打个电话,喊司机来接我回家。”

    *

    说要回家的人现在正坐在新起点发艺的外厅沙发上玩俄罗斯方块,整条街都是黑的,除了段照松这里。不过今晚店里没有客人,大概都出去过节了。谢引棠本打算去医院陪陪何哲,可一想到对方在人前就和他保持距离的样子便打消了念头。

    陈波在谢引棠的身边看着他玩游戏,上一把他很快就输了,只能把游戏机让出来。停电的夜晚没信号看不成八点档,老板这里亮着灯是因为屋后有一台小型发电机。不然没有了取暖的小太阳,畏寒的谢引棠也不会留在这里了。

    “喝点这个吧,暖一暖。”段照松在谢引棠游戏的间隙递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

    清新甜美的果香飘到鼻尖,他把掌机放在大腿上捧着杯子往里看,熬煮变色的果rou沉在杯底,看不出原样。谢引棠凑近了些,热热的水汽烘得鼻子很舒服。

    “尝尝咯,这个是段叔独家秘制,蜂蜜柚子茶。可不是外面小卖部卖的那种,纯天然低糖无添加,含有丰富的……”陈波竖起一根食指开始滔滔不绝地背起了广告词。

    段照松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收拾起了外厅。

    喝过几口热茶后,谢引棠重新拿起游戏机开始闯关。也不知是不是真像陈波说的那么灵,他感觉鼻子不像刚来的时候那般不通气了。没想到段照松除了理发以外烹茶的手艺也不错,他看着对方忙碌了背影挑了挑眉。

    说不清是谢引棠运气太好还是陈波运气太差,每次垒了很高的方块后谢引棠总能等来系统赠送的竖棍三连发。陈波只能看着骤然清零的屏幕羡慕嫉妒恨,谢引棠看着他渴望的眼神便按了暂停把游戏机还给了对方。

    他起身活动了下四肢,发现段照松不知何时进了里屋。谢引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便看到男人正背对着房门靠在书架旁,戴着眼镜在看书。

    这是谢引棠第一次注意到段照松的背影,他穿着深灰色的棉服,肩宽腿长,很少有人在他这个年纪还没有发福的。他的头发理得很短,坚毅的侧脸线条一路延伸至下颌,微微冒头的胡茬给他平添一丝野性的味道。不似平日那般温和。

    他看得认真,没有注意到谢引棠靠近。

    “追忆似水年华?”谢引棠轻声问道。

    段照松瞬间从书页上抬头,迎着房内和屋外色调不一的灯光和少年对上了视线。他以食指做书签夹在了纸张之间,垂眼看着谢引棠道,“嗯,你看过吗?”

    谢引棠当然没看过,除了老板手里的,书架上还立着好几册,他一向对这种国外大部头不感兴趣。少年摇了摇头问道,“讲的什么?”

    “嗯……一个人的生活经历,一些回忆,还有幻想。挺晦涩的,看了几次除了他吃的那个点心别的东西我也没太记住。你大概看不进去。”段照松憨厚地笑了笑,摘下眼镜捏了捏山根。

    其实作者关于回忆和味道的描述令段照松挺有共鸣的,他曾不断尝试去还原十几年前吃过的那些菜的味道,只是为了让一些抓不住的回忆能在他的心里多留一段时间。不过这些东西,他也不打算告诉谢引棠了。

    少年了然地点点头,伸出手也想拿一本下来翻翻。只是随着他抽出第三册时,一个不起眼的小簿子也跟着从书架上掉了下来。段照松还没来得及阻止,内页的内容就这么摊开在二人的眼前。

    那是一本记事本,古早的装订和泛黄的纸张都告诉谢引棠这东西有些年头了。打开的那两页上写满了同一个名字,看样子整本写的应该都是这些,字迹工整得一丝不苟,倒像是小孩子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段念安

    男人赶紧俯下身子把它捡了起来,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放回原位。

    段念安……谢引棠在心里默默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不像段照松哥哥的名字,难不成是他哪个亲戚小孩?毕竟他从没听段老板说过自己有妻子孩子。

    “不早了,我该回家了。”看着段照松有些尴尬的揉了揉鼻子,谢引棠没有再问一些让对方不好回答的问题,“可以借用一下电话吗?”

    *

    电缆抢修还没结束,苗慧路也封路了,车开不进来,谢引棠在电话里和司机约好了上车地点。

    街边的路灯还没通上电,八点过后的冬夜又黑又冷。段照松不放心谢引棠摸黑独行,拿了手提电筒就打算送对方到巷口。走到前台的玻璃拉门前二人才惊觉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门口的空地已经落白了薄薄的一层。

    圆形的光斑打在地上,段照松和谢引棠沉默地走在风雪里,不一会儿两个人肩头也积了些晶莹的雪花。此情此景原是难得的浪漫,只是身边的人却并不是能白头到老的那一个。谢引棠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初雪圣诞节,一个没老婆,一个有男朋友却不能相聚。

    段照松没有靠得很近,略领先半个身位先去探一探脚下的路,雪天路滑,他一直把手电筒对准谢引棠跟前的那一片位置。

    多年以后,谢引棠再度回忆起和段照松走过的这一截不足三分钟的小路,方知一切命中注定都是上天对他的馈赠。不论经历过再多的甜蜜和苦涩,段照松对他都始终如一的细致包容。

    还好是他,就该是他。

    就像里写的那样:当现实折过来严丝合缝地贴在我们长期的梦想上时,它盖住了梦想,与它混为一体,如同两个同样的图形重叠起来合而为一。

    转过街角,谢引棠看到了亮着大灯的私家车。他在路口挥别段照松,在男人转身的前一刻对他笑了笑,雪夜微光映得少年目若朗星。

    谢引棠道,“段叔叔,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