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上兵镇匈奴,剑指王庭(三)
深秋时节,王离从海南抚灵柩归咸阳,沿途悲歌弥漫,路人恸哭,沧桑的蒹葭和岂曰无衣低沉响应,铺就老将军亡归之路。 上将军的葬礼办得给外隆重,嬴政亲自执幡送灵,予以最高规格国葬。 王翦去世后,北边匈奴以为是天赐的机会,头曼单于整合各部冒兵九原,蒙武和蒙恬分兵假以弱势,合兵草原,今年对匈奴首战告捷。 捷报传回咸阳,嬴政当即决定北上匈奴督军,要消灭掉这个心腹大患。 嬴政本意是让扶苏坐镇咸阳,代理国政,然而扶苏执意同行,嬴政很轻易就被他说服了,毕竟和扶苏分开数月半载,他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车队在云中遇袭,聂申尚为动作,便见蒙溪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手持两柄弯月刀,带着两个随侍轻松解决掉了敌袭,老远就见驾请罪。 “蒙溪救驾来迟,陛下恕罪,殿下你也来……殿下恕罪!” 咸阳的情报并未提到扶苏也来了九原,嬴政故意让众人都以为长公子还在朝,一是为了威慑六国遗族,二是提高扶苏在群臣中的威望。 特殊时期行特殊之事,国事先从几位重臣手上滤过一遍才呈到扶苏面前,是以知情的就几个人,寻常臣子见不到他。 而他靠着飞鸽传信和咸阳联系,竟也未被发现他并不在咸阳了。 “起来吧。”嬴政问道:“你父亲和大父呢?” 蒙溪恭谨地答:“大父在九原大营,父亲驻扎离此三十里外行营,正准备反攻匈奴大计,派我来迎驾。” 嬴政手微抬,赵高扯着嗓子叫了声:“大军前行。” 扶苏路过蒙溪时悄悄告诉他迟来的评价,“子澈,你酿的酒很难喝,以后还是不要在这上面浪费功夫了,你缺少这方面的天赋。” “果真难喝?”蒙溪被打击到了。 扶苏很不给面子地说:“是非常难喝,你要学着接受现实,全军的将士都不会骗你的。我不会骗你,定远也不会骗你的。” 蒙溪失落了一小会儿,从人群中找到了王离,后者沉默抑郁,情绪低落的厉害。 扶苏警告道:“上将军刚去,定远正难受着,你别去招惹他,小心挨揍。” “已经两个月了。王离不是在查六国贵族起事的痕迹,怎么也来九原了,我怕他现在这个状态上不得战场。” “你太小看他了,就今天早上,他一口气射坏了十五个用头曼单于的像做的靶子,要拿单于的人头赶上祭奠他大父的尾七呢。” “不愧是王离。”蒙溪咋舌。 扶苏问道:“蒙子澈,你老实交代,你信中说这一次必胜的把握是什么?” 蒙溪卖了个关子,“到大营就知道了。” 可到了行营,扶苏非常意外蒙溪口中的取胜关键居然是素来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唯恐天下不乱的两个小祸害——越泽和越秋。 这二人一个成事不足,一个败事有余,除了添乱子能完成得非常出色,正经事情谁也不敢交给他们。 鸟多了什么林子都有,越秋善微偷,越泽喜欢抢,说白了就是手欠,偷抢的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或者说故意给人添堵的,比如吃掉了花信的宝贝蛇,只因为看不惯花信的张扬嘴脸。 多年来这两人出师后在咸阳没少犯事,但因为和扶苏等人都相熟,事情也不大,严格来讲,他们干的都不是坏事,范靖任了咸阳令后多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识源于一次猗顿原做东给许少充接风洗尘,他们偷了猗顿府上的鸡。不是一只,而是数十只全部被偷了。 许少充略施小计逼得他们自己认错,前去咸阳府衙自首,挨了一顿扳子不了了之。 后来因为两人确实有几分本事,最擅长改头换面,挑拨离间,釜底抽薪。 猗顿原和齐仁打商战的时候各用过两人,居然平分秋色。说来也是讽刺,猗顿原和齐仁化干戈为玉帛居然也是因为要联手对付总给自己添乱的这二位。 这一次两人把花信府上偷了个精光,打得是劫富济贫的名号,范靖头疼得很,将他们发去九原充军了。 谁知他们就是闲不下来,不好好的修长城,也不知从哪儿听说头曼单于是靠一件神秘的圣物才打败了兄弟登上了单于宝座,就起意要把宝贝偷了分了,好远走他乡。 匈奴人宝贝成那样,那宝贝不是黄金就一定是宝石做的,可与其说他们是贪财,倒不如说是好奇。 阴差阳错的居然真被他们找到了匈奴的王庭所在。也算是戴罪立功,蒙溪抹掉了两人逃军的罪名,条件是让他们带路。 游牧民族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固定的城市,行踪飘忽不定,很难找到他们的大本营,所以一直以来都不能真正的彻败匈奴,连让他们伤筋动骨都比较难。 历朝历代的君王无一不被游牧文明困扰,从未有人能做到彻底征服消灭。可发现了王庭意义就大不一样了,破了王庭才等于破了匈奴的王都。 扶苏已经不知道该说这两人什么好,从不对付的一对师兄弟被关在同一辆囚车里,眼巴巴的望着他,祈求他能放他们出去。 “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花信又不是我让你们去做的。” 越秋义正言辞道:“花信那小子用活人炼蛊,殿下肯定是想杀了他为民除害的。” 越泽一本正经的补充,“就是,他的钱都是不义之财,也刚好可以分给穷苦人家,我们是为殿下分忧的。” 虽然扶苏也不喜欢花信,可也看不过去他们为了脱罪如此抹黑,“巴蜀花家后人禁令之一就是不得以蛊术乱世害人,你们从哪儿听来的谣言?” “非也非也。”越秋摇摇头,一本正经的继续胡诌,“一个人造谣那叫谣言,说得人多了肯定就是真的了。” 扶苏冷声问:“板子没挨够吗?” 越泽态度转变得非常快,“殿下,给我个机会将功赎罪。” 扶苏挑挑眉,“蒙恬将军不是说你们不肯合作?” 越泽说:“他听错了,我们明明说得是非常愿意提供线索,也非常愿意为他领路,不知为什么他听不懂还是不想听,不等我们把话说完就将他们关起来了。” 越秋插嘴:“殿下,蒙将军是公报私仇,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范绥忍着笑背过身,憋着笑说:“殿下,要下雨了。” “是呢,雨势应该不小,很有可能会飘雪。”扶苏瞧了瞧天气,好心的出主意,“你们抱在一起取暖,应该可以熬得过去这场雨雪的。” 扶苏说完就走,两人在身后急得大叫表态,一万个愿意合作了。 范绥忍不住笑出声,声音很大,老远都能听得到他的嘲笑,还有不客气的嘲讽:“活该,敬酒不吃吃罚酒,世上怎么就有这么欠收拾的家伙呢。” 扶苏回头看了眼,终归是动了恻隐之心,“再晾上半个时辰就让他们进帐,生病了就不能好好做事了,这一次还是要靠他们出力。” 范绥还有担忧,“他们真的可靠么?” “可靠……得看怎么定义了。虽然都有缺点,可瑕不掩瑜,他们就是太闲得发慌,办事的能力还是可靠的。” “可我听说当年猗顿公子和齐仁公子就是被反水了才损失很大,万一这一次他们反水……”毕竟怎么看范绥都不相信这两个脑子有坑的货色对国家的忠诚度能有多高。 “那件事啊,”扶苏有还点印象,想了想道:“其实不算他们反水了,当时猗顿和齐仁各自雇佣一方,越泽和越秋掐得正起劲,哪知雇主居然想要握手言和,这不就不好玩了,他们还没尽兴呢。至于损失,猗顿和齐仁才是主要过失。” “殿下似乎很欣赏他们?” “谈不上。”扶苏轻轻一笑,说了句让范绥十分意外的话,“只不过是,他们活得最恣意了,让人羡慕。”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个人的命运被迫和时代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唯有极少数人才能真正的随心所欲过活,每个人都背负着不同的使命,举步维艰,于是更显得由心之人的珍贵可羡来。 扶苏话锋一转,“但你说得很对,他们真的太欠收拾了,虽然大祸不闯,但小祸不断。你哥哥应该早点把这两货打发到北边修长城,能忍他们这么久真了不起。” 范绥深以为然:“我哥也真不容易。” 头曼单于败后一直想找机会反攻,蒙恬主张先下手为强,从秋转冬,匈奴的本部会发生迁徙,打算先用越泽和越秋探一探敌情。 这二人一改往日的嚣张不配合,乖得和小鹌鹑似的,不放心蒙溪和他们保证的功过相抵,非要扶苏作证让蒙溪写了字面保证。 结果蒙溪的字受到了他们的吐糟,一句话就是丑得非常有个性。蒙溪很克制着才没揍他们一顿,只摔了帘子。 “你们也适可而止吧。”扶苏瞪了两人一眼,问他们具体计划,“你们打算怎么混进匈奴,又怎么找到王帐?” 越秋信心满满,从怀里掏出一截翠绿的竹筒,“从花信那儿找到这个,其中一些蛊下在了匈奴人身上,用母蛊引路就能找到匈奴的部落,再一打听就能找到了。” 扶苏讶然:“你居然会用蛊?” 越秋难得谦虚:“略知一二。” “小心为上,性命要紧,如果被怀疑了就先撤,放讯号示警,会有人去救你们。” 越泽并不谦虚:“殿下发现,这个我最擅长了。” 扶苏才拿出一枚信引,突然不想给他。 越泽便眼疾手快的抢了过去,小心的藏进怀里,吐了口气道:“有殿下的保证我就放心了。” 越秋望着扶苏期待着:“还有么?” “就一枚。”扶苏没好气地道:“你们两人进了敌人腹部最好一起行动,互相照应,遇到危险保命要紧……” 越秋打断他,也十分认真地道:“你放心,我一定逃得最快。” “倒也不必……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小心一点就是。” 所以不怪大家都怀疑把怎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理智,因为他们实在很难取信别人了。 扶苏正想在找个人和他们一同去做内应,白谞毛遂自荐,“殿下,我会说匈奴语,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扶苏很诧异,“你怎么会说匈奴语?” 白谞道:“小时候我被卖给了匈奴贩子,听了几年,便会了。” 说着就试着说了几句匈奴语,扶苏听不懂,但越秋确实连连点头,说:“虽然有点生涩,但口音什么的都没问题,再乔装一下就更像了。咱们装成商人混进,殿下给我们备好货物了么?” “在外面。” 扶苏打发两人出去,问白谞:“言舒,你可要想好了,去匈奴卧底,危险重重,你真的要去?” “我的命是殿下给的,能为殿下分忧,白谞死而无憾。” “说这么丧气的话干什么,信引拿好,这是独给你的,遇到危险就撤,你的命既然是我的,就给我平平安安带回来,要是失在了匈奴人手里,我可不饶你。” 扶苏低声道:“还有给我看好了这两人。” “殿下不放心他们?” “我是不放心他们的自控能力,别一时犯贱的手痒搞出事情来,误了大计。” 白谞领命,“我明白了,殿下,必要时候我会见机行事。” 扶苏眼皮一跳,忙道:“不要伤他们性命。” “遵命,殿下。” 为什么扶苏看到白谞的表情好像有点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