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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庞蕴不是第一次见到萧鉴,那人总是溜了宫宴蹭到李宜身边,说想要出去玩,李宜皱了皱眉,让他别烦他。

    十三四岁的少年,长得跟润玉丸子似的,被宠着爱着,有一年生辰时一路拿着篮子派着糖,甚至往他手里也塞了一块。

    他身旁的宫人对上他的眼睛吓得没敢动,萧鉴看见他,在他面前说了一句:“哥哥,今日是我的生辰。”

    庞蕴受惯了那些畏惧,怜悯的眼光,往他身上刺,被这么清澈期待的眼睛望着,他竟觉得不知所措,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手里那块糖也被捏得化了,他鬼使神差地在无人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很甜,对他来说腻得发慌了。

    庞蕴没注意那小孩的时候,觉得自己没见过他,等萧鉴殷殷地频繁出现在他面前时,躲都躲不开。

    他跟李宜不对付,对旁的燕国人脸也是冷的,冷到骨子里,甚至不愿多看一眼,云篦总是急切地劝他说:“主子,我们如今屈于人下,凡事忍一忍吧……”

    忍,是他对自己说过最多的话。

    在没杀了李宜那狼狗时,他本就不给他面子,后来梁子结下,李宜明着不能整治他,便把身边的侍从整治了个遍,云篦跪在宫门口跪了一夜,他也不知道能干什么,于是趁着李宜上骑射课落单时,把人罩着麻袋打了一顿。

    李宜被打得求饶。

    可离开时,就看见萧鉴牵着匹马,脸红额头满是汗地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庞蕴捏紧了拳头又放开,萧鉴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摇摇头,表明自己不会望外说的。

    庞蕴仓促离开,又想起那小孩被狼狗吓着了生了一场病,没走远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就看见萧鉴朝着那麻袋上狠狠踩了几脚,李宜发出痛苦的惊呼声。

    庞蕴:“…………”

    后来此事被查,萧鉴明目张胆地说好像是李晔的人,庞蕴称病未出门,也不了了之了。

    他来燕国第三年的除夕夜里,沿街都挂着红灯笼,河边也挂着红烛大灯,一眼望去宛如白昼,他们在一处面具架下停了下来,庞蕴拿了个青面獠牙的面具要戴上,云篦连忙给他换了个花样。

    在这样一派热闹之中,庞蕴就瞧见了坐在街边提灯的少年,萧鉴也往他这边看,冲他笑着摇晃着手,庞蕴连带着心都在轻颤。

    庞蕴手里的面具被萧鉴拿走了戴在脸上,少年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拽着他的袖子:“我跟他们走丢了,我上次帮了你,你要把我送回去。”

    庞蕴求助般看了一眼云篦。

    云篦连忙出声道:“萧公子,奴带你回去,你先放开我们主子好不好。”

    萧鉴摇摇头,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地抓住了庞蕴的手:“我不要,我就他送,你们主子又不是瓷娃娃,还让人碰不得。”

    庞蕴不可思议地看着萧鉴,觉得自己半边骨头酥了,他恍恍惚惚地走着,走到一家混沌铺前头,萧鉴就走不动路了。

    庞蕴坐在他对面,周围是提着点灯行走的人群,面前是碗冒着热气的混沌,萧鉴抱着碗,看着庞蕴说他还能再要一碗吗?他刚才都在街边冷死了。

    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充斥着庞蕴的心间,他让老板再上了一碗,萧鉴比小猪吃得还欢,他问萧鉴不怕他吗?

    萧鉴说你又不可怕,他看着远方冲天的烟火和底下欢呼的人群,这样温吞祥和的夜晚,他问庞蕴:“你也想回家吧。”

    也许是庞蕴觉得太累,懒得在一个小少年面前也树起防备,他说:“我想,做梦都想。”

    他想在尤蚩的马场上驰骋,听崖谷回荡着风声,他生来就是不详,甚至从没有见过生母,她就被秘密处死了,庞蕴尚且是个婴孩时就被放在尤蚩的峡谷,任其自生自灭,野狼没吃他,他就算死过一次了,阎王爷没收他,他就是不该死。

    他的故国像送瘟神一般把他送走,可他无处可去。

    萧鉴轻轻地抿了一下唇,他拉着庞蕴穿过人群,云篦付钱的功夫两个少年就已经消失不见。

    庞蕴他们穿过的地方灯笼都是亮着的,庞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萧鉴跑。

    萧鉴带他来到了一座楼前,跺了跺脚,喘着气道:“……我跑不动了。”

    庞蕴抬头看着一旁的樊楼问他:“你要进去吗?”

    萧鉴点点头,他们低着头往上,躲避着周围的客人,他们到了最高处,庞蕴摸着木质栏杆,心跳得厉害。

    萧鉴累得瘫在地上:“你可以看到吗?”

    庞蕴走到栏杆边,看着底下的护城河旁的河灯,有些恍惚地道:“看见什么?”

    萧鉴像只猫似的跳了起来,他眉梢都要飞起来了,懊恼不已:“可这里已经是皇城很高的地方了,也看不见你的家吗?”

    底下人你来我往的,庞蕴第一次笑得如同春风一般:“看不见的,在燕国是看不到的我的家的。”

    后来他们不算相熟,却也不是陌生人。

    那一年燕王生辰,李宜不想让萧鉴缠着他,就喂他喝了酒,庞蕴在塘边捡到了萧鉴,他脸蛋酡红的,身上又有酒气,趴在池塘边,庞蕴蹲在他身边,耳垂和脖子都是粉色。

    庞蕴还没出声,萧鉴就伸手抱着他的腿,抬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道:“我吐不出来。”

    庞蕴此时此刻的神情怎么形容呢,是有些不知所措,他问萧鉴说你要回去吗?人前人后被嘲讽排挤得太多,能跟他说话的人简直屈指可数。

    萧鉴顺着他的手站起身,余光瞥见跟着庞蕴的云篦,想了想,说让他走开。

    云篦露出一个委屈的神情,萧鉴看着他还走,用手肘推了推庞蕴,急着说:“让他走开。”

    庞蕴只好让云篦走远一些,萧鉴突然趴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吐了,他可怜兮兮的擦了擦嘴角:“你不要说出去。”

    庞蕴含糊地道:“你还好吗?”

    萧鉴看上去不好意思,他声音听起来蔫蔫的:“一点都不好,我头晕,你扶我一下。”

    庞蕴还在惊诧之中,萧鉴就拽着他的胳膊稳住身形。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庞蕴没说话,萧鉴又说:“我知道你喜欢我,没人不喜欢我。”

    云篦远远地看见庞蕴怀里搂着个比他矮个的人,看起来极为暧昧,他眨了眨眼睛,嘴巴微微张开。

    后来,萧鉴和庞蕴之间仿佛拉着一条线,谁都可以往后扯一点,可谁都没动。

    燕王从第一次晕倒起,朝堂之上便开始有一股暗涌的权利倾轧,李宜作为太子一朝失势,皇后因为谋害皇嗣被禁足,庞蕴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看戏,李晔却主动找上了他。

    他说可以帮他回尤蚩,庞蕴答应了。

    有次李宜擅闯禁庭,被罚着跪在燕王寝宫外面,等到被打发离开,经过一条暗巷的时候,车夫发出一声凄厉的声音,又传来几声刀枪相接的声音,马车里的李宜头皮立刻绷起来,他微微挺直身体,就听见门帘被劈开的声音。

    在一片黑暗之中,李宜的手则在膝盖上攥紧了,不远处一名黑衣人站在那里,刀尖往下淌着血,他脸色惨白往后靠了靠,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是谁派来的!我是燕国太子,杀了我你也死得很快的……”

    那黑影似乎并没有丝毫犹豫,李宜声音陡然增大:“你放过我!我与你无冤无仇……”

    说到要紧处又弱下去:“我给你更多,或者……”

    就在那刀尖离李宜只有几寸的距离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萧鉴的声音:“哪里来的逆贼,放箭!”

    黑衣人回头看的功夫,手臂便中了一箭,那人忍着痛感,便收刀往后退,最终消失不见。

    此后几日,萧鉴要请庞蕴去南山,庞蕴拒绝了,因着入夏的原因,庞蕴赤着上半身坐在小榻上自己换着胳膊的药,头发碎碎地散落下来。

    突然屏风在传来动静,他起身便看见萧鉴揣着满怀的果子,和那晚说放箭的决绝不同,他面色苍白犹疑,盯着他手臂的伤处看了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求求你,能不杀我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