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

    傅稹从温翊床上坐起身,发现手机上多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十三个来自他妈,三个来自他弟。

    他揉了下太阳xue,没回电话。

    温翊看他起身,也跟着起来,下巴自然而然地压在傅稹肩上,“谁的电话?”

    “我妈。”

    温翊拖着声音“哦”了一声,想这句话真不能深思,一想就是傅稹他mama找他时,他在自己床上又喘又哭。

    傅稹察觉到身后的异样,顿了顿,把手机倒扣放回床头柜上,握住了温翊的手。

    他的情绪转换地很快,但温翊还是发现了。

    这个发现要让温翊气笑了,他想让傅稹高兴一点得用上千方百计,可他妈倒是厉害,几个电话就能让傅稹的心情瞬间跌入低谷。

    “别想了。”

    温翊抚摸着傅稹的脸,嗓音微哑,“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了,我们继续。”

    傅稹又一次心甘情愿地掉进盘丝洞,忘情地沉浸在一场欢愉之中。

    他承认自己的软弱和逃避,如果可以,傅稹宁愿这辈子都不和那个家有来往。

    可人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

    做完第二次后傅稹累得够呛,温翊搂着他去清理,傅稹泡在浴缸中,让温翊给他洗头。

    温热的手指穿过湿淋淋的头发,温翊忽地讲道:“你该剪头发了,我看都挡着眼睛了。”

    傅稹倦倦地应了一声,“晚上。”他停下话语,改口说:“等下周末吧。”

    “你今天晚上回家?”

    “总要回去一趟。”

    温翊没再说话。

    洗完澡后温翊点了外卖,傅稹盘着腿坐在床边吹头发,吹风机的噪音很大,他举着吹了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忘了回电话,回家后又要挨骂了。

    反正回拨也要挨骂,还不如等回家凑在一起,就说手机坏了。

    傅稹在心里编排着回去要怎么说,手放得越来越低。

    “你是在吹头发还是吹腿?”

    温翊绕回卧室,看到傅稹举个吹风机发呆,声音一扬,把傅稹跑偏的神叫了回来。

    傅稹其实没怎么听清温翊说了什么,他关掉吹风机,捋了捋还有些潮的头发,“你说什么?”

    温翊站在门口说:“高二重新分班。”

    傅稹:“嗯?我知道。”

    “宿舍也要打乱重新排,”温翊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嘴唇,“这个时候从住校转成走读,老师不会打电话问家长。所以,你要住过来吗?”

    傅稹沉默了。

    搬来和温翊一起住对他来说很有吸引力,但也很容易露馅,如果他家里人知道,势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傅稹拔下了吹风机的插销,答道:“好啊。”

    在温翊这里又待了一段时间后,傅稹要回家做样子了,走之前他特意在镜子前把自己头发揉乱了一些,想让自己看起来憔悴点,回去卖卖惨。奈何他现在被爱情滋养得极好,眉梢眼尾尽是春色,很难看出他过得不好。

    这一点傅稹的母亲也看出来了,傅稹刚一进门,她便阴阳怪气说他是翅膀硬了,心野的不着家,在外也不知道打电话回家,给他打电话也不接,明天都要开学了才知道回来,这学他还想不想上了。

    傅稹眉目低垂,等她长篇大论地数落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之前洗衣服的时候手机不小心掉水池里了,总是自动关机,没注意有电话。”

    傅母拧着眉,嗓音很尖,“洗衣服的时候还玩手机?!活该,你那个手机才买几年?!”

    傅稹没吭声,不辩解说手机是自己打工买的。

    傅母重重喘了口气,傅元迈着小碎步过来给他妈端水,当和事佬,“妈你消消气,我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是我不让他回来的吗?!”傅母推开傅元,指着傅稹的鼻子骂,“贱东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压根就不想回来,跟你爸一样,小畜生!”

    傅稹察觉到什么不对,他看着格外暴躁的母亲,目光挪向傅元。

    傅元张了张口,含含糊糊地讲,“爸他,好像在外面有人了。”

    刚还尖声咒骂着的女人忽地蹲了下去,在那里嚎啕大哭,她哭得一点都不好看,完全看不出年轻时曾也是个俊俏漂亮的小姑娘。

    傅稹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黑辫子,细眉杏眼,腼腆僵硬地看着镜头,甚至有些傻气。

    她曾经说自己的过去,抱怨自己未出嫁时就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弟弟,要给下地的父母做饭,没时间好好念书,不然也不会嫁给现在的丈夫,蹉跎一生。

    岁月不饶人。

    傅稹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当年那个模样变成现在歇斯底里的中年妇女,但想来跟他父亲脱不了干系,因在他有记忆之初,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胡搅蛮缠,大呼小叫,极尽挖苦打压,跟谁都能吵起来。

    “你要离婚吗?”傅稹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傅元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不相信这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离婚?!离婚后方便给你们找个后妈对吧?!你就这么恨我?!”女人怨怼地看着傅稹,她咯吱咯吱咬着牙,话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没良心的小畜生!”

    傅稹忽视掉她的辱骂,解释了一句,“我没有这么想。”

    “对啊,你当然没有这么想,全是我无理取闹对不对?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一个儿子,好啊好啊,我辛辛苦苦伺候你们到大,现在就像把我一脚踹开对吧?!”

    傅稹没什么反应,他把抽纸放在女人身前,回了房间。

    傅元跟在他后面,关上房门,“阿嚏——哥,你这房间什么味儿啊?”

    屋子两个月没人住也没人打扫,落了一层灰,傅稹拉开窗户,“你可以出去。”

    傅元撇了撇嘴角,“我才不,出去听妈骂人吗?”

    傅稹无言,好一会儿,他才问:“你说爸外边有人,是什么意思?”

    傅元挠了挠头,“字面意思呗,其实也没确凿证据,就是妈她——疑神疑鬼的,我都不知道她从哪推断出来的,反正现在就成这样了,爸也不回家。”

    得,一屋子烂账。

    傅元叹气,忧愁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爸咱妈的脾气,全天下都对不起他们,你要是跟她说没有吧,她就像刚刚那个样子,指着你鼻子骂,说你跟爸是一起的,都嫌弃她是黄脸婆,也不看她是因为谁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傅元小朋友很迷茫,他看着自家哥哥,问道:“可我也不想让她变成这样,我也想她跟我同桌的mama一样,温柔漂亮,轻声细语地从来不骂我不打我……是我们的错吗?”

    这个问题傅稹也答不出来。

    他只知道,自己对今天发生的一起都毫无情绪上的起伏。

    我会在他们老了以后进行到赡养的义务,但再多的,我无能为力,也不想去做。

    傅稹低头想着,挽了挽袖子,对傅元讲道:“好了,你出去吧,我要打扫卫生了。”

    傅元瘪着嘴,“哦。”

    傅稹有时会惊异于自己的冷血,他对母亲的遭遇很难抱以同情,虽然他知道她变成今天的样子有很多不得已——没有人不想成为高尚者。

    可关他什么事呢?

    又不是他想出生的。

    她就应该在自己刚出生的时候直接掐死他,这样一了百了,谁都不会受折磨。

    傅稹古怪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