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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不想见到我

    2.

    半月后。

    盼儿掀开车帘,朝马车外的常追和常思两兄弟轻轻摇了摇头:“公子还未醒。”

    阮凤璋昨夜毒发了一次,到卯时才昏昏沉沉地睡下,盼儿便没忍心叫他。

    常追闻言,利落地翻身下了马,对着坐在车前的常思说:“我先去拴马,你在这里守着公子。”

    常思正欲点头,忽听见车厢内沙哑的声音响起:“不必,我醒了。我们进去罢。”

    阮凤璋在神医谷里有一个自己的院子,他走了以后也会有人定期打扫,哪怕现在沈天不在了,这个习惯也依旧保留着。

    盼儿去厨房要了些食材回来做饭。自从当年出了那种事,阮家在饮食上一直很小心,尤其是阮凤璋,他的吃食都是由专人负责的,绝不经过外人之手。

    而常思则被派去请沈云渐了。虽然他们一行人一到这里,沈云渐就能收到消息,但出于礼节,还是要去知会一下主人的。

    顺便告诉那家伙,赶紧滚过来,他家公子快要撑不住了。

    常追、常思和盼儿都是从小跟着阮凤璋的,没一个对沈云渐有好印象,若不是现在还指着他,几人早冲他啐唾沫了。

    阮凤璋吃了点东西,仍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盼儿想扶他去休息,被他拒绝了。

    “这半个月在马车上颠得骨头都要散了,我想出去走走。”

    盼儿只好依他。

    阮凤璋没让人搀着,毕竟是习武之人,即使身体尚虚弱着,也不至于连路都走不稳。盼儿总是太紧张了。

    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缓缓吐出闷在胸口的浊气。然后来到那颗梨树下面,望着它出了一会儿神。

    梨树一到冬天就会枯败,光秃秃的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他每次离开时总在初春,其它树都会抽出绿芽,只有它一点变化都没有。它是先开花再长叶的树,所以阮凤璋看不到它生机勃勃的样子。

    小时候,他和阮存风一起住在这里,每年他的生辰,阮存风都会在树下埋一坛酒,说等沈天治好了他,再把这些酒拿出来。不过他不知道阮凤璋和沈云渐早就背着他挖出了好几坛,剩下的酒估计也没机会再喝了。

    大概冥冥之中,所有事情都已注定好了罢。

    沈云渐直到傍晚前才来。

    常思站在门口,面露嘲讽:“哟——谷主大人可真是日理万机,都忙到这时候才空闲下来。”

    沈云渐皮笑rou不笑地回道:“与其催我,不如劝你们公子少拖些时日。”

    常思在心里暗骂了他一百遍。

    盼儿本来已经做好了饭,可阮凤璋一看见沈云渐就没了胃口,搁下筷子,转身进了房间。

    沈云渐已习惯了他的冷漠,表情纹丝不动地跟在他后面,见他站在床前一层一层解了衣裳,眼神才稍微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你还是吃一点好,省得一会儿晕过去。”

    阮凤璋语气没什么起伏:“无妨,反正吃了也会吐出来。”他脱光了上身,趴到床上,眼皮微阖着,没再说话。

    沉默的气氛在屋子里缓缓流动。沈云渐打开药箱,在桌上铺开了一排长短不齐的银针,先取出一柄梅花针点在阮凤璋背部,循经叩刺,所过之处皆留下了一道梅花形状的红色印记,与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更显眼的是上面的几处淤青。

    “你毒发过几次了?”

    阮凤璋下巴搁在软枕上,眼睛都没睁:“两次。”

    “呵。”沈云渐冷笑一声,“这么不想见到我?何必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阮凤璋毫不相让:“总要习惯的。你医术不如你爹,说不准我没几年可活了。”

    沈云渐脸色沉得吓人,最后却还是没有跟这个病人计较,只默不作声地用白布拭去了他背上的血迹,然后凛声道:“转过来。”

    阮凤璋便依言转过身,仰躺在床上,眼依旧闭着,仿佛多看这人一眼都脏了自己的眼睛。

    沈云渐捻起几枚短针,刺在他的面部,又将他的手臂抬起,以稍长些的针扎入尺泽xue及内关xue。

    一炷香过后,阮凤璋身上的银针被悉数拔去。沈云渐把被子盖到他身上,见他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坐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走出了房间。

    常追常思和盼儿仍守在外面,见他开了门,齐齐望了过来。

    “他在休息,盼儿可以先进去守着他。你们两个,”他的视线扫到两兄弟那儿,“跟我过来。”

    他说话的口气着实不太客气,要放平时,没人会搭理他。可现在情况特殊,大家只能听他的吩咐。

    晚上,常追和常思将一个浴桶抬进了阮凤璋的房内,里面装着熬好的药汤。

    阮凤璋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平缓悠长,沈云渐喊了他两声都没得到回应。

    然而当沈云渐把手伸到他腰下,打算把他抱起来的时候,阮凤璋却突然醒了,眼神冷冽地看着他:“不劳驾,我自己能走。”

    沈云渐没什么意见,退开了两步。

    阮凤璋将衣服搭在屏风上,跨进浴桶,身体缓缓浸入了药汤中。热气熏蒸之下,他的脸逐渐有了红润的颜色。

    沈云渐让其他人都出去了。之前的针刺只是一个开头,药浴才是治疗的关键。第一道药浴会引发阮凤璋体内的毒,待毒性在经脉中活泛后,就需更换药汤将其化解扼制。这个过程会非常痛苦,比普通的毒发还要难熬数倍,每回都如同到鬼门关走了一遭。而这样的治疗,接下来每十日他就要经历一次。

    阮凤璋有句话说的没错,沈云渐的医术和沈天相比确实差太远了。他虽有天赋,却终究年岁太轻,积淀不足,当大夫仅靠熟读医书和在旁观摩是远远不够的,没有亲身接触过足够多的病人,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不过唯有这个,他懂的绝对不比沈天少。以前阮凤璋的每一次治疗,沈天都会让他候在一旁,事无巨细地给他讲如何施针,如何用药,何时换药浴,怎样根据阮凤璋的身体状况更换药材的配比……沈云渐一条一条地都记下来了,为了防止自己忘记还会写在纸上。他悟性很高,很快就能举一反三,沈天偶尔还会和他讨论药方。

    那时候,父子两人的关系还算和谐。阮凤璋常因毒发疼得撕心裂肺地哭喊,也是沈云渐整晚整晚地陪着他。

    而如今,阮凤璋早已不是那个一疼就会哭的小孩了,沈云渐在他旁边时,他宁可把嘴唇咬出血来,也不肯吭一句声。

    如果没有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