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缺根筋的老男人会犯什么常识性错误
克莱因今天是阴沉着脸回到家的,活像个受了气的小孩儿——他确实受气了,不过除他家溺爱弟弟过度的大哥外,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觉得一个二十三四岁的男人跟“小孩儿”这个词有什么关系。 毕竟,他自己都是要有小孩儿的人了。 但委屈就是委屈,这无关年龄,他只觉得很纳闷,从上研究生开始,他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不懂为什么导师不能叫“老师”而是叫“老板”,也不懂为什么这个对自己基本持散养态度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老板要让自己负责他带的本科生的论文修改工作——这帮小屁孩儿写出来的玩意儿就是一坨……就是纯粹的学术废料电子垃圾。克莱因不太想用过于尖酸刻薄的话来评价自己的学弟学妹们,但即使不针对人,本科生本来也很难在学术领域有所建树,更遑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把毕业论文当成圆满结束大学四年生活前的最后一道坎,抱着这种心态是不可能真的研究出什么的——所以他现在觉得,要求每一个学生的论文都打磨得尽善尽美才是不讲道理。 每次给学弟学妹修改论文时,他就觉得自己好像希腊神话里被罚一次又一次推石头到山顶的西西弗斯,折磨自己,推的次数实在太多了都开始折磨石头。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不过他带的那群学生里确实有几个在学术上的天赋程度只能用石头来形容。 叹了口气,克莱因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半了,他家亲亲老婆再等一个小时应该也快到家了,索性把学校里的烦心事抛之脑后,系上围裙炒俩菜犒劳犒劳辛苦工作了一天的老婆。 原本克莱因和里奥两口子,不,那会儿还是两兄弟,他们都是不开火主义者,午餐晚餐两顿点外卖,早饭要不就不吃要不就随便在什么早点铺里买点儿豆浆包子;自从里奥肚子里有了小生命,哥儿俩——现在是夫妻俩,就被迫改正了这种非常不健康的饮食习惯,过惯了二十多年饭来张口的日子的两人也开始学着亲自下厨房了。 熟练地把胡萝卜去皮、切片、做成载玻片上的标本,优雅的大厨克莱因把泡好的蘑菇按照定积分的方式潇洒地解体,下锅时本想放点儿蒜末提鲜,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老婆也得吃呢。孕夫的口感总是十分挑剔,里奥孕初期闻到一点儿怪味就能抱着马桶吐半小时的恐怖回忆再次萦绕在克莱因的大脑里。 随着钥匙转动的声音,大忙人终于回家了。 “老婆,你去洗个手,我把主食盛上了咱们就开饭。”克莱因手脚麻利地在一屁股蹲在沙发上的男人背后放了个枕头——随着肚子越来越大,里奥也时不时抱怨自己开始腰酸背痛。 转身回厨房忙活完,再次回到饭桌时,眼前的景象却让克莱因差点把一盆子热气腾腾的大米饭扣在地上。 只见男人阴沉着脸,正往杯子里不急不徐地倒着一瓶透明清亮的液体,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已经许久不曾在这个房子中出现的甜腻味道。 “哥!你干嘛呢!都说了多少遍了!你现在能喝酒吗?你他妈不拿孩子当回事也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克莱因怒吼着冲到饭桌旁,要是他稍微再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绪哪怕一丁点儿,里奥面前的酒杯就会在空中划出一道不太优美的弧线然后炸裂在墙壁上。 其实早在结婚之前,克莱因和里奥的相处中就充满着大大小小的摩擦,这俩兄弟在本性上是一个像火一个像冰。但里奥被分配的角色向来都是严厉又正确的兄长,克莱因则是毛病多多需要被管教的弟弟。像今天这样克莱因单方面的剑拔弩张,还真是第一次。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里奥却并没有生气。 老男人抬起头,一双黯然的眼睛对上克莱因氤氲着恼怒和疑惑的目光,话语中满是自我谴责的意味: “不好意思啊,哥一时糊涂了……我今天,也是心里窝着火,不知不觉就……怎么就惦记起这口酒了呢……” 男人颓唐地弓起身子,视线落在突出的肚子上,好像在无言地向着里面的小生命道歉。 在看到大哥那对有着好看的双眼皮却弥漫着悲哀的眼睛的一瞬间,克莱因就再也生不了气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心疼。 就为了一个还没诞生,仅仅是寄居在父亲体内的胚胎,里奥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自主权。 克莱因在大哥身边坐下,并不十分粗壮却十分结实的双臂从背后环住大哥的肩膀,感受着怀里那人的体温,“老婆……你在单位,让人欺负了?” 可是,他里奥大哥在公司不说是一把手,至少也稳坐高级管理层的位置,他性格又好,总是以一个好大哥的身份对待手下每个员工,这样的里奥,又能在职场上受到什么打击呢。 不着边际的胡乱猜测如蛇般缠绕着这个还没出社会的小男生的思想,“莫非,是因为大哥怀孕了……公司嫌他不能维持高强度工作,将来还要休产假,所以不给大哥好脸色?”这么想着,克莱因已经开始感觉有些愤恨了。 静默的房间中,空气愈发浓稠,仿佛时间的流逝都变得迟缓,除了钟表的“嘀嗒”声,再没有第二个可以让人分辨出的声音——就连里奥的啜泣都是静默的。 或者说,这个汉子只是纵容泪水自己盈满眼眶,又擅自夺眶而出而已。 可流泪也是哭泣,流泪就是哭泣,哪怕无声汹涌。 “小子,”里奥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这就让克莱因更心疼。“哥问你……哥是不是越来越没用了?” “哥!你今天到底发的什么疯!从小就是你一直在管我,我说句不该说的,你不光是我的大哥,我的老婆,现在是我孩子的另一个爸爸——我小时候都觉得你跟我第二个爹似的!别人都不会的你会,别人都不敢做的你敢干,你在我眼里就是个超人!所以,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变成废物了你也不跟没用这俩字沾边儿,懂吗?!”说完,小男孩儿赌气似的轻柔柔撞进大哥的怀里,却发狠似的接着补充道: “哥,你要是工作上不顺心了……实在不行你就辞职不干,我有研究生补助,平常帮着导师做事,以后周末我不打游戏了出去做兼职,去那种小公司实习,等一毕业我就去那种拿钱多的大厂应聘,我,”克莱因顿了一下,谨慎地把话说出了口: “我养着你,我养着你和孩子。” 呆呆地看着发出一派豪言壮语的小爱人,里奥没能简单地破涕为笑,但仍旧淌着泪的脸上没忍住被逗出了一个丑丑的笑容,显得既滑稽又让人心疼。 “其实是……今天公司饮水机换水桶的时候,我自告奋勇上去帮忙……”叹了口气,心情终于不那么糟的里奥叔叔讲起了自己烦恼的根源。 “当时工位上就几个小姑娘,我寻思就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又是小孩儿们的前辈,能让人自己换吗?我就,哎,我就自告奋勇上去逞能了。” 里奥一边说,克莱因听着,脸上一边开始布满黑线,怀孕的人不能手提重物,不过他家大哥就是那种旁边站着几个meimei自己就不知道姓什么了的憨憨男,克莱因表示了解。 “然后呢?你没伤着身子吧!”克莱因担忧地发问,但里奥虽然有时候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毕竟是很看重肚里这小娃娃的,真不舒服了他早就让克莱因开车载他去医院了,既然能捱到下班还自己回了家,看来是没出什么大毛病。 意识到自己可能给小宝宝造成危险的叔叔这下更加紧张,语调都变得仓促:“没!没有,肚子没啥不舒服的……呃,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看着面前也跟着紧张起来的爱人,他索性摊牌:“换完水桶之后,肚子里就一抽一抽的,可能是弯腰的时候岔气了……”一边说着,男人的大手一边毫无章法地揉着肚子,无奈地盼着“岔气”早点儿结束。 “哦,岔气那倒没什么——岔……?”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克莱因赶紧把手放到大哥孕育着生命的肚子上——莫非真像他想的那样? 接触的一瞬间,克莱因感到大哥的肚子里边确实有什么在一拱一拱,但那不像是滞留在肠道中的气体,反而在肚子里里左动一下右拱一下,微弱的蠕动仿佛轻轻啄食着岸边浮萍的游鱼引起的涟漪。真可谓是一个“俶尔远逝,往来翕忽。” 没错,这才不是什么岔气,已然被这几乎不可察觉的蠕动感动得眼圈有些发热的克莱因最明白这一点,这是他和大哥的爱情结晶第一次向他们、向这个世界打招呼。 “我的傻老婆,”克莱因近乎野蛮地用嘴唇蹂躏着里奥的嘴唇,把仍是状况外的大哥吻得更加糊涂,却抵抗不得。 “这是胎动!这是咱们孩子的第一次胎动啊!” 这天夜里,克莱因给学弟学妹们指导论文修改意见时,都感觉格外有动力,他还是不喜欢修改这些不属于自己的文章,但却再不会将其视为负担了。 从工作中领取报酬是快乐的,但知道报酬将要用到哪里,快乐才能存续下去。 回头看看劳累了一天已经早早睡下的爱人,克莱因又一次不知该将宠溺的目光,落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