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下龙阳倾国,危机潜藏(二)
细雪飘飞,北风呼啸,秦宫内一众宫人簇拥着赵七子往章台宫而来。 赵七子是后宫沉寂后突然冒出来的一位新宠,没有后台背景,嬴政拿她当个打趣的。 她对自己的身份心知肚明,原不做念想,谁知她竟然怀了身孕,一夕之间身份就大不一样了,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许多。 人最怕的就是有了欲望的源头,一切皆从欲字起。腹内有了贵子,又是宫中唯一有身孕的,虽然位分低,但讨好她的人络绎不绝,都要踏平了宫门的门槛,终于也让她体验到了一把人上人的感受。 自恃身份贵重,奉承她的人又多,行为也不免嚣张跋扈了起来,如今后宫之中除了她,再无旁人敢不经宣召就直奔章台宫,都生怕大王没见到反给自己添加了一个禁足的罪名。 章台宫寝殿和外面不是一个世界,温度比较宛若两方天地。 刚刚蹒跚学步的扶苏首次见到传说中的雪花喜出望外,欢天喜地的要出去玩,接了一脑门的白绒,央芙怕他冻坏了,也顾不得他的不满硬是将他抱了回去。 雪落无声,夜晚益发静谧,嬴政刚睡下。他睡眠很浅,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扰醒了他。 央芙悄悄的把扶苏抱回他的小床里,扶苏睡觉不安分,原是睡在嬴政床上的,不是他闹醒了嬴政就是不小心滚到了地上,疼得哭了几声再把嬴政吵醒。 婴儿的小床就贴着大床摆放着,央芙不得不承认嬴政对公子是很上心,但好像过分上心了,有许多人日夜照顾,扶苏在偏殿即可,实在没有必要非挤在一室。 扶苏的脚还未沾到铺子,刚一靠近嬴政就醒了,顺手将他接了过去放到床内侧,用一角被子给他盖上,摸到他衣服都是湿的,冷眸一睁,睡意全消。 “衣服怎么湿了?” 央芙硬着头皮回答:“回禀大王,公子方才在外面待了会儿,外面下雪了,公子喜欢得紧。” 嬴政看了看冲他讨好笑的扶苏,捏了捏山根,“罢,他没见过雪自然新奇,放几个陶罐接一晚上明日给他玩就是了,取一套寝衣来。” 央芙很快就捧上来一套崭新的小衣服,识趣的退了下去,早些时候都是宫人给小公子换衣服,虽不知缘故,不过好像小公子不是很情愿配合的。 被嬴政发现扶苏的小别扭后,他免不了嘲笑几句,却也不让她们经手了,正常情况下都会亲自帮扶苏穿上,果然小公子就配合许多。 再等扶苏长大一点,慢慢学走路了,嬴政就教他自己穿衣服。反正在嬴政看来他的孩子聪慧过人,比旁人家的孩子多走几步也属正常。 换好了寝衣扶苏翻来覆去没有睡意,睁着大眼睛清醒的很,搅得嬴政无法入眠,没好气的把他丢下床让他自己玩去。 寝殿内温暖过人,单穿一件衣服也不觉得寒冷,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十分怕冷,所以今年取暖的温度都比往年高上十几度,章台宫当差的宫人们有幸收获到了冰火两重天的体验卡。 脖子上的平安扣被扶苏当成石头左砸砸右敲敲,他对周围的一切都表现出了莫大的好奇,恨不得把所有的都拆开看一看内部结构。 后是很少有这么多精美有完好的东西了,人类的文明发展到了一定的程度,包括象牙塔里的一切,总给扶苏一种冰冷的感觉。 稚嫩的膝盖无法完美的承载一个婴儿的体重,扶苏走了不几步就累得要坐下来歇一歇,当有人在旁边的时候他就很要面子,坚决不学爬,守卫着骨气。 家具的边边角角,座椅板凳的腿都用软布包缠了起来,以免伤到了章台宫内唯一的好动儿童。 因为扶苏的身体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所以嬴政并不担心他能跑出去,更不担心他会丢,即便一时再不见也不担心,一定是在哪个角落玩累了窝着睡一觉,饿了就爬出来觅食了。 三折水墨玉屏风隔出一片小小的天地,这里面堆满了扶苏辛苦收集来的宝贝,有嬴政送他的玉饰和他从嬴政衣服上扣下来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了。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宝山里,浑然未觉殿内多了个人,忽然听到一个娇嗲的声音柔柔的叫了声“大王”,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 脑海里的警铃声立刻拉响,又来了,那个女人又来了! 扶苏对来人抱有了十分的戒备,他再没常识也知道这女人是谁,大晚上的来找嬴政没什么好事要干。 嬴政以为扶苏早该忘记的郑姬被他牢牢的记得清楚,是以在扶苏的观念里嬴政其实挺不厚道的,不管自己的生母就算了,还和另一个女人勾勾搭搭。 他若看不见就算了,但要他看见了却闭上眼睛装瞎子,他是做不到的。 气鼓鼓的小扶苏握紧了脖子上的玉佩,随后手脚并用的爬下小榻,转出屏风藏在一个大花瓶后面监视两人。 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嬴政对赵七子深夜跑过来大献殷勤的态度较为冷淡,可能是她来的过于频繁,每次找的理由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有新鲜感了。 嬴政对她的出现表现的淡淡的 这让赵七子有点挫败,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又说是肚子里的孩子想父王了。 赵七子早听说了嬴政宠爱唯一的小公子,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以为嬴政一定是很喜欢小孩的。是以她对腹内的孩子寄托了十二万分的期望,每天做梦都盼着一朝得一个贵子,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她并不知道经历了一连串的事情后,嬴政对其他嫔妃的腹内孩子期待欲下降了许多,因为宫内孩子的诞生率并不高,夭折率更是吓人。 即便显得冷血无情,嬴政也无法再像期待之前那几个孩子一样再抱有太多期望了。 再加上身边就养着一个,至今为止还算满意,于其他的孩子需求自然就又降低了许多。 嬴政任由赵七子把他的手拉到她肚子里上抚摸,视线扫了一圈室内,没看到理该出现在视野里的小家伙,想得却是扶苏去哪儿了。 赵七子依偎在嬴政怀里,一脸娇羞甜蜜的憧憬着未来,“大王,你说给我们的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啊?” 嬴政的反应淡淡的,“都好,你想取什么就取什么。” “妾身听闻大公子的名字就是大王取的,大王可不许这么偏心啊,只疼爱扶苏公子不疼爱妾身生的孩子了。” “不会。”嬴政不喜欢用未来的东西来和现在已有的作对比,这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赵七子喜不自胜,“大王会更疼爱妾身的孩子吗?他一定很像大王,像大王一样威风,帮大王打天下。” 嬴政缺乏安眠,精力不旺,抽回手靠着床头反问赵七子,“你又如何知道的?做梦看见的吗?” “妾身只要一想就知道,大王……” 嬴政淡笑:“要不是秦国没有国师,朕都想给你换个职位了。” 赵七子娇羞道:“大王就爱取笑妾身。” 两人越说越和洽,至少表面上如此。听得扶苏很不是滋味,他前世没有体会过父母之爱,这一世侥幸得到后就不愿再失去,不能给一个人希望再让他绝望,这样太残忍了。 扶苏忿忿地想,如果嬴政有一天真的厚此薄彼了,更疼爱其他的孩子,那他也不要嬴政了,他还有生母,他情愿和母亲一起生活去。 一枚玉珠滚落到地上,陷进厚实的地毯里,发出的声音并不大,嬴政瞬间就锁定了声音的来源,叫了声:“扶苏,去哪儿了?出来。” 扶苏弯腰捡起玉骨珠,咬了咬下唇,不太情愿的挪了出去,两道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其中的一道含有的善意很少,更多的是探究审视,隐约还带着不屑。 赵七子不喜欢他是必然的,没有一个母亲会喜欢和自己孩子争宠的存在,我见青山多鄙厌,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两相不喜,可一方却偏要装出欢喜和蔼的模样。扶苏可以任性的表露出自己的喜好,赵七子不可以,她迅速收敛好了自己的敌人,对扶苏招手,“来,小殿下,吃不吃饼?” 扶苏想对她翻个白眼,背对着她坐到了地上转珠子玩。 赵七子回头叫了声大王,想问小公子为什么不理她呢? 然而嬴政也没理会她,掀了被子直接下床走到扶苏身后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扶苏伸着小胳膊要捞珠子,嘴里说着,“还有,还有……” 嬴政只好顺带捡起了珠子,塞到他手里,“不许坐地上,会受凉。” “哦。”扶苏闷闷的把玩着珠子,一个不察又弄丢了,再要去捡,嬴政不耐烦的把他往床里一塞。 “该睡觉了。”嬴政对咬着帕子羡慕的赵七子说:“你该走了。” 赵七子恋恋不舍的起身离开,好巧不巧的一脚猜到了珠子上滑了一下,差点跌倒,惊叫中被嬴政拽住了胳膊拉了起来。 还不等她开口哭诉,嬴政就很不悦的训斥:“走路不看路吗?明知道有东西还要往那上面踩,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居然都这么不小心吗?” 赵七子懵了,她还以为嬴政至少会安慰她几句,这样一想就觉得更加委屈,瞬间眼泪盈眶。 嬴政不理会她的眼泪,缺眠导致头疼,直接唤来人,“赵高,送她回去,你以后没事就好好在自己宫里待着,有了身孕还大晚上往外跑,出了意外怎么办?” 赵七子哀哀泣泣的被赵高客气的请走了。 扶苏看得舒心,嬴政什么眼光啊,这女子比不上母亲一个手指头,虽然他已经不太记得母亲的样子了,但是本性里天然会这样认为。 嬴政捏了捏扶苏的小脸,正瞧见那小脸上得意的笑,嗤笑道:“这么小的东西就学会吃醋了?不开心了?” “哼。”小娃娃一甩下巴,小身子一滑,溜进被子里蒙起脑袋。 嬴政把小人捞出来,笑着说:“父王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小扶苏,你记得,就算父王以后有许多个孩子,但是没有人可以替代你,懂吗?” 扶苏认真的想了想,竟然问:“那,那你为什么要许多个孩子?” 这是个好问题,嬴政无法作答,被那双灼灼的大眼睛盯着尴尬了,“父王只是给你举个例子,你只要记着父王不会不疼爱你的,知道吗?” “那父王为什么不喜欢母亲?”扶苏小声道:“我想她了。” 奶声奶气的小孩居然在和他要mama,嬴政觉得新鲜得很,他怀疑扶苏是看到赵七子之后才想到自己生母的,觉得日后还是少让她来了比较好。 “你母亲生病了,需要静养,等她好了自然可以见了。”嬴政一本正经的糊弄小孩。 偶尔他也觉得扶苏聪明的不像未满周岁的小孩,然而他又没见过别的小孩到底长什么样子,史书还记录有感而孕呢,没什么值得稀奇的。 扶苏将信将疑,嬴政抱着他催他睡觉,最近政务太多,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扶苏本无睡意,手指绕着嬴政的寝衣领子,听着他的心跳和呼吸声,没来由觉得非常心安,慢慢的竟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惠香院内,吴姬疯癫无状砸碎了一院子的东西,崩溃的大喊大叫,“凭什么?吴姬那个贱人的孩子竟然和大王住在一起,现在连赵七子那个狐媚子的居然也怀了孩子,凭什么偏偏我的孩子保不住?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被宫人请来的吴良人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狼藉,镇定如常的踏过一地战场,将披头散发,面容扭曲的jiejie抱进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她,被抓伤了脸也丝毫不当一回事,呵退了大惊小怪的宫人。 “jiejie别怕,我在这里,jiejie别怕,她们都不配和jiejie争,jiejie才值得最好的。” 吴姬死抓着她的手臂,泪流满面,“我的孩子没了,为什么只有我的孩子没了?她还那么小,她本来有机会出世的,我本来可以当娘亲的。如果我有孩子,大王不会厌弃我的,我好不甘心,我要他们遭到报应!他们都该死!” 吴良人不知道听到了哪句话,脸色阴沉得可怜,而很快就恢复如常,温声细语的劝说着吴姬,向她保证道:“jiejie放心,伤害jiejie的人都会付出代价的,jiejie放心好了。” 吴姬反拥住她,“呜呜,jiejie只有你了。” 吴良人唇边笑意温柔缱绻,竟有几分渗人,“我从来都只有jiejie的,我会帮jiejie实现一切愿望的,jiejie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