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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阿竹的前尘往事回归本真 2/2

    文承宗当年入滕州时,领的不过是个中等军职,不上不下,但多年苦心经营加上履历战功,滕州军早就更名为武平军。

    除仕途得意之外,文承宗也在入滕两年后喜得麟儿,取名文逸恒;不同于文逸岚,文承宗视文逸恒为嫡子,只是碍于与郝氏的关系无法将陈夫人扶正,因此从小到大对文逸恒的关怀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远离上京城的武平军内,人人只知少将军文逸恒,而不识文逸岚。

    十五岁的文逸岚自请进入武平军历练,尽管太康帝李诤颇为担心,但在太子李绍的运作之下,最终还是如偿得愿。

    最初全军上下皆视文逸岚为上京城来的纨绔子弟,心中早就认定了这样的人肯定是在战场上拖后腿的或者是上京城派来监军的。但文逸岚却踏踏实实地在武平军待了四年,从最初微末的督察粮草押运做起,到独挡一面、统帅一众人马深入越军腹地斩杀主将并营救被俘将士。

    这股子拼劲儿和有勇有谋让全军上下无不刮目相看,只要谈及文逸岚皆是纷纷赞许文家男儿天生战神。

    文逸岚虽四年间履历战功,可惜跟父亲与弟弟关系一直疏远,本是心怀一番憧憬来到滕州后能体会一下有家和家人在身边是什么感觉,但每每见到父亲与陈夫人、文逸恒在一起时,觉得自己总像个外姓人,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看到一向深沉的文侯流露出难得的温情一片,只是这些从来不是对着自己。

    反倒是与文承宗独处时,文逸岚能三不五时接受父亲教诲,不过大抵也都是需尽忠报国、辅佐君王之类云云。

    随着文逸岚在军中声望水涨船高,文逸恒渐渐沉不住气了。文逸岚这个嫡兄显然过于耀眼了,除了相貌出挑还文才武略,有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思虑和谋略,他文逸岚少将军的名声也隐没在嫡兄日渐显赫的战功之中。但每每提及此事,文承宗总是一脸讳莫如深地让他稍安勿躁,成大事者须得忍字当头,有忍方能勇。

    文逸岚在滕州第四年时,武平军大败越国,彻底结束滕州十数年年来的苦战,为楚国带来西境的长治久安,太康帝决意授予武平侯定西大将军尊号。父子三人入京受勋时,所到之处无人不侧目。

    但最引人注目的一定是文逸岚,无论是少时与太子一同教养的情谊,还是滕州历练四载的卓着战绩,试问谁人能小觑。回到上京城后,往武平候府递拜帖的氏族数也数不清,都想要求见这位喜着金冠红袍的少年将军,哪家不是卯足了劲想要将自家小姐嫁过去,任谁都知道这位文侯世子定是前途不可估量,滔天权势怕也只是他囊中之物而已。

    授勋过后恰逢太康帝李诤寿月,故而文氏父子未立刻返回滕州,而是继续留在上京城中。

    太子李绍多年未见文逸岚,甚为想念。二人常常谈天叙旧至天明而不自知,言谈之间文逸岚感到多年不见,太子殿下忧思颇重,感叹边境虽定,然民赋过重、氏族蓄奴愈演愈烈,楚国已不是李氏的楚国而是众氏族的楚国,但太康帝不愿做出任何变革。连远在天边的文逸岚也都对太子和太康帝在朝堂上的争执略有耳闻,可想而知父子二人之间恐已生积怨。

    一日,文逸岚应约来到太子李绍在京郊的一处别庄赴宴。

    酒过三巡,却听到门外嘈杂一片。文逸岚暗觉不妙,冲出门外却看到横尸一片,急忙回身欲将太子带去密室,但门外的一众死士也涌入殿内,一时间殿中聚起浓重的血腥厮杀之气,交手之间文逸岚感觉这些死士所用兵器和招式即非楚人也非与自己交手多年的越人。但生死存亡之间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一番对峙之后不仅太子一众侍从死伤惨重,文逸岚和太子也身受数刀。

    文逸岚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太子躲入密室中。但进入密室后,文逸岚发现太子肋下伤口太深,血流不止,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撒手人寰。他抱着太子的尸身久久无法从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理清思路。

    为何随自己进入太子别庄的随从未曾现身?

    为何死士所用招式与另一邻国的卫人惯用招式如此相似?

    为何在京郊驻扎的禁军迟迟未到?

    ……

    文逸岚再次醒来是被一桶冷水浇醒的。他发现自己置身于天牢之中,狱卒正在将他送出去,交给皇帝近卫。

    由于事关重大,金殿之上,仅寥寥数人。太康帝面容略带憔悴,文承宗侍立一旁,文逸岚跪于殿中陈述当日所见所闻。

    死士尸身和所用兵器皆印证文逸岚所言,刺杀太子的罪魁祸首就是与楚、越交界的卫国。

    但卫国一向与楚国交好,为何一出手便使出谋杀储君的阴狠招式,实在令人费解;侍立一旁的文承宗缓缓说道,或许卫人认为因楚越连年苦战,两国国力均已空虚,且楚卫边境多为平原,易攻难守,可趁此时机攻入楚国腹地,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文承宗还顺势请战,只要太康帝一声令下,武平军便可立即整装待发直捣黄龙。

    虽然谋杀储君事关重大,但再发动一次战争也并非小事,太康帝需改日再议。

    但今日文逸岚被下狱却因另一事,太康帝甩给他一封信,这封信是地方州府直接呈上御前的。

    信中所言令他大骇。

    这是一封带血的证词,证词是来自一个离开文府多年的旧仆,因近日因偷盗被审问时倒出的陈年往事。依他所言当年文侯有一小婢,颇受恩宠,日夜盼望着能嫁入候府。但世事难料,这小婢归家探亲时被一奴隶强暴,并怀上了孽种,不过文侯怜她,未驱她出府,并把她安排在活计较轻松的郝夫人处当差。但这小婢心中愤愤不平,怨天怼地,平白地将怨气强加在夫人身上,故而在夫人生产时使出一计偷龙转凤,将自己的奴隶儿子与夫人的孩子对调,并掐死了初生的文侯嫡子。

    只是天理昭昭,在这不就之后小婢染恶疾殒身。知晓这一切的旧仆恐东窗事发牵连到自己身上,在小婢病死后不久就自请离开了候府。

    此时,梨花带雨的郝月从偏殿走入,文承宗见势连忙上前安抚。

    文逸岚就着这一份于情于理皆说不通的证词,频频质问。

    文侯与郝月也表示无法相信养了多年的嫡子竟非自己所出,二人边说边哭,情也真戏也真。

    但文逸岚见二人如此惺惺作态,胸中已笃定自己的身世必有蹊跷。

    他在一旁冷眼看夫妻二人演戏,说的每一个字都不相信,不过自己多年来的疑惑也迎刃而解。以前文逸岚总是不明为何父母对自己不闻不问不冷不热,他居然还可笑地安慰自己,父母的冷落并非出自本心,而是身为嫡子与世子需摔打磨练,方能担得起文氏世代承袭的荣耀。

    郝月表示她笃定文逸岚定是自己亲子,不允许什么来路不明的证质疑意世子身世,但为证明文逸岚清白,她愿用郝氏一秘辛证实,只是事关家族她仅愿与太康帝一人诉说。

    太康帝与郝月一同走入偏殿。

    文承宗根本不在乎什么郝氏秘辛,他只在乎的是郝月能如约与自己联手清理掉文逸岚,尽快完成刺杀太子那日未尽事宜。

    片刻后,太康帝李诤走回殿中对着文逸岚的胸口踹了一脚,骂道:“孽畜,你在滕州所立军功并非你的功绩,而是夺了文逸恒的,你不仅血脉低贱还要欺名盗世。”

    面对无端指责,文逸岚顷刻间怒火中烧,他可以是贱奴,可以是任何人,但谁也不能磨灭他与军中手足兄弟在尸山血海中拼死搏杀立下的战功。

    他正欲辩解,却见太康帝摆摆手,表示不用说了,刚刚只是试探,经次一试证实了文逸岚并非出自文氏与郝氏血脉。

    文承宗瘫坐在地,怔怔地看着太康帝;郝月则是痛哭流涕,伤心欲绝。

    李诤也表示无可奈何,念在文氏劳苦功高,此等丑闻着实伤害门楣名声,因此决断对外宣称则文逸岚感染恶疾辞世,以保全武平侯名声。而文逸岚本人为贱奴之子,冒名顶替世子之名多年,但念在非本人所为且确立有奇功,故而留起性命,去名除姓,贬为奴隶。

    短短两日之内,翻天覆地的变故。

    还来不及为太子之死悲伤,就被贬为贱奴的文逸岚回到牢中,苦苦思索这两日发生的一切。

    他望着蘸着自己的血画出的地图,似乎猜到了文承宗在谋划着什么。

    文承宗留着自己在武平侯世子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也许最初只是为了能有个嫡子质押宫中,但自己能被选为太子伴读却是意外收获,利用自己在太子身边的缘故,文氏一族的权势在朝中水涨船高。

    但一个衰老的君王断然容不下日渐脱离掌控的储君。而文承宗或许是看透了太康帝的心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愿意充当谋害储君的利刃,又或者谋杀太子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太康帝的默许,不然为何起事当日驻扎京郊的禁军为何迟迟不到,放任别庄一众人在死士厮杀下苦苦坚持。

    文承宗杀太子不仅仅是安抚君王疑心,撇清与太子干系;也能借由是卫国死士刺杀太子一事,将战火蔓延到与卫国接壤的应川,而且对于一个将军而言,没有战事便缺少了掌握权柄的筹码。文承宗若能控制滕州与应川,那楚国三分之一的土地就是他囊中之物。

    也许更有甚者,所谓的卫国死士就是文承宗一手打造,为的就是让太康帝认为是卫国人起意谋杀储君、挑起两国战事。

    而文逸岚与太子亲密关系无异于让文承宗如虎添翼,文逸岚的随从以及一众死士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太子别庄,刺杀太子这种难事也变得易如反掌。

    只要太子一死,太康帝其他儿子早就在各地就藩,在上京城中就只有一个呀呀学语的一岁小儿,文承宗控制起来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文承宗想要的并不是什么从龙之功,即便手握从龙之功,也需日后仰人鼻息;他想要的可能就是掌控楚国半壁江山,甚至是做皇权背后真正的主人。

    天下都几乎要掌握在文承宗的手上,而自己一个弃子,用过即可丢弃,被处死或者以一个奴隶的身份苟延残喘地活着又有什么区别?

    无论自己到底是不是文侯亲子,又或者一个奴隶的儿子到底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掉包的,都已经无关紧要。殿前闹剧无非就是文承宗想要摆脱一个弃子,或许那日刺杀太子的时候若是成功杀了自己就也能省了这出戏。

    而郝月配合文承宗演这一出戏,恐怕也是因为郝氏已与文氏已深深捆绑,鱼水不离,身不由己罢了。

    思及此处,文逸岚都快要佩服起文承宗了,真是天底下第一等聪明人,能把一个低贱的奴隶利用到如此地步,即能用成谋取权势的垫脚石,也能用作撬动皇权的杠杆,此等算计谋略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只是他竟成为害死太子哥哥的人,文逸岚一时间悲痛不已,虽太子非他所杀,却因他而死,这样的罪孽怕是永远无法弥补。

    文逸岚如今一个贱奴,连有活着都成为了一件奢侈的事情,又谈何弥补罪责。

    过了几日,文逸恒带着戏谑来到牢中;文逸岚早就料到自己这个弟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在自己的阴影下憋屈了几年,怎么能不趁次良机来耀武扬威一下,如今地位转换,让文逸岚死堪比碾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

    文逸岚抬眼看了看他,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磕头:“贱奴叩见世子爷。”

    这一声世子爷让文逸恒甚为满足。

    “本想取你性命,但见你这没骨气的贱样,根本不配让本世子亲自动手。”

    说罢,密集掌力支冲文逸岚的心脉与丹田袭来。

    本就受伤颇重的文逸岚根本承受不住这些招式,不用几招就口吐鲜血、经脉撕裂、疼痛欲裂。

    “呵呵,留你一条狗命,但文氏这一身武功你就不配留着了。”

    “咳……咳……咳……”,文逸岚边咳边大口吐着血。

    全身经脉逆转的疼痛几乎要撕裂文逸岚,似乎是要把整个胸腔都咳出来。

    “谢……谢……多谢世子爷留贱奴一条狗命”,文逸岚颤抖着全身对文逸恒感恩戴德。

    又约一月后,文家人给文逸岚出殡,属于文逸岚所有荣耀皆尘归尘,土归土。

    命运好似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绕了好大的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一个无姓无名的贱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