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燥热

    谢引棠迷迷糊糊转醒时觉得口干舌燥,他费力地掀开眼皮,眼前的环境令他陌生。

    身处的这间房子不太防潮,白色的天花板一角有几颗斑驳的霉块。屋内家具简单,除了他躺着的这张双人床和两个玳瑁色的衣柜,就只有被当作床头柜放在床侧的一张木桌了。墙上亮着一盏钨丝灯泡,墨绿色的窗帘被拉了起来,从室内看不见窗户有多大,也无法分辨现下的时间。

    昏黄的白炽灯晃得谢引棠头晕目眩,他条件反射地想干呕,可是喉口的灼烧感却又令他不由自主地干咳起来。桌上凉着一杯水,谢引棠很想坐起来喝了它,但此刻他浑身无力,也没精力去思考眼下身在何处,秘密有无暴露,好在肚子已经不再像昏睡之前那般疼痛难当了。谢引棠转了转眼珠,努力挤压着口腔,企图分泌一些唾液止渴。

    刚才半梦半醒之间,谢引棠的脑子里跑过很多画面。有何哲在餐厅里搂着自己喂果汁亲耳朵的,有对方送自己新款掌上游戏机的,有他去赴约之前先到发廊找段照松送蛋糕的……是了,段照松。自己昏过去之前好像也看到了段照松的脸,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

    出过汗以后衣服黏在身上有些难受,谢引棠想挪一挪身子。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苏醒以后的身体似乎又开始发烧了。

    当少年再次因为胳膊无力而瘫回床上时,房门被叩响了。

    段照松刚买完晚饭回来,卷着一身寒意进到房内,看到躺着的男孩睁开了双眼便快速来到床边半蹲在他面前。谢引棠的脸色不再苍白如纸,额角沁出虚汗,颧骨附近泛着薄红。段照松怕他是又发了高热,连忙就要去摸桌子上的退烧药喂给他。

    “段叔叔……”男孩虚弱的声音低不可闻,仿若被砂纸磨过一般干哑。

    段照松赶紧靠坐在床头扶起他,也不忘把被角给谢引棠掖好。男人用手背贴了贴谢引棠的额头,没有想象中的guntang才松了口气。他端过杯子递到少年的嘴边,低头柔声问道,“是不是渴了?来喝点水。”

    凉白开滑过喉管,如久旱的沙漠迎来一场甘霖。谢引棠靠在段照松的怀里,外套上残存的低温和刚刚咽下肚的凉水缓解了些许燥热,少年恢复了点力气,略侧过身环住对方的腰,把头埋进段照松的胸口汲取着飞速流失的清凉。

    谢引棠昏昏沉沉的,本能地就要去寻能让自己舒适的位置。盖在身上的棉被好碍事,甚至连贴身的里衣也变得碍事起来。他闭着眼蹙着眉,扭动起身子不停地往面前带着熟悉味道的胸膛里钻。他自觉坦坦荡荡,倒是苦了从他刚刚贴过来就浑身僵硬的段照松了。

    男人的两条胳膊滞在半空无处安放,谢引棠软成一滩水似的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前,令段照松噌的一下红透了半张脸。虽说都是男人,但是如此亲密无间的姿势还是让他无所适从。况且……他打从心底里还是觉得谢引棠和其他小伙子不一样,男孩像是堕入凡间的精灵,美得摄人心魄。

    段照松没来由地想到聊斋志异里那些书生夜半荒野碰到的绝世美人。看着谢引棠白里透红的侧颜,纤长微颤的睫毛,眉飞入鬓,口含朱丹。他觉得书里的那些鬼魅忽然一下子有了切实的长相,就跟怀中人一般无二。

    越想越远了,段照松猛地甩甩头强行拉回思绪。他把头转向一边,双手扣着谢引棠的臂膀把他往外推,一边又哑声道,“小谢……躺,躺回去盖上,小心着凉。”像个即将落荒而逃的结巴。

    “唔……热,好热……”谢引棠不满地嘟起嘴,眼皮仍未撩起。好不容易才在浅梦里找到一处解暑的清泉,他正要脱了衣服下水玩玩,又被一股陌生的力道拽离了岸边。他闭着眼睛抬手就要去掀衣摆,泉水就在眼前了,他一定要下去消暑。

    段照松手忙脚乱地给谢引棠捋好衣服,生怕他再度着了风寒。几年前买的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只收拾出来了这一间卧室,隔壁用来堆放杂物,虽是南方城市没有暖气没装空调,可是平时自己一个人住倒也能将就。因为少年的固执不愿就医,他只能贸然带谢引棠回了自己家,没想到病中的男孩会这么黏人,丝毫没有平时清醒状态下的距离感,现下段照松有些后悔也有些为难。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游泳……”谢引棠委屈地瘪起嘴嘟嘟囔囔,到底是谁这么狠心,他都热得汗流浃背了还不让脱衣服。男孩把重心交给了紧箍在双臂上的大手,艰难地撑开一条眼缝。透过濡湿的浓黑睫毛,他感觉到面前有一个熟悉又模糊的人影,谢引棠耍赖般轻点着头又往前倒去,再次扑进了段照松怀里。

    这次他更是变本加厉,柔若无骨的小手不断地在对方身上游走,神志不清的他此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引棠又觉得口渴了,他一边像小狗一样趴在段照松的胸口嗅来嗅去,一边吐出一点舌尖微微哈着气。“水……要……喝水。”他贴到了段照松的耳根,气若游丝地低喘。怎么会这么热又这么渴,谢引棠怀疑他被人扔到了沙漠里。

    段照松头皮都快炸开了,谢引棠刚刚居然毫无意识地舔了他的耳垂。男人半边身子都好似浸泡在酥麻的汤药里,他打着精神,强撑着理智才把缩成一团的谢引棠从怀里撕下来按回床上。

    谢引棠再次啜泣了起来,“呜呜……你,你为什么又要走?你……你要去哪里?”少年一边哭一边去扯贴身的衣袖,双手不得章法地在身上乱揉,不一会儿又伸向半空去找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讨抱。太坏了,为什么要丢下他走掉。

    段照松给男孩掖好了被角后便拿着茶杯做了逃兵,他在厨房里用冷水猛拍自己的脸。刚才谢引棠勾人又迷离的双眼,酡红的面容,沾着唾液的嘴唇,还有鼻尖额角那一丝晶莹剔透的薄汗,此刻都像是被揉在一起烧成了通红的烙铁,印在段照松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他抖着手去抓被扔在一旁的塑料杯,余光看到身下鼓囊囊隆起的一大团。这太离谱了,他从来不是个重欲的人,为何只是被一个半大的孩子抱了抱就会起这种反应,就像是吃了……

    灵光乍现,段照松猛地回想起中午在饭店里撞破的那件事。戴眼镜的男孩和他同伙的话言犹在耳,喝了那个东西以后就会乖乖听话,缠着他不放……只是当时谢引棠的应激反应,腹痛高烧让段照松一下子忘掉了。看来同伙没有说谎,那个药确实有效,只是药效的滞后性让此刻的段照松仿佛捧着一个烫手山芋,急得不知所措。

    段照松握拳击向脑门,刚才就不应该过医院而不入,就该带着谢引棠去洗胃,现下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段……段叔叔,叔叔……”主卧传来的轻呼令段照松骤然回神,他还记得刚刚出来是为了给谢引棠倒水喝,只是现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之后宛如万丈深渊,段照松望而却步,徘徊在门外迟迟不敢进去。

    理智的弦绷得死紧,潜意识里段照松知道什么才是君子所为,他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赶紧去外面打120找救护车把谢引棠送进医院。可是当门后再度传来少年温软的低唤时,段照松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了门把上。

    看一眼,我就再看他一眼……

    段照松也不知道在体内横冲直撞的那股悸动代表着什么,他自欺欺人地将此定义为关心,明知门后可能出现什么景象却全然忘了非礼勿视四个字。

    推开门后,男人被眼前所见震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