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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上将怒不怒,为之奈何(一)

    一袭淡竹青袍的许少充被满脸堆笑,谄媚客气的赵高迎进小书房,掀开帘子躬身道:“先生请,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有劳公公了。”许少充神态如常,抬腿迈进了书房,屋内并未见到如赵高所说等候多时的嬴政,也不惊惶,静立在屋子中央等候着。

    估摸有了一盏茶的时间,嬴政方从他身后的书架后出来,淡淡道:“许先生久等了,朕临时有些事要处理。”

    许少充并未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一跳,从容的转身行礼,不卑不亢,“草民参见陛下。”

    嬴政自他身侧走过去,到案前忽拿目光扫了眼书架之后的大屏风,唇边冷冷的勾起了一抹弧度,转瞬敛去,转看向许少充,“先生请起。”

    许少充站起身,不似寻常官吏见天子微弓起身子,他的脊背笔直得如一柄刚锻炼而成的青锋宝剑,丝毫不知折腰为何意。

    嬴政欣赏他一身傲骨,也最烦他清冷避世,自高于人的姿态,扶着书案思忖。

    许少充安静的等他处置自己,既不问他为何召见自己,也不担心自己的处境,一派漠然,好似即将可能到来的福祸都全然与自己无关。

    嬴政淡声开口:“论起来扶苏拜你为老师,你也不算白身,朕封你一个太子右傅,赐你府邸,你若嫌为官多事,朕特许你只教扶苏一个学生即可,你意下如何?”

    许少充毫不犹豫道:“还请陛下恕草民无礼,草民无心仕途,枉入咸阳数载,如今只一心想还故乡安享晚年。”

    嬴政挑眉,“先生年岁不足三十,正当盛壮之年,何谈养老一说?”

    “草民少年立誓,绝不为官吏,志小且愚,难堪大任,太子右傅需得是国之栋梁,草民不敢冒领。”

    见许少充说的没有余地,显然这也是他内心所想,嬴政于是道:“也罢,朕也不能强人所难了,然先生之才学,一个小小的太子右傅朕都觉得配不上先生。这样好了,朕封你千户,拜你上卿,官职任你挑选,你看如何?”

    许少充面庞微沉,“陛下以为草民是矫情谋官职吗?实不相瞒,草民不愿做什么千户侯,一无军功二不能为百姓谋福利,受之有愧。草民只愿回到兰陵,专研学术,还是那句,仕途此生与我无缘了。”

    嬴政默然片刻,道:“倒是朕轻看你了。可你在咸阳也能专心学术,还能指教扶苏,为何一定要返乡呢?”

    “咸阳虽好,终不是草民的故乡,草民只是想家了而已。”

    世上还真有不图名利,不图钱财的清高之士,嬴政再问:“不论朕如何留你,你都一定要走是吗?你就不怕抗旨吗?”

    许少充闻言一跪,大有一种想杀就杀的气势,斩钉截铁地道:“陛下,草民一介卑贱之躯,难登大雅之堂,恳请陛下放草民离开咸阳。”

    嬴政沉声问:“可是有人迫你不得不走?”

    “绝无任何人所迫,一切出自草民本心。”

    片刻后,嬴政微微笑了,上前扶起许少充,“先生勿怪,只是扶苏突闻你要离开咸阳,非常不舍,求朕想法子留你下来,眼下看来是咸阳太小,留不住先生这尊大佛了。既然如此,那朕只好赠千金做盘缠,再派专车送先生归乡了。”

    “万勿如此,草民不想惊扰乡里,望陛下恩准草民安安静静离开就是。千户都不在草民眼里,还吝惜千金之数吗?”

    嬴政定定得看着他,轻叹道:“朕若不允未免不通情面,正好兰陵县令一职出缺,先生切不可推辞了,造福乡里,也算一件快事。”

    想了想,许少充还是拒绝接受,虽然再推脱下去就显得不识好歹了,但他有自己的坚持。

    嬴政劝说无果,只有作罢。

    “先生坚持,朕也不能勉强。”嬴政朗声叫道:“赵高,替朕好好送送先生。”

    赵高慌忙进来,“许先生请。”

    许少充对嬴政深深一拜,扬长而去。

    嬴政目光深邃送他背影,低嗤一声,“迂腐!”

    步到书案后坐下,捻了笔还未写一个字,突然掷了笔,提高了声音:“扶苏,还不快给朕滚出来!”

    大屏风后缓缓折出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扶苏有些低落,想不通为何老师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咸阳,官职爵位都不能使他动心,也不能为他留下。

    嬴政目色沉沉,“过来!”

    扶苏垂头丧气的朝他走去,有气无力的叫了声:“父皇。”

    嬴政恨恨的拽过他,“他要走就走,值得你伤心?还跑来质问朕,怎么样,现在看到了吧?朕许他千户侯,封他上卿他都不屑一顾,如你所愿了?”

    扶苏不无委屈,低眉顺眼道歉,“唔,父皇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呵,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嬴政捏着他的脸把他的嘴都捏得嘟起来,扶苏被捏疼皱眉,懈了力咬牙道:“你再有下次,看朕怎么收拾你。”

    “那他为什么非要走呢?”

    一肚子又被点燃,嬴政恼怒低喝:“闭嘴,不许提他了,给朕磨墨!”

    扶苏委屈巴巴的站在他身侧望砚台里添了勺清水,然后慢慢研磨起来,非常消极怠工,活似心都飞出去,要好好质问质问许少充。

    嬴政最看不得他这样,将他拉到膝上摁着,捏着他的下巴抬高他的脸,很是不悦,“扶苏,朕都没罚你,你还委屈上了?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跑来伤朕的心,朕不会难受吗?”

    扶苏抿了抿唇,沉默了。

    即便在许少充一事上是扶苏误会了嬴政,可不代表嬴政无辜啊,既然他也知道被伤害了不舒服,那么他对付魏曦冉,逼迫自己的好友时,自己又情何以堪?

    “想什么呢?”手劲一大,掐得扶苏叫疼,嬴政怒气难消,又实拿他没办法,打舍不得,骂也不能骂,越大越不乖顺了,天天和他作对。

    “朕宠着你,纵着你,不是没有底线的,你最好记清楚,再也不许你因为别人来和朕闹脾气,在你心里朕才是你最重要的,知道吗?”

    扶苏鼓起勇气抗议,“那,那你也不能要杀我朋友。”

    嬴政笑容变得冰冷,“朕杀谁了?魏曦冉?呵!朕要真想要他的命,早就有一万种方法弄死他,但你知道为什么朕还能让他活着吗?因为你。”

    扶苏被他的表情刺到,仍然嘴硬道:“哼,总之……先是你不好,我才会怀疑你的。”

    嬴政被气得脑仁发疼,一时口不择言起来,“朕要是不想对你好,早把你关起来了,谁也不让你见,就把你锁在朕的床上,连衣服都不让你穿,天天裸着身子等朕的宠幸。”

    说到最后幻想那幅场面,居然有些心动,眼神都变得危险。

    扶苏气得浑身发抖,小脸一阵红一阵青,一巴掌打在掐着自己下巴的手背上,恼怒异常,“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你简直混账!”

    “小竖子,敢这么对朕说话,你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账。”

    嬴政哼笑了声,抓住要跑的扶苏扣入怀里,拍了拍青年的脊背,和软了口气,“好了,朕不会那样对你的,你听话些,别成天没事给朕找气受。”

    边说着边拿起笔捏着扶苏的脸蛋画了上去,扶苏哪里肯,于是嬴政威胁道:“乱动就把你衣服也扒了,全身都画上。”

    扶苏恼得要命,好歹是个皇帝了,能不能要点脸,脸皮是那么奢侈的东西吗,一国的皇帝都受用不起了?

    三笔两下的将扶苏画成了小花猫,嬴政满意自己的杰作,吹了吹墨,反扣住扶苏的手腕剪在身后,“再闹就这样治你,不许擦,更不许洗了。”

    长公子岂会听话的顶着一个花猫脸,使力从嬴政的怀里跳下来,跑到屏风后就用清水洗了脸,初画上的墨不难洗。

    嬴政也知晓他性子,却不阻拦,拿起书简看了起来,听着后面的动静勾唇一笑。

    抹了脸扶苏就跑了,急急忙忙的去许府,许少充向他再度解释了一番,婉言谢绝了他,坚持要走,于是扶苏彻底没法了。

    沮丧的回到步兰殿,公子高和公子将闾这对活宝吵吵闹闹的闯进来邀请他一起去骊山行猎,扶苏被他们三言两语一逗,心情变好起来,立刻就答应了。

    但是皇家猎场需嬴政的手谕,所以两兄弟才来想请扶苏想办法,他们可不敢和嬴政提,因为只有在扶苏面前父皇才是最好说话的。

    有人声称在骊山看到了一只白鹿,稀罕得很,扶苏想去见见,但白天才和嬴政闹脾气,拉不下脸去找他。

    自他们发生关系后,嬴政基本上晚上都会来与他同榻而眠,扶苏不是很想做哪些床上的事情,会让他羞耻自己越发没有下限了。

    这天晚上也不例外,章台宫没人嬴政便直接来了步兰殿,扶苏还未睡,捧了策书等他。

    “明日再看。”嬴政心情不错,抽掉他手上的书简,俯身就抱。

    扶苏扶着他的肩,忙道:“等等,父皇,我想和你请道旨,许我去骊山行猎好不好?”

    “哦?为什么要去打猎?”

    “突然想去的,你就说成不成吧!”

    “性子越发大了,问一句都不能了?”嬴政将他丢到床上,抬手解自己的腰带,睨着扶苏:“朕是现在就写手谕给你还是明日写?”

    扶苏喜形于色,“你同意了?”

    抽出腰带,嬴政微微眯起眼,轻笑:“朕能不同意么,不依了你,你不是又要和朕置气了吗?和谁一起去?”

    “二弟和三弟。”

    “朕就知道是他们挑事,去吧,去玩玩,但是要记得早点回来。”

    “谢谢父皇。”

    将雀跃的扶苏笼于身下,嬴政眸色转深,摩挲着那修长的脖子和精致的脸庞,声音逐渐低沉,“谢?只是口头上谢吗?”

    扶苏生出不安得往被子里缩了缩,呐呐:“对,对啊,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