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一下同寝同食,同生同长(一)
秦王政十三年四月初,君王携臣工去南郊行春耕大典,扶苏首次参加,出发前他还觉得挺有趣的,等坐上了马车就开始打瞌睡。 迷迷朦朦的睡意被山呼海啸的喝祝声打扰,扶苏打了个哈欠,猫一样的伸了个懒腰,一根手指戳在他的脊背上,从上到下的顺了一遍,“站直了。” 玉白的小脸浮现着被压出来的红痕,朦胧的大眼睛里盛着水意,小团子被嬴政牵着走出了车厢,站在车前接受朝贺。 命运的齿轮转动交合,啮咬紧密,这一天魏曦冉和扶苏再次初遇。 后来扶苏回忆当日的情形,只能归结于天意,否则他何以在一片乌压压的蚂蚁般的人海中找得出魏曦冉?只看一眼就凭那张熟悉的脸和熟悉的感觉认定对方的身份,急急忙忙招来还是小侍卫的范靖,要他留在咸阳看个人。 范靖顺着他的手指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扶苏急中生智拽下腰间的佩玉掷向了魏曦冉,淡青色的龙型玉佩被魏栖山大袖一卷收了去。 扶苏激动的拍栏杆,“快,就是他,他捡到了我不慎遗失的玉佩,你快去把他们供起来,尤其是那个小孩……” 殿下你确定不是自己丢出去的么?大家都不瞎。 “哪有小孩?”范靖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到。 淹没在人海里的魏曦冉很是艰辛才进入到范靖的眼中,彼时他被扶苏推下车,推进人群,被挤得怀疑人生,衣冠皆乱,十分狼狈的跌倒在魏师腿上,丢尽了脸,脸瞬间烧红。 扶苏整个春耕大典都非常心不在焉,十分后悔出宫来,嬴政不悦他玩心太重,但在外臣面前又没有失礼,端端正正的做个吉祥物娃娃。 嬴政倒是看见了扶苏的目标,虽然诧异却也没放在心上,他这个孩子是有些不同的。嬴政看穿扶苏亟不可待想飞出宫的心情,便用此惩罚他去省思殿思过,何时认错何时出来。 扶苏认错得干净利落,检讨深刻前所未有,急迫两个大字就写在了脸上,一秒钟也不想浪费。 嬴政是不喜的,他将扶苏当成未来的储君培养,扶苏却生性懒漫,不思进取。 奈何扶苏天性聪颖,还会邀买人心,收获了一堆拥趸,族兄族弟为了给扶苏长面子,被叫起来回答问题阐述见解时,总能加一句公子告知我如何如何。 漫说这种鬼话那些饱学之士不信,就连扶苏自己也是不信的,忽悠这群小萝卜倒是日常,教授课业?下辈子吧。 而且扶苏还能拿捏很稳嬴政的软肋,摸准了来软的嬴政很容易退让,要东西要手令都来这套,嬴政每回都如他愿,后来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这次扶苏待那个楚国来的魏曦冉,好得过分了点。 能有多好呢?好到把所有人的抛之脑后,连他老子都忘记了。 头一次正式见面就激动得连章台宫也忘了回,直接在象师馆赖了整整三天,两人形影不离,同吃同住。 扶苏体虚畏热,每年都会去梁山避暑,今年他特意提前要求去,嬴政不允,他就吵着闹着要吃蜜冰,不给就耍赖撒娇,吃完了又肚子疼。 嬴政被折腾的够呛,恨不得把小崽子丢出去,闹得他头疼。 这时秦国攻打赵国,秦军势如破竹,赵王启用了李牧,这李牧可是庞焕之后赵国最会领军打仗的将帅了,很是棘手。政务烦恼不堪,还有个扶苏不能消停。 朝堂上随着扶苏逐渐长大也出现了一些声音,从来没有一个公子是和君父一直住在一个宫殿里的,秦国已经很例外了。小扶苏到现在还没有自己的寝宫。 嬴政本想搁个一两年再说,却见扶苏野了心眼里都没他了,一横心就让人把宣英宫修缮修缮,等扶苏从梁山回来就搬出去。 最初嬴政大抵觉得从来没过自己的扶苏应该很不适应,哪知道他适应起来好得不得了,无论在梁山宫还是后来他自己改名的步兰殿,都有魏曦冉的影子,两人秉烛夜谈,抵足而眠是常有的事情。 魏曦冉在秦国住了约有两年,毫不夸张的说大部分时候他都和扶苏待在一处,两人亲密得远超旁人,连嬴政都被比了下去。 入秋时,秦军惨败而归,桓崎逃回国,那段时间秦国的朝堂气氛极为压力,空气里都凝结着冰霜,唯有步兰殿的小隔窗下,两个小娃娃轻轻松松,嘀嘀咕咕讨论时事。 他们听说赵王那个历史上的幽缪王赵迁,居然封了李牧为武安君,这就很妙了。 也不知是不是玄幻,得这个称号的人都什么好下场,历史上最有名的武安君白起,被一把剑赐死了,哀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还有一个武安君苏秦,佩六国相印,被齐王怀疑密杀。再有便是这个武安君李牧,他的下场更惨,主事的国主昏庸无道,一个离间计就让他死于非命。 “李牧为帅……幽缪王那个除了玩乐没有其他的脑子,还有秦国的大助攻赵相郭开,这些人能放心让他领兵么,应该是唯一脑子还清楚的春平君主意吧。”魏曦冉撇撇嘴,和扶苏在下五子棋。 “是啊,春平君曾经就是储君,还有宗室的支持,有点脑子的应该都会向他靠拢。可乱世嘛,手握重兵是把双刃剑,用的好了是荣光,用的不好了就是谋反叛国,他的下场能好才怪。” 魏曦冉好奇地问:“最后一个武安君是谁?” 扶苏想了想说:“是项燕,挺厉害的,打败过李信,最后还是刚不过王翦,被摁着狠捶了一顿,兵败自刎了。他有一个孙子,未来有个诨名叫西楚霸王。” 武安君寓意极好,秦王封白起时言:“言能抚养军士,战必克,得百姓安集,故号武安。”哪知竟成了十分晦气的称号,谁碰谁倒霉。 魏曦冉突发奇想,“哎,这个时候项羽出生了没?咱们要是提前弄死他会怎么遭?” “这个就不好说了,喏,你输了。” 扶苏往后一躺,抓了个枕头抱进怀里,很不在意形象。 魏曦冉也躺了下来,又讨论起他们商议过数次的话题,“杜若,你说我在兰陵碰到的那个长君侯是不是卫长君啊?就是咱们那个十恶不赦,馨竹难书的卫大教授,最招人讨厌的那个,想弄死他的人能装两个象牙塔的卫长君。” “你得有多恨他才这么造谣啊?太夸张了吧。” “一点都不夸张啊,他的领域不就是拿活人做实验么。” “亚人,实验人,算不得真正的人类。”扶苏回忆着补充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他好像是主攻多元宇宙的,研究什么世界支线宇宙,最有名的那句话就是——就在我和你说话的功夫,已经诞生了无数的世界了。听着就很欠打。” “我总觉得他很奇怪。” “应该是你恨乌及乌了吧,哪那么巧得啊,咱们两个能来同一个任务就已经很奇迹了,他都是教授了,来掺一脚干什么?考古么?那可不是他的论文领域吧。” “你还别说,我以前查过这家伙的论文,几乎无所不包,他好像对战国这段历史非常清楚了,就是写了没发表而已。” “那你怎么看到的?” “他把手稿借给我参考啊。” “那他对你还不错啊。” 魏曦冉皱了一下眉,很纠结,“可我就是很讨厌他。” 扶苏宽慰的拍拍他的肩膀,“没事,我也讨厌他。” 秦国兵败后,嬴政采用李斯计策,派人去赵国离间朝堂。 这是秦国惯用的伎俩了,在李斯的主张和嬴政的大力支持下,秦国的离间业务非常熟练,用此计策为秦国网罗了不少人才,不能为己所用就秘密除之,绝对不能让他们成为敌人的助力。 赵国的权柄已不在尚未及冠的小赵王手里,朝堂成了春平君代表的宗族势力和以郭开为首领的战场。 秦国的密使两头忽悠,把水搅得更混,并不要钱的把脏水一桶一桶泼到李牧头上,居然说动了郭开临阵换帅。 自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在赵国不太实用,除非真有反心。郭开眼热军功威望都被春平君得了去,也怕他要盖过自己,被三言两语一挑拨,硬是用小赵王的一道圣旨把李牧请了回来。 李牧气得三天没吃饭,武了三天的大刀,把院子里的老桩当郭开的脑袋砍。 郭开举荐的人可是秦国费尽苦心,层层筛选出来的。讲得头头是道,实际领兵作战的本事全没有,活脱脱赵括第二。 结局可想而知了,第二年赵国几乎被秦国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接二连三的丢了连安,平阳和武城。 魏曦冉非常赞同扶苏的评价,“赵有良相郭开,明君赵迁,亡国之期指日可待。”他都要怀疑郭开到底是不是秦国派出去的内应了,因为每次有此人在,秦国的离间计就无往不利。 从先赵王到这个傀儡小赵王,就没失手过,把赵国的朝堂溜的团团转。 七国堪舆图就绘制在巨大的羊皮纸上,这是扶苏闲暇时所制,他和魏曦冉闲极无聊就会讨论一下剧情,对比一下六国灭亡的速度和规律是否与历史吻合,美其名曰收集数据。 手握剧本却不能透漏一丝一毫,时间一长扶苏就厌倦了,将七国堪舆图束之高阁,恰好这个时候咸阳城内开张了一家通文会馆,宗旨是只谈论学术,不涉及政治。 和当年的四方馆恰相反,可吸引而来的学者却不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会馆的主人是荀子的高徒——赵允公子。 扶苏听说这个赵先生开讲三日,闻众无不叹服,便来了兴致,要去看看是何等的风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