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秦淮夜色

    商秋长对玉真子的孙子招了招手：“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小娃虽然在爷爷面前十分娇纵，但是听到商秋长问话，还是有些胆怯，抱住了玉真子的胳膊，侧身埋着脸颊，见商秋长温和地看着他，害羞地笑了一下，奶声奶气地说：“李绵邈。”

    玉真子推了推他，让他露出脸来，走到商秋长身边。商秋长轻轻摸着他的头：“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玉道友，这名字是你起的么？”

    “恩，天地大变，灵气复苏啊，我这辈子，是没有这份仙缘了，只希望他能走上仙途啊。”玉真子难掩激动地叹息道。

    “玉真子道友，虽然每个走上修行之路的人，心里想的都是成仙得道，但是我连自己都不敢保证一定能成仙，更别提我收的徒弟了。”商秋长直言不讳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成仙的事，我不了解，但我知道肯定是千难万险，从不曾奢求我孙儿一定能成仙。但我痴活了半辈子，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的事，找对了路，就成功了一半，走错了路，前面再顺畅，尽头也是死路，我相信商道长这里是一条通天的大路，若是将来走不下去，那是绵邈福薄，我绝不会怪你。”玉真子十分通透地说。

    只是他说得虽然通透，商秋长却不会就此轻信，世人多是嘴上说着能看破，实则心里仍执着，若是真的走不通修行之路，玉真子怎能不心生怨尤？商秋长固然不惧玉真子心思反复，但事涉因果，却是不得不慎重。

    他让李绵邈站到自己面前，真气凝在灵明窍上，就见李绵邈头上有腾腾白气，隐见五色，交织如云雾，升至高处，又点滴如露，坠反回来，只在李绵邈头顶上空盘旋。

    这是以望气之法，查看李绵邈的根骨。根骨是先天的灵性、身体的质素、累世的福慧、神秘的气运的总和，是生灵与天地之间神秘的交互，玄奥难言。道佛诸家都有勘测根骨的手段，看中的根骨有相同也有不同。

    根骨并非是修真入道的必须条件，但没有根骨者想要修道，难度是身具根骨者的千倍百倍。哪怕灵气兴盛的界天，修道根骨也是万中无一。商秋长能够以精血唤醒万界飞天镜，本身就是身具根骨的，只是根骨并不算出众。万界飞天镜恰好落入他的手里，也暗合灵气复苏中玄之又玄的天道气运，真是没有根骨的凡夫俗子，也碰不上这样的机缘。

    根骨乃是先天成就，又称宿世福报，它源自累世积修的福报，也是现世机缘的巧合。它与自身累世修行或者行善积德有关，与祖辈是否广积福慧恩荫后人有关，与父母是否行善积德或者身具修行有关，与天地气运神秘莫测的运转规律有关，但最关键的还是天地灵华是否充盈，是否具备孕育根骨的先决条件。

    现在灵气复苏方兴未艾，还没有达到灵气润泽万物，人人福寿绵长的盛景，远远不足以孕育出上品的仙根道骨。李绵邈的根骨，是五色云露相，在根骨三十六相中，位列第二十九，已经十分难得。商秋长看了，也是惊讶：“这孩子根骨不俗，可以入道，这个弟子，我收下了。”

    根骨三十六相，分上中下九品，五色云露相只是下中品，却也有了修真入道的资质，只要功法合适，外药不缺，不惹灾劫，成就神藏之境，应该是十拿九稳的，若是机缘巧合，修至元神，也未必不可能，至于再往上，能不能观望飞升，就不单单是只看修行的事了。既然李绵邈有这个资质，商秋长只要尽心教导，就不算辜负玉真子一番苦心，只要他心中无愧，这份因果便算是还报了。

    玉真子听到商秋长答应，高兴极了，连忙让李绵邈给商秋长磕三个响头。李绵邈年纪小，爷爷说什么便是什么，笑嘻嘻给磕了三个头，浑然不知自己得到了多么大的福缘。

    “他现在年纪还小，神智未开，等他十二岁的时候，再到我身边来吧。平日里多让他吃五谷杂粮，新鲜蔬果，不必茹素，但要清淡，血腐内脏之类的腌臜东西，腥辛辣臭等重口调味，都要戒了。”商秋长叮嘱道。

    在元胎赤阳天，除了少数极为看重机缘福运的宗派，讲求“萍水相逢，因缘际会”，于冥冥中寻求一线机缘来收徒，其余大部分宗派，都有极为成熟的人才梯队建设。在尊奉清源派的四个俗世王朝中，各地都建有宫观，这些宫观主要职责除了维护地方安宁，就是培养人才。那些出生就有种种异象的修道根苗，如果自家没有什么能力栽培，就会被各处宫观代为教养，从小服食的都是蕴含灵气的食物，自小聆听得都是道鼓玄音，调养身心，夯实根基。

    眼下蓝星没有这样的条件，就只能暂且让玉真子家里教养李绵邈。

    玉真子把这些话都牢牢记在心上，感激再三，随后说道：“要说这贝壳的来历，与其我说，不如我带道长去看看。”

    到了晚上，商秋长和玉真子同行，来到了秦淮河畔，在一处游客极多的码头，登上了一艘游览的小船。小船在秦淮夜色里悄然拨桨，慢慢靠拢了一艘在河上行驶的画舫。

    登小船时，玉真子已经验过了一次身份，到了画舫，又有人再来查验，并且送来了两张京戏脸谱的面具。

    商道长看了看这面具，不由好笑。

    “来这里的买家，有些不想暴露身份，便都会带面具，若是不怕被人知晓身份，也可以不带。”玉真子为商秋长介绍道。

    “藏头露尾，不是正道所为。”商秋长拒绝了面具，坦然以真容走入了画舫。

    “呵，这逼真会装。”角落里传来了窃窃私语，显然是听到了商秋长刚才的话，却没想到商秋长耳聪目明，竟然听到了，斜眼瞥了那两个带着京剧脸谱面具的人。两人身体一僵，随即混若无事地挪开了视线。

    商秋长也没在乎他们的冒犯，也没有躲在角落里，反而拉着玉真子，特地坐到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这艘画舫，就是建宁的灵修法物拍卖会的所在，我就是在这里买到了那枚贝壳。这个拍卖会，背后的东家神秘极了，在全国各地流动，手中的东西，都非常罕见，有真有假，很考验眼力，不过今天有商道长在这儿，却是不担心走眼了。”玉真子小声说道。

    画舫并不算大，从外表看和普通旅游游船相似，只在一层摆了四十来把椅子，前面有个略高的展台，应该就是拍卖台了，看起来十分普通。

    “升级打怪捡宝贝，山洞学院拍卖会”，商秋长如今总算是见到了里面必写的拍卖会。按照的路数，这样的拍卖会讲究财不露白，扮猪吃虎，总要隐瞒身份，藏起得手的宝贝，说不定还得应付三波挑衅两波偷袭一波陷阱，简直是凶险极了。

    可毕竟是，眼下商秋长并不准备那样做。

    之前在京城，付景州就说过，灵气复苏近二十年，各地山川险峻之地，都有异宝出世，又随着商业流通，渐渐往上层汇聚。付景州经营福缘斋多年，也只掌握了一部分渠道和资源，在其中还算不得巨鳄。

    商秋长也猜测，从古至今，华国都是黑白两道，有在官就有在野，总是会有一些人，不愿意服从官方的管束，华国官方之外的地方，应该也散落着很多的好东西。

    今天玉真子的邀请，佐证了商秋长的猜测，华国私底下的修行宝材交易，也已经兴起。他今天来，拍卖会里有什么东西，只是次要，关键还是要拿到那枚贝壳里原本的东西，所以他不准备藏头露尾搞些阴暗手段，而是要用堂皇手段确保万无一失地将东西拿到手里。

    随着时间推移，来得人越来越多，大多数都选择戴上了脸谱面具，身上的衣服也是普普通通，没什么标志性。

    “这拍卖会，搞得有几分古董黑市拍卖的意思了。”商秋长摇头。

    他刚刚说这里藏头露尾，并不仅仅是嘲笑，而是真有些看不上眼。

    修道者上体天心，下应大势，从来都是占据天地正道，更能高歌猛进，像这些人藏藏掖掖的做法，首先就走了偏门，难成大器。

    古代修真高人显圣朝堂，开宗立派，既是为了借助世俗王朝之力汇集修行所需，也是为了从天地大势中窥见成道的机缘。即便是有些不愿意在红尘中厮混的世外高人，也都是深藏山川，潜心悟道，不与世俗往来。像这些半只脚踩入市井红尘，半只脚又想把身子遮遮掩掩的人，从古至今都是一些“旁门左道”，没有几个能够修行有成的。

    等到差不多来了三十人左右，画舫便将大门合上，周围垂下窗帘，屋里调暗灯光，只在高台上留下一道垂直打光。

    一个穿着一身西服，同样戴着京剧脸谱面具的男人走了出来，抱拳行了个礼：“各位修行，晚上好，今天的拍卖会还是老规矩，各凭眼力，话不多说，咱们这就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