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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开小宴团团而坐,议子嗣大惊失色

    回宫之后,瑞香就觉得像是从没有离开过一样,按部就班忙自己的事,连前来交接宫务的贵妃都扣下筹办不日之后的宴会,又抽空去看了昭仪和昭容,还有他们宫里的孩子。

    妙音产后凶险,越发连从前身体的亏损都激了出来,但皇帝后宫人少,且他的地位并不算低,还有二公主的生母这一重身份在,总算被拼了老命地医治滋补,瑞香离开时他就已经有了起色,回来就正好看见他在庭院中散步,气色正如大公主所言,算是不错。

    虽然还不能支撑太久,但也能够令人放心,御医也说,剩下的就是常年的滋补,虽然已经绝了生育,但如此也就不会被再次生育拖垮了身子,也不算太值得伤心。妙音自己也并不在乎,他不是不知足的人,更不做梦,女儿就在身边,他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好好抚养她,陪着她长大。

    而菖蒲也还好,他虽然常年病病歪歪,但却很想得开,心境平和,又不爱管闲事,闭门不出,日子倒也安闲。陈才人产下一子,放在平常一宫主位身上,无论如何也会心态失衡,但菖蒲又不喜欢孩子,虽然知道这是皇帝的好意,使他日后有人送终,也给了陈才人和二皇子一个庇护,名义上他自然是抚育二皇子的人,但实际上,陈才人比他要上心多了。

    瑞香去的时候,陈才人正在偏殿里照料二皇子,菖蒲则歪在榻上读书,四下寂静无声。菖蒲这里一向是宫里最宁静的地方,却并不凄清,唯有来客时才会热闹起来。

    菖蒲迎了瑞香进来,陈才人则抱着二皇子出来行礼。瑞香让他抱着孩子上前来给自己看了一眼。含凉殿如今是绝不清净的,嘉华一个已经足够喧哗,更何况两个小的也开始学步,被嘉华带着更是弄出不少动静。瑞香被他们和宫务闹得不得安静,此时此刻反而更喜欢喝饱了奶就会睡的奶娃娃。

    陈才人看着就很温顺,他能在昭仪这里安顿下来就悄无声息也是不容易的。瑞香知道他是宫人出身,也知道他从前是伺候成玉的,他就长着一张能和成玉相安无事的脸。

    瑞香看在菖蒲的面子,和陈才人一向安静,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份上,多夸了二皇子两句。他看这孩子并无多少亲近,但也不怎么抵触。

    见过面后,二皇子就被抱下去了。陈才人陪坐,瑞香问了问菖蒲的身体,又问了问二皇子,接着就把宴会之事告知了他们。

    静蕙怀孕之时,也因为皇帝来看菖蒲而见过几次皇帝,但他并无上进之心,若是只问自己,是不大愿意再见到皇帝的。即使如今的日子远比当初舒服,有儿子在身边他也更快乐,但他从来都知道二皇子不算是他的孩子,而是皇子,昭仪的孩子。

    他出身卑微,如今地位也不过是才人,即使生了皇子也并未升位,又从来没有博取宠爱的本事,不出意外一生也不过如此了。而二皇子是昭仪之子,将来只会与他越来越远。他心中悲哀,但却从来都是逆来顺受的人,并未想过借着生了孩子做些什么,一听说要去含凉殿赴宴,心中反而一惊。

    若是问他自己,他是不愿意主动出现在皇帝面前的,但关乎二皇子,他又很清楚宫中哪怕是皇子,也得得到君父的宠爱,至不济也得被记住才能过得好,因此也没说什么。瑞香和菖蒲都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不过几日,到了请安的日子,含凉殿里济济一堂。瑞香素来不爱废话,何况如今事务繁忙,开篇就告知众人近日宴会极多,宫中不得清闲,人人都要约束宫人,不能出乱子。九嫔及以上,全都要出席宴会。

    也就是说,他们都要忙起来了。

    妃嫔又称内官,在这种宴会中要各司其职,并不仅仅只是准备新衣,然后前来赴宴就好了的。

    瑞香从紫宸殿那里拿来犒赏名单,皇帝的宴会某某列席,则其家眷就会由皇后招待。宫里也空前热闹起来。

    从前的大事不过是宫中的大事,虽然也关乎天下,可却从没有像这样举国同庆过,瑞香也就不再手软,将贵妃淑妃和昭仪昭容四人全派了活计,自己只管总览。即便如此,单只定下宾客名单,赏赐,座次都令人焦头烂额。

    宫里也不是第一次连续宴饮,但这次之所以令瑞香格外重视,务求圆满,乃是因为此战功成十分不易,之前还出了筹集军费之事,如今战胜论功行赏就不能出任何差错,既要安抚踊跃捐输的群臣与宗室,还要足够重视有功之臣,聚拢人心。

    而有时候,身外之物不如被人记在心里。能被皇后邀请入宫赴宴的人家都不会差,家财地位应有尽有,真正能够令他们感念君恩,死心塌地的已经不是更多的财物,更高的地位,若是一味不知节制地赏赐,且不论国库能否承受,也只是徒然养大了他们的野心。瑞香在家时帮助母亲管理过几年家务,深知人情往来的真谛就是把握分寸,在该亲近的时候要能迅速拉近距离,不要遗漏细节。

    因此,他将许多时间花费在了解赴宴众人的经历,彼此之间的关系,与自己的交集上。

    万家与行伍之人虽然有些许姻亲,但要说熟悉还远远谈不上。瑞香就从每个人的娘家夫家开始了解,连同闺中手帕交,子女姻缘,家中人口一并了解。此时此刻,淑妃的作用就空前明显。他虽然不是管家理事的人才,但家中亲友却鲜少和军中没有关系。淑妃自幼在祖父母身边长大,对这些更是如数家珍,甚至还知道些隐秘的联系,帮了不少忙。

    淑妃的性子不大容易低落,但却需要有人对他约束,提出要求,否则就郁郁寡欢,一点都快活不起来。失宠的日子难捱,后来帝后又都陆续出宫,淑妃低调了不少日子,之后更是在宫中烦闷至极,好不容易等到能做点事情,简直好似快活的小狗,丝毫不嫌琐碎疲惫,有些事情他自己不清楚,干脆将娘家在京中的命妇叫进宫里来询问一番。

    瑞香看他本就如同看小孩一般,如今就更觉得像了,倒是和他相处得十分愉快。

    小宴本就随意一些,瑞香安排好之后,紫宸殿那里终于有空,人总算凑到了一起。

    菖蒲带着陈才人和孩子,妙音带着二公主,大公主也来了,嘉华更是早早就等着和弟弟meimei们玩,顺便卯足劲指点景历和曜华的乳母给他们两个换衣服。小孩子并不怎么搞得明白庶出弟妹是怎么回事,既不讨厌,也说不上多喜欢。但宫里玩伴少,即使身边的人多 ,同龄人和小孩子都还是很稀奇的。嘉华知道含凉殿是自己的家,在他心里二公主和二皇子住的那么远,他们的母亲又是昭仪和昭容,感觉上就和自己的弟弟meimei不一样。

    虽然都是弟弟meimei,但远近亲疏本就放在眼前,因此嘉华下意识当做待客,倒也觉得新鲜。

    大公主那里就时常有同龄的客人,嘉华认识她们,都是jiejie的伴读和他们的表姐妹,去找jiejie玩的时候这些人对他也都很和气亲切。嘉华就一直都很想早点去宫学,那时候他就有伴读了!

    盯着弟弟打扮完成后一起到了设宴的正殿,嘉华又想起这事,就又来纠缠瑞香。

    他已经开过蒙,按理说也应该正式入宫学了,但瑞香盯着儿子看了好一阵,心想,果然是忘了学琴的辛酸,还不知道宫学有多累。

    宫学里如今只有大公主,瑞香是看过她的课业安排的。和官员一样,一月只有旬日休息,过节也不用上学,但节庆安排更忙,大公主也是要不断赴宴的。除此之外,课程几乎包括所有能想到的东西,诗书礼乐御射。皇帝亲自安排,据他说是自己的女儿虽然不用考学做官,但正因如此,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更是可以深入钻研,若是不努力岂不就是浪费?

    瑞香听了,虽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久久凝视,迟迟无语,心中暗自庆幸,皇帝不是自己的父亲。

    万家家教自然不用说,闺阁之中与兄弟们也并无区别,一同上家学。瑞香自认自己的学问也不算差,但却从来没有一个报以如此厚望,甚至亲自安排课业老师,过目细节,时不时检查一番的父亲。他读书学琴全是出自兴趣,到如此程度也没觉得吃力,然而大公主就有些不想令父亲失望,所以格外努力的意思了。

    现在嘉华又快入学,瑞香深表同情,但也颇为珍惜这天真的憧憬:“你想读书入学自然是好事,但还要给你找伴读和一起上学的人,阿母就算今天和你阿父提,也得再等等,你就先自己玩吧。”

    珍惜最后的自由吧,嘉华。

    大公主在旁听着,忍不住发笑。

    既然都是想去上学的人了,就不好总是腻着母亲,嘉华也知道瑞香答应之后这事就快了,一想到要入学就坐不住,干脆去缠大公主讲宫学里的事,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瑞香则回忆一番大公主入学时准备的东西,打算给嘉华先整理出来。

    皇帝来时嘉华已经过了那一阵的热闹劲,正随大公主坐着看瑞香和菖蒲妙音两人说话。二公主和二皇子都还小,大公主和嘉华都去看过戳过,他们连爬都费劲,放在一起就会叠罗汉,又软又绵,嘉华又新鲜又怀念:“大弟弟这么快就长大了,都没有这么软嫩了。”

    玩过弟弟meimei,回到母亲身边,嘉华就开始频频向外看,等着皇帝出现。殿内其他人都知道他在看什么,都装作没看见,只暗暗发笑。小孩子不守规矩叫活泼可爱,大人却不能如此,大公主虽然也好奇,却不能像嘉华一样伸长了脖子或者坐在椅子上无聊就晃腿。

    ……其实她偶尔有点羡慕嘉华。

    没等多久,皇帝就来了。他近来忙得昏天暗地,除了宴会就是朝政,抚恤犒赏的事情好不容易结束,中山王还没安排好。

    对他的去向,人人都有话说,皇帝心中有数,季威之自己也心里有数,但如此抻一抻并非没有好处,兄弟二人就心知肚明地做起戏来,季威之暂时留京,抓的还是军务,连同抚恤犒赏也是他和兵部一同处理,直接上呈皇帝即可。如今朝中波澜暗涌四起,皇帝冷眼旁观倒是满意,心想过不多久就可以揭蛊了,虽然起早贪黑,但也算值得。

    他到的时候殿内闲话正好告一段落,嘉华听见声音就想冲出去,但今天含凉殿还有别人,他只好规规矩矩站起身,跟着瑞香一同出去。

    往常皇帝来时都不怎么通报,瑞香也很少有机会迎出去,二人熟不拘礼,瑞香也并不怎么执着。但今天在旁人面前,且其他人是要行礼的,瑞香要做六宫表率,自然要带头迎出去。

    皇帝已经进了庭院,见众人迎出门来纷纷行礼,一手扶起瑞香,一手示意大公主起来。人前不好太亲昵,瑞香起身后就自觉地收回手,叫身边的女官吩咐传宴。

    按理说孩子们本来应该在偏殿另开一席,但能够吃饭的也就大公主和嘉华而已,因此就留下了。开宴前二公主和二皇子被抱过来,乳母代替他们对帝后问安。

    皇帝叫他们抱过来看了看。

    两个孩子都醒着,眼睛亮晶晶的。他们已经能认人,但却不怎么记得皇帝。皇帝接过来抱了抱,两个孩子都好奇地看着他。

    乳母很快退下,宫人陆续上菜。

    宴上不算热闹。因是家宴,所以瑞香也没安排歌舞,只是说说话。算起来菖蒲也好妙音也好陈才人也好,不仅很久没有见过皇帝,甚至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皇后了。宫中一向安静,但话题却是现成的,就是孩子。

    大公主和嘉华都在座,自然绕不过他们。何况如无意外,以后孩子们入学婚姻,都要比照这两个来,聊聊他们如今的安排,菖蒲和妙音也就对自己的孩子日后该怎么做有所了解了。

    宴散后,众人自觉告辞。

    大公主干脆带着嘉华回自己宫里,皇帝就留了下来。

    夜幕已然降临,瑞香换过一身家常的衣服,发髻也已经拆开,转回来对已经洗漱过的皇帝把嘉华想早点入学的事说了。伴读其实早就考虑过,瑞香娘家人口众多,挑几个嘉华的同龄人并不难。再想想还有皇帝的外家崔家大概也能找出几个人,到时候宫里就热闹了。

    瑞香现在问,就是想知道皇帝有什么安排。

    皇帝沉思片刻,道:“恒王叔府上有几个孙辈,你挑一个进来。”

    瑞香讶然:“不是说叫他们回封地么?”

    皇帝倚在床头张开双臂示意他靠过来,瑞香挪过去之后他才说:“恒王叔去后,他家里立嗣之心不死,我虽然不想让他们再出头,他家也推不出来一个有用之人,但终究是近支宗室,与嘉华的身份相当……”

    瑞香懂了。这就算是施恩了。

    无论如何,在宫里有人也算是一分希望,心里总会安稳一些。只是那孩子大概和嘉华差不多大,就要住在宫里,也不是一般的辛苦。瑞香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是天真的人,这大半年又和恒王府的人来往过许多次,那府里的事他也是清楚的。这孩子留在王府,跟随王妃一同离开,也未见得就比留在宫里更好。

    恒王只有一个嫡子,早年间立过世子,之后这个嫡子四十多岁上病死,恒王府就彻底乱了套。王妃本是爽朗大气的人,儿子死后又面对庶子争权夺利,干脆彻底放手不管,而恒王姬妾不少,耽于享乐甚至还蓄养奶奴,虽然眼光不错,投靠皇帝又早,给自己挣下地位,但却挑不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早年间他对自己的嫡子栽培多年,为免庶子惹出麻烦,并不如何需要庶子们上进,但嫡子死后,庶子里又挑不出一个可以继任的人,也是一桩心事。即便如此,若是局势不是如今这个样子,挑出一个庶子承嗣本也并无不可,但皇帝却不想被人打乱布局,恒王那几个已经成家的庶子又个个扶不上墙,没有一个聪明的人物,时不时出昏招,连带恒王府的家风也坏了,算是没有指望了。

    若仅仅只是帮不上忙,其实尸位素餐也并无不可,几个宗室国家还是养得起的。但若是搅进麻烦里皇帝就不愿容忍了。恒王试图教出一个来,却不得不承认儿子不肖,皇帝也不愿松口,等他过世之后,恒王府也就只剩下了几个降等袭爵被封为郡公。

    其实这也不差了,凡爵九等:一曰王,食邑万户,正一品;二曰嗣王、郡王,食邑五千户,从一品;三曰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四曰开国郡公,食邑二千户,正二品。皇兄弟、皇子,皆封国为亲王;皇太子子,为郡王;亲王之子,承嫡者为嗣王,诸子为郡公,以恩进者封郡王;袭郡王、嗣王者,封国公。他们奉养王妃,抚育子女也是轻轻松松,不过是不能与恒王在世时相比而已。

    虽然待遇并不算差,但人都不愿意往低处走,瑞香知道现在恒王府是一团乱,又因为封了几个郡公而分崩离析,连奉养王妃的人选都还没定下来,孙辈在如此纷争中想来也会觉得动荡不安。

    何况这一家大人除了王妃,也没有几个清醒明白的人。

    瑞香决定明日就招恒王妃入宫。

    嘉华读书的事说定了,瑞香又想起今天皇帝见到二公主二皇子的事,忍不住轻声道:“今天你也见到他们了,看着倒也健康活泼。”

    两个孩子长得好是一件好事,但瑞香想说的却不是这些,他只是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皇帝倒是被勾起回忆,一面仰面躺着抚摸趴在身上的瑞香后背,一面回忆过去:“这倒是叫我想起当年……父皇在的时候。”

    瑞香又有些好奇:“父皇……他对你好吗?是会更严厉,还是会更宽纵?”

    他对成宣皇后的事知道不少,却不太敢问当年父子相处的情景,无论有没有情分,他做出那种事,皇帝是绝不可能顾念当时的感情了,瑞香也怕为问了让皇帝想起成宣皇后来,因此总是回避,这还是第一次提起。

    皇帝笑了,捏了捏瑞香脸上的软rou:“他是很重体统威仪的人,不像你想的那样亲近孩子的。不管是我还是其他兄弟们,他喜欢重赏重罚,地位分明。当年我是他的嫡子,他十分重视,虽然如此,却也不会和我亲近。”

    说完,他明白过来瑞香心里在想什么,忍不住又摸摸他的脸:“我只是不愿与他一样,更何况,母后如何对我你也是知道的,我从她身上学到了太多。当年她不曾令我失望,我自然也不愿意令我的孩子失望。如今他们都还小,尚且要在母亲身边,等过几年搬出来了,他们都比照熙华,是一样的待遇。”

    瑞香听了,觉得皇帝的内心还是很柔软的,过了好一阵,忽然霍然坐起:“嘉华也要别宫另居?!”

    他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事!嘉华就要入宫学了,他是不是就要搬出去住了?

    从前,瑞香也是知道宫里有这个规矩的,他也赞同这样更好,但等到这一天真的临近了,瑞香却忽然慌张了。

    太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