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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Mr Chow

    谢滔一边撕开挂耳咖啡的封纸,一边心情很好地哼着上个世纪流传下来的本地歌。昨天下班前,侧写师向他汇报说明天就可以有结果,有了程敬言的助力,关于册子上的画像,他们保证至少能还原出80%的人像。一旦有了这些人像,马上就能运用警队的最新人像收集库进行人脸比对,然后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重点人物和次要人物分开部署警力,相信派人蹲守、分别侦破也不过只用花几周的时间而已。

    叩叩,周文彬敲门后进了办公室,他躬身把打包带放在桌上。

    “您的早点,Sir。”

    谢滔此时看谁都非常舒心,他一边说着感谢小周的话,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警长之上是督察,IP(督察)之后呢,不就是高级的督察了么,到时候这个警局连带着警察学院,不,他应该能去到更高的位置,总而言之,他有野心都能坐下,也都能做好。

    只是,在这之前,还有一颗弃子要小心。

    他展开一张警务报纸,随意问:“方无绪最近怎么样?”

    “在警队里独来独往,也没见他和其他的同事怎么接触…倒是那天开会之后,我看程警员进了他的办公室,但没过几分钟就出来了。”周文彬说起这个人来,一点也不见之前在人跟前表现出的崇拜和尊敬。

    “哦……”那张警务报纸上的最大版面贡献给了警队的高级督察Mr.Chow,上面只不过是丁点大小的工作事迹,被新闻中心如获至宝,不惜用大量笔墨渲染,已经夸张到了邪门的地步。他心底嗤笑,这就是现在淮海警队的最大污点——拜高媚上,但与此同时,他心里面也不禁幻想着有一天他也做到了这个位置,下面的人会如何如何地奉承他。

    啪,他收起了报纸,结束了每日例行的幻想。“你做的很好,接下来就像之前那样,盯紧他,有异常情况向我汇报。”

    “Yes,Sir!”

    他看向周文彬,对方对他的话无条件服从,甚至在方无绪回警局之后,为了他的吩咐,主动接近方无绪。实际上周文彬也不过二十来岁,算是刚在警局入职的普通警员,警校成绩平平,但是小心思不少,每年他能在警局找出很多个像周文彬这样的人,很听上司的话,充满无趣的干劲,总想着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他以为是在拍无间道?其实真相比无间道复杂多了。当然,他没空当职业生涯辅导老师,却不介意利用利用,让他们在最后清楚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行了,出去吧。”他打发掉周文彬,拆开打包袋,准备开始享用东平饭馆的早点来。

    但是,“叮铃——叮铃……”烦人的工作座机响了起来。

    他一瞬间对今天任值的接线员有了很大的意见,一个清闲的早晨就这样被打破,是阿公阿婆们嫌判案不公,又带着人在外边嚎哭吗?还是无根无蒂的平民要向他寻求帮助?——直到他看见了座机的后缀的那三个号码:003。只有可能是上级的座机,才会有个位数的后缀。而又以3结尾的…谢滔蓦地看向了报纸上的加粗黑字——Mr.Chow。

    他赶紧接起了电话,虽然知道对面看不见他,但他脸上还是换上了笑问好:

    “Hellood m,Sir。”

    对面停顿了一会,才听到一个国语不太标准的男声开门见山道:“你好,谢Sir。关于你最近指挥的行动,我想跟你聊几句。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谢滔站了起来,一只手赶紧穿上西装外套,另外一只手拿着电话听筒随时应答:“方便!需要我现在去办公室找您吗?”

    “不用了。”周迦利回答的很快。“就在电话里说。”

    那边传来翻纸的声音,像是在找什么文档记录:“你在月前指挥的第八号的赌船行动,还有你擅自计划的‘鸿门宴’,我今天想同你说的是这个。”

    “请讲。”谢滔动作顿了顿,正色起来。

    “「鸿门」一直是警方的心腹重患,你在今年初策划的‘鸿门宴’行动,你的直接汇报人是何文华警官,这我原本不该过问。”

    “没有,没有。长官现在代理总督察,对警队任何事物都有过问之权。”

    对方却不吃他这一套,自顾自地接下去说道,“包括你亲自到警校去选的人,送他进去,以及联络过程、抓捕过程……所有的这些,阿俊已经跟我说了,但是考虑到你们事后夺取到的情报,我认为这是一场鲁莽的行动。你们的行为已经打草惊蛇。”

    “一个太平绅士,在民间掀起的水花有多大,你不清楚吗?现在民众已经对警方的威信力表示怀疑。加上你之后无罪释放徐征,「鸿门」的人也忍不下这口气,在背后推波助澜,引导着舆论走向。”

    谢滔没有忍住,“长官,我怀疑那位太平绅士背地里和「鸿门」的人有所勾结!之所以我们警方最后没有找到充足的证据,可能就是因为他在暗处将黑钱已经提前转移了。”

    对面轻笑了一声,“怀疑?可能?什么时候警察办案就是靠这些了?谢sir,你入职已经十多年了啊,为什么讲话办案还是这么像后生仔?”接着,话题被人直接挑明:“我要的是证据,而不是你这样一而再而三地玩弄威信,忽视职责!”

    “抱歉,sir!但是现在,不,几天后,您再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能借助线索整理出有用的情报……”

    对方打断他,再次强调:“谢sir,民众的忍耐力是有限的,当然,我的忍耐力更有限。如果没有可靠的证据,你最好适可而止。”

    “收到,sir……嘟嘟嘟……”

    电话被挂,谢滔的脸色有些灰败。周迦利已经向他下了最后通牒,就算他再怎么努力补救,对方也只会认为他在搪塞推诿。其实徐征无罪释放之后的后果,他在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他的直系汇报人何文华觉得也能接受,如果「鸿门」的老大能够那么好抓的话,那么淮海市早就没有黑社会了。可是周迦利的这通电话里的态度,他是万万没有料到的,话里话外,都在透露出‘就此收手’的意思。这真的是囿于民众的舆论和警队的公信力吗?

    叩叩叩叩。办公室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谢滔坐直身子,从思考中脱离出来:“进。”

    来的人是程敬言,他手里拿着一摞纸,每张看起来大概有A3那么大。

    “Sir好。画像的结果出来了。这里总共有23张人像,有些是我的清晰记忆,有些就很模糊了,是靠侧写师辅助分析得出的。”

    谢滔的情绪勉强从刚才的那通电话打击中走出来,“我看看”,他拿过纸张,一页一页地看了过去。程敬言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突然看见他视线停留在某一处,同时瞳孔紧缩,明显是惊讶的样子。他顺着谢滔的视线看向那一页的人像速写。鼻梁高挺,颧骨稍高,像是外国人抑或是混血。

    “这张上面的人,为什么画的这么模糊,眼睛呢?”没等他问谢滔,谢滔就发问了。

    “这…我记得不大清楚。但是这个人应该不是会馆的常客,凡是来过两次以上的,我都记得特别清楚。我们先在监控室看到了一个人头,他带着口罩,在监控室里看不仔细,我刚好被叫出去了,等我再次回到监控室的时候没有再发现他了。”

    谢滔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对这个疑似只来过一次的人,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程敬言先是一副不敢开口的样子,谢滔催促了几声,他才神色凝重地答道:“因为那天,徐征也来了。”

    谢滔捏紧了手中的这张纸,“然后呢?你有什么要补充的?”

    “在画像的时候,局里面的侧写同事跟我反复确认这个人的长相,他先是画出了几张脸,让我凭着直觉选出最接近记忆的那一张…其中有一张,很像、很像Mr.Chow。”程敬言说到最后已经是吞吞吐吐,声音也愈发地低了下去。

    “胡说八道!”谢滔猛地将那张画像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他仰身倒回椅背,心里被一股巨大的惊疑包裹住。怎么会像Mr.Chow(周迦利)呢?怎么可能呢?对面的程敬言应着他的话,“我们也被惊到了。”紧接着像是害怕揣测上级会给警长留下不好的印象,他连忙否定道,“但是这种事,怎么可能呢?况且这张我不能确定,只有记忆里一个大概的轮廓。”

    但是谢滔内心却被这种可能包围着,以前他办的大小十几个案子,周迦利私下从未对他这位警署警长有过什么不客气的指教,周迦利是警队里的高层,是中英混血,出身优渥,一向只能在授勋和警队中高层例会上才会看见他,为什么这一个案子,他明明动的是警队里人人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徐征,偏偏周迦利要在事后来质问他……他不敢再想象下去,但是却忍不住,他突然想起,徐征出狱前说的那句话——“第八号牵连甚多,谢sir与其挖空心思来想怎么给我定罪,不如多去担心担心上级的质询吧。”

    上级的质询?是指的周迦利?如果徐征真的认识周迦利,那么,他谢滔现在的处境就变得十分危险了,他很有可能会成为周迦利的眼中钉。比起片叶不沾身的徐征,比起多的是保护伞的徐征,他不敢赌,也经不起有心的调查。更何况,他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一条命,没有谁能当他的替死鬼。等等…替死鬼?

    “谢sir?谢叔?”

    他猛地看向程敬言,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十年前他和程建兵是警校最要好的搭档,程建兵不善交际,他在警校却混得如鱼得水,卧底计划他一早知晓,最后的长官选人环节,他和何文华打好了交道,命运之手如预料中的一般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去的人是程建兵,去之前他还托他照顾好他唯一的儿子:程敬言。而后者也不负他栽培他这么多年,一朝卧底,就拿回了这些消息,瞅准了整件事的关节处。其实在方无绪和程敬言之中,他更看好的是程敬言,他手中的王牌,也是程敬言。可是手中的牌,不就是拿来牺牲的吗?

    “我没事。”

    他回过神,杯里的黑咖啡早已经冷掉了,有一圈咖啡渍还挂在杯壁。他起身去倒掉咖啡,顺便拿了一个杯子给程敬言倒上了水。后者恭敬地接过,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谢滔看他喝完了水,便说道,“刚才周督察已经给我打了电话,我被训了一顿。”

    果不其然,程敬言惊讶地望向他。

    谢滔道,“他说我擅自行动,叮嘱我必须拿到可靠的证据。”他看向桌子上的这堆画像,“这些东西在他看来都是未经证实的消息,现在么,自然算不得数了。”像是想到什么,他走上前拍了拍程敬言的肩膀,“我不是不信你,主要是因为周督察的话,大概是说因为外界的舆论,让我们警察很被动。他要我拿到证据,才能动手。”

    程敬言被他带入到一种愁苦的思索当中,他先是抿着嘴抱怨了一句,然后再重新回到现在这个问题上,“那么我们现在还能怎样做呢?”他像是想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不可能再派卧底进去吧?”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和谢滔都笑出了声,紧张的场面一时变轻松了。笑过之后,谢滔却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建议,很明显,他在等程敬言提。

    “我想到了一个人,可以成为我们破局的契机。但是……”程敬言嗫嚅着,他摇头道“不行,不行。不大对劲。”

    “是谁?”

    程敬言抬头看他,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讲了出来那个人的名字:“席佐。”

    “找他配合我们行动,据我在鸿门卧底的时候所知道的,他和徐征有仇,他是不是被放出来了?”

    谢滔打开电脑,在键盘上一番敲打后说,“对,本月8号,他刑满释放。”他调出来席佐的档案,“扳倒徐征对他也有好处,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

    程敬言补充道:“是的,他在暗,很容易做一些我们不方便做的事情。等他掌握好情报,我们的人再出警,这样多少也有把握一些。事后如果您再面对周sir的诘问呢,也有个面子上的交代。”

    但是谢滔想的还比他更远一些,警察和贼合作怎么可以合作呢?即便是合作,事后也绝对不允许有知情的人活着,他想要的是,一网打尽。

    他面上点头。“那么便由你去联系吧。”他像是想起来什么,“这是一场单独行动,不需要警局其他同事知情,你只需要向我汇报。”

    他看到程敬言放下茶杯,向他敬了一个礼。程准备要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他,“过几天是建兵的忌日,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你父亲吧。我带些酒,他以前爱喝。”

    他上前几步,抚上程敬言的衣饰,那里只有一个普通的警员职级符号,“好好干,事成之后,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程敬言露出一种很陌生的笑,他有意复述了一遍谢滔的话:“是的,我也相信,我能够得到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