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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下华袍逶迤,雪落无声(三)

    赵太后是连夜出宫的,等嬴政得到消息的时候马车已经出了咸阳城了,他从堆成山的竹简里爬出来,睡意被惊得丁点不剩,急急慌慌捞过外袍,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侍人牵来御马,嬴政跨上马接过马鞭,狠狠抽了一鞭子,马鞭在空中炸出一声脆响,印出一道血痕,刺激得胯下的名马突破了极限。

    一路上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嬴政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要离宫,为何非要趁夜色离开,就像迫不及待的逃离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真相永远于猜测更露骨,更恶心得让人难以接受。

    赵姬怀孕了,最荒诞的不是她有了身孕,而是发现这个事实异常得出格,男宠的阳具深埋在她的体内,cao得她欲仙欲死之际,一股从未有过的恶心反胃涌了上来。

    zigong被jingye浇灌着,反胃作呕的冲动也越加强烈,也不知她从哪儿生出的力气狠狠的一把推开了身上的男人,趴在床头就吐,干呕得厉害,除了胃酸什么也吐出来。

    她忘了和她交欢的嫪毐不是什么翩翩公子,也不懂什么叫情趣,只是个五大三粗,徒有一根孽根让她又爱又恨的粗汉,还带着一半胡人血统的直率鲁莽。

    被她那一推,受了一惊,胯下的东西立刻软了下来,又看赵姬吐得昏天黑地,以为是嫌弃自己,心头火一旺,不管不顾的揪着女人头发,上去就甩了两巴掌。

    赵姬被打蒙了,委屈的同时也感到了恐惧,她终归是一个女人,生气时的男人是极有威慑力的,由不得她不怕。

    更甚者,他们的关系只能藏在黑暗里,像黑夜中偷偷吐丝的蜘蛛,也只敢把网结在了最隐秘的位置。

    平静的湖面下深藏的暗流汹涌澎湃,眼看着就要冲破湖面暴露在人前,赵姬看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已经要掩饰不住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嫪毐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秦国的宫殿不单咸阳有,云阳雍地,甚至是梁山夏宫随便她住,她可是堂堂太后,自然是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至于为什么挑深夜离开,自然是她的肚子已经大到瞒不住了,正常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以防人多眼杂,只好借着夜色的掩盖离开。

    身后有喧闹声,赵姬听到了嬴政的声音,一瞬间手足僵硬,吓得不知所错,婢女问她可要停车,她不要停车,不能停车,绝对不能让嬴政看到她。

    一大群人是跑不过一匹千里良驹的,嬴政大声勒令停车,宫人面面相觑,不敢停也不敢抗命,只好放慢了速度。

    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秦王亦步亦趋的跟着马车,发冠都跑乱了,焦急的拍打着车壁,不断的叫着母亲,“母亲怎么了,快停车,让儿臣看看。”

    赵姬用力掐着掌心,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她的声音还是在抖,“政儿,母亲病了,要去离宫养病,甘泉宫风水不好,不利于母亲养病,你就,你就不要送了,快回去吧。”

    “你开开门,让我看一眼,母亲!”

    “回去吧,政儿,母亲不想把病过给你,等母亲好了再派人通知你。”赵姬深吸一口气,高声叫道:“来人送大王回宫,绒羽,快走。”

    她的声音过分高亢,划开了夜幕的沉寂,惊动了一树飞鸟,扑扑楞楞的飞起,和摇晃的树叶交织在一起黑黢黢的像鬼的影子。

    茫然的秦王追着车队跑出了很远,车帘一直都没有为他掀开过,赵姬从头至尾都没见他一眼。

    马蹄逐渐停了下来,车队像一条细长的彩蛇一点点消失在道路的拐弯处,从嬴政的视野里消失了。

    入夏的风仿佛迟钝的不知季节的轮转,仍然懵懂的以为凛冬尚未退去,立于风中仅剩单衣的嬴政突然觉得很冷,这股冷不是寒风带来的,他也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寒意。

    怎么会这样呢?他问自己。

    回到秦国后赵姬和他逐渐疏远,他并不是很清楚,后来大概明白了点,对于赵姬来说,很多东西是比孩子重要的,至少那孩子同和她切身的利益比起来,她比较愿意选择后者。

    他这个母亲,做事太过于随心所欲,从来不会在乎给他留下来的后果有多严重。

    一国太后无故离宫,他这个做儿子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而他头脑一热追出来的一路也让人瞧了笑话,今日之后市井当中还不知会流传出什么非议来。

    嬴政长长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僵冷的手指攥紧了缰绳,折身返回。

    终于赶来的赵高拾到了跑丢的外袍,战战兢兢的给他披上,看到嬴政的面色前所未有的苍白,好像得了什么重病,虚弱的即刻就要倒下。

    但那只是错觉,嬴政强硬笔直的背影一直到章台宫都没倒下。

    然而隔天他就病倒了,这一场病来得气势汹汹,走得拖泥带水,比抽丝还艰难,痊愈后人生生瘦了一整圈,也比之前阴郁了许多。

    离宫那位太后也病了,回来复命的太医摸着冷汗说不出个具体原因来,只说快好了。

    后来就真好了,病愈了也不肯回宫,朝野传出了一些声音,嬴政派人去离宫请了几次,没请动,他自己也去了几趟,赵姬好像不太想见他。

    但凡做儿女的在父母面前总是存了一分脆弱的,嬴政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出现在赵姬面前,赵姬却像看不到一般,连问一声也没有。

    餐席上宫人一句话就把赵姬叫走,之后再也没回来过,完全遗忘了嬴政。

    赵高布着菜,竭力降低存在感,他不敢抬头去看嬴政的表情,他只能看到那双握住筷子的手爆出了可怕的青筋,昭示着其主人极度不平静的内心。

    回宫的时候嬴政彻底放下了,他大概突然间明白了亲情不是自己能得到的东西,于是也就不在意了。

    从那之后离宫的消息就很少汇报到章台宫,两边居然都十分默契的避开了彼此,时日一长,真真正正的冷淡下来。

    这么一折腾,等嬴政得空去了梁山宫已经是两月后的事情,转眼都入秋了。

    嬴政先去探望了夏太后,她的病情比预料得严重多了,建议他把扶苏带回去,她预感自己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

    梁山宫没有扶苏,嬴政等了半日也没等到人,派出寻找的宫人声称小殿下和羌桃姑姑在河边捉鱼,打算烤着吃,午膳就不回来用了。

    赵高觑着嬴政的脸色,给那宫人使了个眼色,说:“大王来了,你对殿下说了吗?”

    “说了啊。”那宫人是个顶没有眼力见的,直接回复:“小殿下说他知道大王来了,不过羌桃姑姑答应了烤鱼给他吃,他不想回来,还说晚上大王要是还没走的话,他可以留一口给大王。”

    赵高吓得手抖,急忙厉声呵斥,“住口,胡说八道,你有几个胆子敢编排殿下和大王。”

    如若说嬴政的脸色起初还是不虞,那现在已经是十分难看了,“扶苏真是这么说的?”

    小宫人一直待在梁山宫,唯一的主子是十分和软好说话的,逐渐也养成了底下人轻慢尊卑,模糊上下,没领会过来秦王和夏太后是不同的。

    赵高催促:“说话,大王问你话呢。”

    小宫人十分委屈,“殿下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啊。”

    “咳咳,没心没肝的东西。”嬴政捏紧了玉珠,脸色极冷。

    嬴政的心情很不好,从赵姬离宫开始他的心情就没舒坦过,病了后非但赵姬对他不理不睬,连扶苏也没捎回来只言片语,都把他完全抛之脑后。

    和一个懵懂无知的幼儿计较付出和得失非常不理智,嬴政也不是想计较,只是他来了梁山宫后,扶苏的态度让他更是不快,桩桩件件自动翻了出来。

    越翻越觉得心冷,越是焦躁不畅快,不想多留了。

    预期中他还备了那孩子爱吃的点心,怕他怪罪自己长时间不来探望,路上连哄人的话都筹谋了一肚子,谁知一上山非但没有见到扶苏跑过来迎接自己,招他来见一面都不愿意。

    他想既然扶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也没必要凑上去了,干脆走了算了。

    然而马都套好了,鬼使神差的停住了脚步,问了声扶苏在哪儿。

    赵高像是一早就瞅准了这个机会,专等着说这句话了,“大王,小公子在后山。”

    嬴政转身大步朝后山走去,赵高松了口气忙跟在了他后面。

    紧攥着马鞭的高挑身影走得疾快,搅带一阵风,赵高跑着才能跟上他。

    嬴政咬牙切齿的想,既然一个个都这么没心没肺,他不若就好好教教那缺心眼的小东西怎么才能长点教训。

    后山的湖边上,扶苏怏怏不乐的抱着膝盖坐在铺了锦缎的石头上,小手转着染得半红的枫叶,将树叶当成了嬴政,丢到地上狠狠踩了两脚。

    扶苏也在怨嬴政,说好了来看他,结果快三个月不露面,他还想等着嬴政来道歉呢,结果那人居然有脸要走。

    气死他了,他就该知道嬴政和历史上没什么分别——薄情寡义,狼心狗肺,刻薄寡恩……亏得他还被骗得晕头转向,真以为那人把自己捧到了手心里,结果还不是说丢到一边就丢到一边。

    简直太混账了!他才不要去送嬴政,要走就走,早点走,最好再也别来了!

    扶苏难过的想,他要真能变成一个小孩就好了,小孩多自由自在啊,小小的世界里只装得下吃喝玩乐,连一个囫囵的人都塞不进去,没有任何烦恼。

    嬴政赶到时就看到扶苏一蹦一蹦的踩树叶玩儿,不悦里掺进一丝好笑,看那小家伙小兔子一样蹦跶倒也有趣。

    “参见大王。”宫人看到了他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跪下行礼。

    扶苏的动作停住了,他不敢回头,偷偷摸摸的那袖子擦了擦脸,没等他擦完,一双手臂就从后面托起了他的腋下,把他抱了起来。

    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谁,嬴政抱他的力气比较大,勒得他有点疼,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扶苏。”嬴政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半真半假的质问:“小东西想父王了吗?”

    软糯的小身体拥入怀里,仿佛缺掉的一块重新被嵌入了,生出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扶苏长久不肯声,嬴政觉得奇怪,把人转过来一眼,发现那双水亮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珠,一颗颗往外掉,有一颗砸到了他的手背,灼烫得他的手抖了一下。

    “扶苏?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