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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上欲字维结,温柔张网(四)

    顾听朝万万料不到许少充会问他既然不是执掌咸阳狱的官吏,那咸阳狱跑了人和他有甚干系?他既然看守内狱,那只要范绥回去了内狱一切安妥,他需要请什么罪?

    范绥深觉先生言之有理,当即决定继续回内狱蹲守殿下回来。

    天大的事情被许少充云淡风轻的三言两语一说,顾听朝快恍惚了,一想对呀,咸阳狱本来就和他没关系,他不要这么杞人忧天。

    扶苏回到秦宫就召见范绥,屏退左右,范绥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经过全说了,追杀的刺客显然是专属陛下的灰蛇组织,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又被告知了许少充的解决之法,扶苏沉吟思忖,他把范绥留下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果真自己一走魏曦冉险些出了问题,咸阳守卫加倍,长君侯的计划不能如实举行。

    范绥只好联系了长兄,里应外合才把魏曦冉弄了出去,听了范绥的回报扶苏心底冰凉,嬴政杀心何以如此之重?

    可他也清楚以灰蛇的实力,要是全力刺杀,连长君侯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或许嬴政还是留了情面的,所以老师才会提醒他轻描淡写就揭过此事吧。

    如果嬴政有心放过,他偏偏死揪着不放,只能激化矛盾。

    然而嬴政要杀自己的挚友,扶苏做不到无动于衷,想去质问,生生忍下来。

    嬴政选择对魏曦冉网开一面,只可能是顾忌着自己,那么现在他的反应就是最重要的,一旦他表示出愤怒不满,直接会催化嬴政的杀意。

    不得不说长公子真相了,实则嬴政没打算放过魏曦冉,真正顾忌的是范绥,固然嬴政有正当的理由处死范绥,可此举会逼反咸阳令范靖,还会使扶苏和自己生嫌隙,得不偿失。

    最要紧的是范绥不是情敌,单纯的一个属下而已,嬴政还不至于容不下他。

    举棋不定之际,终于让长君侯钻了空子,或许是天意吧,那就算了。

    张庭汇报完咸阳发生的嬴政早已一清二楚的事情后,伏于地上大气不敢出。

    “姚贾抱病,不能理事,从即日起,廷尉一职由你暂代。……此事到此为止。”

    意料之外的一道圣旨让张庭有点懵,在赵高的催促下他才回过神接了旨意,还有这么好的事,失职了非但不受到惩罚还能加官进爵?

    张庭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抱着圣旨退下了,脚像踩到棉花上一样的不真实,只觉荒唐。

    陛下到底作何想的?

    在处置魏曦冉越狱的事情上,嬴政罕见的犹豫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人不处置难消他心头之恨,可参与者谁都不能动,很让人恼火。

    掌中玉骨珠转了又转,嬴政下令:“宣顾听朝来见朕。”

    顾听朝首次面圣,战战兢兢小心应对,许少充的话深深的刻印在他的脑海里,于是坚称无辜,他本就只管内狱,现在内狱是空了,但范绥是殿下派人领走的,最重要的是殿下都夸他差事做得好呢。

    “长公子夸你差事做得不错?”嬴政神情莫测,那小狡童收买人心的本事还真有一套,没见几次就把顾听朝也收买了,生死置之度外的给他卖命。

    这点他倒是想错了,顾听朝不过是报魏曦冉的恩情而已。

    顾听朝附和也不是,否认也不是,额头的冷汗滴到地上形成一个小水洼,他深知陛下既然叫他来就是掌握了一切,心理承受的煎熬更大。

    可若是他承认了,那就是铁板钉钉的死罪,殿下也救不了他,咬死了否认还有一线生机,只不过这生死都掌握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摩挲着骨珠光滑的表玉,书房里一片压抑至极的死静后,嬴政终还是选择成全了扶苏,冷声道:“罢了,罚俸一年,还去做你的县丞吧,永不得入咸阳为官。”

    “谢陛下恩典。”一个头长磕在地,顾听朝知道自己的命保住了。

    “退下吧。”

    “是。”

    出了宫,顾听朝紧绷的骨头才松懈下来,他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生出劫后余生的后怕,差一点点他就再也看不到了明日了。

    处理完国务,嬴政命赵高去宣扶苏,步兰殿内没有长公子的身影。

    原来扶苏的老师送来一幅字贺祝他加冠,深情重义的大殿下感动不已,马不停蹄的带着厚礼登府拜谢,赵高晚了一步。

    许府。

    猗顿公子遥遥望见扶苏跨进门,起身便迎,一面走一面大笑连连,“虚之,你总算露面了,我就说先生亲自下厨,他一定准来,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随手接过扶苏手中的长匣子,猗顿原回身对席上的另一位公子说:“若明你瞧,我猜得准不准?你欠我二十金,不许赖账。”

    扶苏笑骂:“好呀,你们两个拿我对赌。”

    “快一月不见你了,你都去忙什么了?咦,你这脖子上是什么?红红的……哦,我知道了。”

    猗顿原拉长了尾音,笑得一脸促狭,勾搭着扶苏的肩背,“嘿,我说你怎么一消失就是大半月的,感情是回去成亲了啊,瞧瞧,尊夫人的痕迹都留在身上就出来了,是不是个令你难以消受的奇女子啊?”

    扶苏下意识捂住了脖子,脸腾得红了,心底暗骂嬴政属狗的,那么喜欢咬他,还偏要在衣服遮不住的地方,什么癖好!

    “哈哈,虚之脸红什么,我说错了么?”

    “去你的吧。”扶苏笑骂着踢他一脚。

    尊夫人没有,可不小心招惹到的那位确实让他吃不消得很。

    齐仁惊奇的凑过来看,果真见领口之下还藏了不少惹人遐想的痕迹,半遮半掩的,更显得暧昧非常。

    “虚之你可以啊,一声不响的抱得美人归,来告诉为兄,美人长得如何,性情如何,何方人士,为兄为你参详参详。”

    扶苏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免了免了,快别打趣我了,老师呢?”

    猗顿原道:“先生在厨房,听说你要来,特地煮了你爱喝的鱼汤,我们都是沾了你的光呢。”

    扶苏怕被纠缠,抢过匣子就去找老师。

    咸阳聚集六国商社,猗顿氏原是鲁国人,经盐商和牧畜成为巨富之家,财富可敌一国的庞然大物。而齐氏则是齐国商旅的代表,两族素有往来,世代通婚。

    这二人是扶苏化名杜若混迹民间认识的朋友,都是性情中人,豪爽大方,最是奉行英雄不为出处的那一套,让扶苏省却了不少功夫。

    当年初和许少充见面,老师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固然他一直小心低调,猗顿原和齐仁或许也对他的秦国贵族身份也有所怀疑,不过他们从不提及,这点着实令扶苏动容。

    孟子曾云:“君子远庖厨”,许少充没有明确的信仰,偏向法家,最厌那些虚伪繁节,君子既要食烟火,又要远离,只显得虚伪又做作。

    年少时扶苏受太子傅府的老师们教导,接触过的儒家学说最让许少充不耐烦,他认为有一些说学不建立现实的基础上,而是空中楼阁,侃侃而谈。

    当今乱世,不以法制,妄图谈什么仁义礼教,简直痴人说梦。

    无怪乎孔子周游列国,没有一个君王愿意接纳他,用他的儒家学说治国。因为在战火纷飞的时代,图一隅安宁都难如登天,空谈仁善只会把自己变成别人刀俎上的鱼rou。

    秦国崇尚法家,嬴政也一直以为治世根本,早年间发现扶苏太仁,对一个未来的储君而言不见得是好事,然而他又狠不下心硬逼着扶苏学法家。

    直到许少充出现,扶苏此人易受他所钦佩的人影响,少时习武,聂申收服了他,于是他对聂申言听计从。

    他敬佩赵允的渊博学识和平易近人,于是跟在赵允身后一口一个先生。

    再到如今的许少充,那更是打心眼里的佩服,连嬴政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许先生一句话比他下一道圣旨都管用。

    “老师,你看我给你画的画像,像不像?”扶苏也不管一屋子的烟火,直接展开了画像。

    凭心而论,画中人和真实的许老师差别还是有一点大的,而扶苏也只有看到真人一比才看的出来,忙忙要收起来。

    “这幅画得不好,我回去再练练丹青。”

    许少充拦住他,“老师就喜欢不像的画,画嘛,重意而不浮于表,我看这幅就很好。”

    许少充满意点点头收了起来,无意间瞥见了扶苏脖子上的吻痕,眼瞳里掠过一抹诧异,笑问:“杜若有心仪之人了?”

    扶苏闹了个红脸,“没有,怎么连老师都这样,我来是有正事想请教老师的。”

    许少充温和的摸了摸扶苏的头,“好,那就吃完了再谈正事,我打算离开咸阳回兰陵去,正想和你告个别,一直没机会见到你,今日就当是给老师的饯行酒了,可算等到你了。”

    “什么?你要走!”

    有魏曦冉的前车之鉴在,扶苏第一反应就是嬴政从中作梗,一股怒气陡然涌上心头,难以自控,嬴政未免太过分了,要把他身边的人一个个都逼走吗?

    许少充料到他会惊讶,歉意地道:“早就有这样的准备了,只是担心你,才拖到了现在,你老实告诉老师,消失这半月,到底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都过去了,但老师你要离开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人和你说了什么话,让你不得不走?”

    “和别人无关,是老师自己的决定。”

    他这么一说,扶苏无端更加确信有嬴政的功劳了。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扶苏心情不好,勉强压着,回到宫里就压不住了,可巧嬴政还送上门盘问他去哪儿了,为什么出宫不和怎么说一声,顿时点燃了导火索。

    扶苏猛的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抵在桌子上,咬牙质问:“父皇,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嬴政变色,皱了皱眉,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小狡童,你怎么了?”

    尖牙咬磨着下唇,扶苏忍回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他不能提魏曦冉。

    满心烦躁无处发泄,恨恨的踩了嬴政一脚,犹不能解气,咬牙切齿地问:“老师突然要离开,和你有关吗?”

    嬴政的脸色一厉,一字字道:“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朕说没有关系,你是不是不信?”嬴政死死盯着扶苏,脸色很是难看,“扶苏,你竟然为了别人来质问朕,许少充要走,都是朕的错吗?”

    扶苏烦躁极了,“他突然要走!之前从来没有说过,他为什么要走?”

    “所以呢!”嬴政厉声打断他,忍无可忍,骤然爆起,扼住扶苏的脖子将他反压到身下,气红了眼珠子,“没良心的小竖子,朕真想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