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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荒诞

    他们也不知道要不要跪下迎接,这荒郊野外的,穷乡僻壤,干什么都不符合礼法,叶将军也不在,也不能一下就确认仪仗里头的人便是当今圣上。

    那仪仗人群散开,从里头现出一人,身骑一匹血色高头骏马,那人头戴钢盔,腰间宝剑红缨镶玉,隔着缕空剑鞘能看见刀刃寒光灿灿,身上铠甲龙雕栩栩如生,脚蹬锃亮白净,非常之神气。

    有个人掐着声道,“还不快跪下,朝见天子。”

    孜特克和徐羡骋没吭声,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来心里实在是气,二来确实也有些懵。

    这时候有人从后头快马加鞭,赶了上来,勒住马头,对着徐羡骋和孜特克道,“快跪下罢,这是当朝天子。”——是额吉恰。

    皇帝摆手免了他们的礼。

    “大……”徐羡骋见额吉恰和自己使眼色,改口道,“陛下,刚刚额尔齐玛跑了。”

    “额尔齐玛是谁?”姓李的皇帝问。

    “二王子李琚。”

    “——大胆狂徒,居然当着当朝天子放过那叛贼,扰乱军心,还不知罪?”

    ——若不是天子在后头乱放炮,能让那额尔齐玛跑了。徐羡骋和孜特克憋着话没说出口。

    那皇帝摆了摆手,“也罢,我一来捉了也没意思,放了也罢,诸葛亮七擒孟获,朕心向往,也有此意,派先头部队继续追击,朕要亲手活捉那叛贼。”

    额吉恰表情茫然,显然也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胡言乱语不说,还权高位重惹不起。

    他们接着追击了一阵,徐羡骋他们追寻多日,人马疲了,由额吉恰率领的部队顶上,在后头寻找散兵游军,前头有皇帝的御林军几千人护卫,也轮不上他们。

    他们奔袭了数天,确认叛军已经进入热依玛,他们物资水源供给不上,再追也无意思,于是打道回府。

    徐羡骋他们觉得皇帝做事比传闻中还荒诞些,这段时间他们就听闻许多,什么路上把送给爱妃的定情信物簪子弄丢了,停下步辇寻了几日都没寻到,好容易追上围着蚩人穷追猛打,还不受降,弄出些没有必要的伤亡。

    不过一路上他们垫后,也没什么机会见这位皇帝,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待他们回了狄恰,才算正式地拜见了这位中原来的皇帝。

    皇帝姓李,名崇郝,外头那个什么威武将军是他一时兴起自封的号,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十分年轻,长得算得上是英俊,他个头在中原人里算比较高的,站起来只比徐羡骋矮上半个头。

    皇帝身边有几位宠臣,一位是掌印太监许清,一位是亲封的左护法阿羟古尔,不知道是哪里人,徐羡骋瞅着长得也不像西域人,据说是京城有名的大力士,还有一位叫胡泽,是京城的驯兽师,善于搜罗奇珍异兽,还有几位徐羡骋没认全的,总之都是些擅长蹴鞠赌博,偷鸡摸狗的无赖。

    ——单单有这几位在场,徐羡骋觉着这个皇帝就是来西域游玩的,御驾亲征平定叛乱简直是笑话。

    他们站在下面,皇帝坐在李瓀原先的主位上,草草地吃了点东西,好在虽然人很荒唐,但也不嫌他们西域寒碜,给什么吃什么,在这种日子,他们确实也给不出更好的东西了。

    外头探子传来消息,李瓀与叶将军在都护府恪善攻城,双方久持不下,这便是额尔齐玛急于回防的原因。

    都护府易攻难守,着实让李瓀吃尽了苦头,他们已经围城,诱得那二王子部下出城鏖战,惨胜的同时,难以也不愿放弃优势撤回狄恰,又需分给一路上打下的各城来驻守,于是便写信给皇帝要求增援。

    皇帝本想亲自驰援,但奈何大部队还在后头,随行的官员在外头乌压压跪着,哭天抢地,生怕他被擒去,加上狄恰确实与中原景色大有不同,皇帝也想休息片刻,便决定自己暂不前去,派先头部队增援,待后头部队赶上再亲往支援。

    皇帝此番回了狄恰,得了空闲,对他们这些守军有些兴趣,他已经认识额吉恰,还不认识徐羡骋孜特克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问徐羡骋。

    “这位是军中校尉,姓徐,名羡骋。”额吉恰在一旁插话道。

    “长得倒是年轻,”皇帝道,“是汉人吗?”

    徐羡骋茫然,他望向一旁的额吉恰,钩鼻深目,另一边的孜特克,浓黑卷发,腮胡高鼻——他又转回头看了皇帝一眼。

    李崇郝估计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干咳了一声,“有姐妹吗?”

    徐羡骋摸不着头脑,“没有。”

    李崇郝道,“哎,可惜,可惜啊。”

    徐羡骋听懂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李崇郝又去看了看孜特克,“长得倒是威风,会摔跤么?”

    额吉恰插话道,“陛下,他是羌人,官话不好,我们羌人定居农耕已久,不摔跤的。”

    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封了一个大力士左护法,还缺一个右护法,在这儿逮着额吉恰和孜特克问谁会摔跤,不会摔可以学,弄得二人烦不胜烦。

    好容易散了,徐羡骋还愤愤不平——前些日子因为这蠢货皇帝放走了额尔齐玛,他半夜梦醒都恨得锤床;这些日子又由着皇帝的性子乱晃,该追的时候不追,不该追的时候瞎晃,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和孜特克好好聚了,本身就闷得很,今日又相当于被那皇帝当庭羞辱,气得脸色都不太好。

    “原先世子大差不差,为他做事也不会这么憋屈,”徐羡骋不满道,“今天这个李崇郝来了,荒唐要命,以后不知道捅出多大的篓子。”

    孜特克早上没听明白皇帝的话,徐羡骋给他讲了一遍,他给听笑了,“问你姐妹,是因为你长得漂亮么?”

    徐羡骋烦得很,“不知道,若是他还玩娈童,那真是……”他浑身打了个颤,又想起自己比皇帝个子要高,心里莫名地又有些底气——若是皇帝胡来,他还不至于限于被动。

    孜特克没想那么多,只觉得有意思,这些天他的心境像是扣在弦上,十分紧绷,已经很久没有现在这般心情轻松了。

    城内恢复得还算快,街道上人流已经恢复了许多,吆喝的商贩也多上不少,街上偶尔能见几个中原兵牵着中原产的矮脚马——那马还没我们从前家里养的狗大,徐羡骋和孜特克这样磕碜道。

    身边人少,徐羡骋笑嘻嘻地上来搂他,望向他的脸。

    “叔叔眉心都长纹了,”路过一个巷口,四周没什么人,徐羡骋凑去蹭他的脸,被他胡子扎得缩了缩脖子,“这段时间定是cao劳过头了。”

    孜特克摸了摸胡子,“羌人是老得快一些……”

    “叔叔什么样我都喜欢,”徐羡骋倒不怎么介意孜特克的胡子——他从前便见过,初见是有些凶悍吓人,看久了习惯了便觉得好看。

    孜特克觉着扎到徐羡骋也不太好,“我回头剃掉吧。”

    “这样也挺好。”徐羡骋笑嘻嘻地夸他,“很有男子气概,我很喜欢。”

    “晚上你……扎着了不叫?”孜特克问他,估计想开个荤笑话,自己脸先红了。

    “叔叔要是舔我那儿,我肯定叫。”徐羡骋听这话,心头邪火烧起,恨不得吃了他,只恨还未进屋,有事要做,这里青天白日不好做那下流之事。

    两个人这么走着,徐羡骋本身年轻气盛,孜特克只不过撩他一撩,就顺杆爬被撩得有些飘了,开始狎呢起来,孜特克正想提醒他放尊重点儿,前头却和一个太监打扮的下人撞了个正着——看起来像是皇帝身边带着的。

    那小太监看起来比他们还紧张,被徐羡骋撞得摔在地上,起身慌慌张张地跑了。

    徐羡骋挑了挑眉,思索着那太监的事,御林军虽说是听命于皇帝本人,但李崇郝根本不过问,御林军的事务实际上是由掌印太监许清来处理。

    但许清只不过是个太监,他名义上能掌印,但不代表底下的御林军愿意听他的,所以时不时御林军便怠慢皇命,即使有心想整治,但在这西域,拳头大过权,许清那是无可奈何,若是和皇帝告状,反而显得自己无能,便只能忍下这股恶气。

    徐羡骋和孜特克去赶集,准备着买些东西,他们衣衫破了许多,都要没衣服穿了,徐羡骋受了伤,需要一些干净的布匹,二人又生得高,盔甲那些东西还要自备修补,非常不便。

    他们走在路上,又瞅见牙子在卖人,被售卖的是个十来岁的姑娘,这城里才结束兵荒马乱,牙子倒是开张得很快——徐羡骋心里难受,只听身边人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皇帝不是来狄恰了么?”有人道,“底下的太监正满城搜罗美人呢……”

    徐羡骋捏了捏拳头,虽说可能是底下人借花献佛,但他真的想揍那李崇郝一拳。

    小姑娘本身只是清秀,到不了抢破头的程度,那买家见他们身材高大,还是官兵,也不和他们争,只说改日再来选。

    他们把这可怜的小姑娘买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孜特克问。

    “歧什卡。”小姑娘是羌人,眼珠黑溜溜的,含着眼泪,长得乖乖的,梳着辫子,衣服破破烂烂的,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

    “家里有人在吗?”孜特克问。

    “爹娘是农奴,被卖掉了。”

    孜特克默然,他和徐羡骋商量了一会儿,让这走投无路的小姑娘找点事儿做,待长大一些再给她找个出路。

    ——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孜特克和徐羡骋这么道。

    徐羡骋倒不想自己和孜特克院里还添个人,他就喜欢自己和孜特克呆一起,再来个姑娘,他心里也总不舒坦。

    “没有主人家,她一个人被扔在这城里,无父无母的,怎么好过呢?”孜特克道。

    “要不把她送给小姐?”徐羡骋见孜特克这么坚持,心里不是滋味,闷闷一句道,“叔叔真是怜香惜玉,若这么对我就好了。”

    孜特克习惯徐羡骋阴阳怪气了,“也是,两个男人家的,她一个人不方便,我去找小姐说说,让她去小姐那儿做事。”

    “我也要去,”徐羡骋急眼了,生怕孜特克和小姐多待,这李瓀不在,孤男寡女的他担心得很,“叔叔带上我。”

    孜特克知道徐羡骋那些小心思,他也不去计较了,自从徐羡骋上次和他吵架,大哭了一场,在他看来,现在徐羡骋已经改好很多了。虽说还是对小姐十分警惕,但已经努力表现出一副能正常对待小姐的模样了——至少在孜特克面前是这样的。

    他们又买了点东西,便带着小姑娘去找玛尔罕。

    狄恰虽是夏都,但毕竟是以穷山恶水出名的西域,侯府修的也不大,越过了晾庭,走几步路就到了起居室,他们在外头请见玛尔罕,说是要送个侍女。

    里头有人应了去通报,但许久没有人出来。

    孜特克以为玛尔罕在睡觉,好半天却见那玛尔罕的嬷嬷出来,嬷嬷脸色灰暗,面色不佳。

    “你怎么来了?”嬷嬷问。

    嬷嬷一直是瞧不上孜特克的,向来态度十分糟糕,孜特克没察觉出什么,把来意说了,注意到那嬷嬷身后的小侍女也抹着眼泪。

    “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侍女是龟兹就跟来的,也认识孜特克,“还能有什么?那中原的皇帝,要纳了小姐做妃子……”

    孜特克好半天没说话。

    徐羡骋反应过来,饶是他都受不住了,“什么意思?玛尔罕是世子的妾室,还怀有身孕,他怎么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呢?”

    “是……我们也说了……他说……在京城又不是没纳过别人的妻妾……怀孕了也不打紧,小姐又不是只能生一个……之后还能再生……那些中原的官哭天抢地的,在外头跪着,他还威胁说,若是再吵,就别回京了,都留在我们这儿,省去发配要走的路……”

    小侍女哭着道,“小姐刚刚昏了一次……孜特克……你忍心吗?小姐的命怎么这么苦……世子在外头,又有谁能来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