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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黄金蕊娇憨揽欠债,负心汉薄幸想屁吃

    王君虽是与帝后都碰上了,但却不好跟他们一起回去,只得在外多迁延一阵,这才进殿。

    今日本也没有什么要事,因此皇帝与近臣清谈作乐,又不耐烦歌舞伎乐,这才找了个联句的玩法。座中除了万符等近臣,也有恰在此时入殿凑上热闹的。皇帝难得有此等雅兴,也无人会不愿意趋奉。

    奈何万符说了句生僻的诗,众人都没听过,皇帝作为裁决,虽然知道,也只好叫他们翻了书作证。王君走后,皇帝也随之起身,殿中便松快起来,饮酒吃果子点心,说说闲话。

    俄而皇帝忽然回来,甚至还牵着一人,衣裙飘逸轻软,环佩之声隐隐,听声音就知道是内宫之人,因此众人也不敢抬头,一时间倒是肃静起来。再想到皇后近日都在后殿与皇帝一同居住,带来这人是谁也就不必说了。

    于是内侍迅速在皇帝案后陈设席位,瑞香坐下,一时间殿内彼此都觉得有些拘束。

    瑞香在皇帝这里,其实总是难免见到外臣。本朝风化不算严苛,碰见了就碰见了,彼此倒也不觉得怎么。皇帝今日只是饮酒清谈,联诗作乐,瑞香在场,其实也并无不可。

    但帝后入殿时亲昵十分,又坐在一处,只见皇帝如何温存体贴,细细低语,又亲手把宫酿换了新做的甜浆,殿下众人心中就难免越发觉得拘束。只因这份温柔陌生,简直太不像是他们印象中的皇帝,反倒让他们更加谨慎畏缩,不敢说话。

    更何况,皇后容色慑人,多看一眼他们都怕是罪过,又都是些年轻男子,不看帝后亲密,不看皇后美貌,还能看什么?根本无法自在。

    万符乃是皇后兄长,本该此时说句闲话,缓和气氛,然而眼睁睁看着帝后进来后就携手坐下,皇帝又将面前一盘樱桃放在皇后面前,再将本就寡淡清甜的宫酿换了甜浆,一时间只觉得昏头转向,脑子里嗡嗡的,全是皇后省亲之后第二日母亲的嘀咕:“怎么在宫里越来越傻了,昨日好不容易回来,竟然还缠着陛下半日不出来……”

    万符举杯遮住脸,假装饮酒,一语不发。

    片刻后终于王君回来,殿中人人似看到救星一般,拿住他打趣:“这么久,你是去哪里了?难不成被什么绊住了?”

    纷纷杂杂,不一而足。

    王君脸色难看,却不敢不应承,胡乱地应付着,将书翻开,交给殿上众人翻阅检索。

    长生殿里宫人众多,这些人因是御前伺候,风度出身都很不俗,有些年纪稍大,又时常见到青年俊彦往来,也有动了凡心,成就露水姻缘的,也有两情相悦,退下来出宫,归于情郎家中的,因此,对于王郎这等豪族大家出身,和他们有所勾连也是很风雅的。

    皇帝也是知道的,不过他向来对此很宽容,只要不真的做出什么不雅的事,也乐见其成,曾经成就过一些鸳鸯。

    只是今日实在不是打趣的良机,因为绊住他的是皇后,而皇帝也知道这一点。

    王郎脸色隐隐发青,只盼着皇后有法不让皇帝介怀今日之事,被人玩笑说要罚酒,他也只好一口气喝了,不敢多说什么,怕引人注目,令皇帝不悦。

    他不知道上座的瑞香口中含着一个樱桃吃了半天,面上端庄微笑,听万符解释方才之事,甚至还拿过那本诗集翻看,心里其实阵阵恐惧后怕。

    倒不是怕皇帝不明真相,当自己和前未婚夫有什么苟且,而是觉得当时也太巧,偏偏被撞上,怕皇帝不悦。有时候道理是没有错,但人心不会顺着道理长,即使知道没什么,也未必心中不会留下疙瘩。

    到了这一天,瑞香有自信,皇帝不会因为早就知道的事而改变对自己的情意,但两人最近实在是好得昏天暗地,让他丝毫不想被任何事打断。哪怕是皇帝说自己不在意,只是想要静一静,瑞香都觉得自己承受不来。

    可皇帝那样态度寻常地拉着他的手带他来前殿,他又觉得惶恐后怕中带了些委屈,不明白为什么当场不说清楚,偏要让自己担忧。

    当着众人的面,瑞香深知自己不能失态,看了那本书表面已然彻底没了异状,含笑将书递给皇帝,声音清亮,开口道:“阿兄幼时就偏爱这些生僻的,臣妾自认读书不算少了,一时间也想不起这些,可见阿兄虽是信手拈来,但想一句别的也不难,又何必专门拿出这一句,不是故意难为人么?”

    皇帝看过这本诗集,也记得那句诗,自然不必再看,随手交给内侍收起,只是含笑看向瑞香。

    万符见瑞香轻松接上话题,也便抛出题目:“既然皇后说了想一句别的不难,何不提点臣一二?”

    所谓联句,即是一种文字游戏,一人起头,依次接下去,每个人都要接的上前一句,又自己说出后一句,不落窠臼,新颖脱俗才算好的。万符乃是万家幼子,只有瑞香比他排辈更小,因此一向看似风度翩翩,在这些游戏上却格外喜欢新奇偏僻,用了个典故无人知晓,又说得头头是道,殿上众人虽是凑趣,但也有得失之心,更兼都是富贵出身,也不肯轻易认输,较了真要查证,才到了这一步。

    万符那一句用词少见,因此瑞香说想一句别的不难,众人也难免唏嘘。

    皇后在宫中,素有令名,但那是指挥得宜,沉稳宽和之类的名声,早先传得沸沸扬扬,也是皇帝平叛之时他坐镇行宫,纹丝不乱,体恤下臣等等,又或者清理内宫,雷霆手段,菩萨心肠,此时指点诗文,信手拈来,倒是令人意外。

    众人又见万符言语相逼,显然是知道皇后素养的,不怕他下不来台,于是便都期待起来。座中唯独王郎神色数变,隐隐失神。

    瑞香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繁杂思绪压下来,对兄长微笑:“阿兄爱做新僻句,又喜好偏门,却不知前人遗篇无数,想要翻出新意却难。然而,即便窠臼之内,又是一片沧海,阿兄岂不闻……”

    说着,随意举出两个例子,化作诗句替了万符那两句,倒也严丝合缝,更兼中正平和,十分符合身份,万符自然也甘拜下风,自己斟酒以谢。瑞香喝的是甜浆,但这是皇帝安排,也无人说什么。

    一时间,联句就此顺了下去,看似与瑞香来之前无异,但众人都知道皇帝带了他来此,就没有多少心思在这风雅之事上,没多久结句誊抄,也便结束。皇帝将其中翘楚赏赐一番,他们也就陆续退去。

    瑞香绷紧神经摆出的皇后端庄这才慢慢塌下来,变作疲惫与胆怯,只盯着眼前桌案上的一颗草莓看,嗫嚅几次,不知道如何开口,要怎么提及之前的事。

    皇帝倒是闲散,随意倚坐在他身边,见他只顾着盯那只草莓,便伸手拿起,送到瑞香嘴边。瑞香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也只好张嘴咬了一口,恰好咬掉整个最红艳的尖尖,正想第二口吃掉整个草莓,皇帝却随手将剩下的扔进自己嘴里了。

    瑞香一惊,彻底清醒过来,眨了眨眼,抬头看他:“你抢我的草莓。”

    皇帝勾唇微笑:“你不是不吃了吗?”

    这未免有点不讲道理,瑞香其实也不是真的在乎草莓,但人沉溺情爱难免娇憨稚气,就是要固执一些对旁人绝不会当回事的东西。但今日瑞香略有些心虚,也不好太不讲道理,扭过头自己拿起一枚草莓,一口先吃掉屁股。

    这事说来很幼稚,但似乎如此,瑞香心里那点不安的余波才慢慢淡去,但他没料到,捏在手里的草莓尖尖也没能保住。皇帝见他吃掉了屁股,直接拿起他的手,从他指尖吞掉了红艳艳的草莓尖尖。

    瑞香呆愣当场,眼睁睁看着自己萦绕草莓香味的手指尖还被舔了一口,皇帝的表情又说不出来的邪魅狷狂意味:“嗯,我是坏人嘛,不止抢你的草莓,还会抢旁人的妻子。”

    瑞香指尖一颤,眼圈忽然一红:“你都听见了。”

    他就是怕感情波折,一瞬间甚至都不想面对,但是到了这一步,他也难免察觉皇帝的态度和自己预料到的不太一样,不得不继续听下去了。

    皇帝知道他怕什么。早先两人第一次说起瑞香曾经定亲的事,他就很怕,那次这事只是一言带过,这一次却是被他亲眼撞见两人一起说话,且看起来都一副心虚的样子。瑞香心虚是容不得他心里对自己有丝毫疑虑介怀,他心性澄澈纯明,容不下两人中夹杂一丝丝杂质。

    而那姓王的心虚,就是心里不老实,怕被人看出来了。

    皇帝心中狞笑,已经有一百八十种办法让这姓王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不愿对瑞香说出来,只是柔声道:“你们又没说什么,我听见了,你不怕了吧?”

    瑞香知道他看出自己的心了,不由更加委屈,低头哽咽:“那,那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怀疑我吗?”

    一句话被他说得七零八落,但意思却是很明白的。瑞香和那人是自幼相识,通家之好,年少定亲,门当户对,怎么看都很完满。有些事虽然无根可究,但禁不住心生鬼蜮。就比如说,如果今日皇帝听见的不是不咸不淡两句寒暄,而是王郎想起过去,二人说点亲戚之事,问问熟识之人,日后倘若有人说瑞香当年爱慕过对方,又或者说他心中其实还是有那个人,他自己都无法辩驳。

    心是无法证伪的,只有坚信,才能不存疑虑。

    即使什么都没听见,要起疑心又需要什么?

    皇帝知道他害怕,因为这世上闺誉清名最容易损毁,并不是真有过什么,闻言只是托起瑞香的下巴,直视着他淡淡道:“早在定下要娶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当时有婚约。若说的话,我才是后来的,不过姻缘天定,我更胜天一筹,最终还是得以与你相守。”

    这话说得很霸气,但听在瑞香耳中却格外甜蜜。

    皇帝漫不经心笑了笑,又说:“何况,我这辈子什么不是抢来的?帝位,天下,你。都抢来了,你猜我还会不会心虚,会不会觉得这本不该是我的?天下,美人,江山,千里朔漠,塞外草原,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本就该有德者居之嘛。难不成今时今日,还会有人想兄长复活,与我争夺天下,还是你想回到过去,嫁给那人?”

    瑞香急忙摇头,表白心意:“怎么可能?你比他们好多了!”

    他不仅是说皇帝作为夫君,更是作为皇帝,都无可指摘,前任更没什么好的。

    皇帝掐了掐他滑嫩的下巴:“所以,我有强力,势不可挡,怎么会时时刻刻怕位置不稳?在你心里我是何等地位,我会不知道么?休说他只是个没出息靠祖荫的废物,你心里不可能有他,即便是有,又怎么可能留到今天?我怎会看不起我自己?”

    瑞香被说得居然脸红,十分心动,也十分心安。

    却见皇帝忽然话头一转:“不过,你却是不信我,你说,我该如何让你信我呢?”

    瑞香愕然,觉得自己跟不上了。

    皇帝若有所思,片刻后,将饶有兴致的目光投向瑞香。瑞香下意识伸手捂脸,试图逃避,却被他拉开手:“我原想等到八月你生辰,昭告天下从此之后贺你万岁,亦称陛下。此事你定然是要坚辞不受,反复推脱,所以本想不对你说,当日宣告就好,谁知……”

    瑞香果然张嘴就要反对,却被他捏住了嘴唇动不得了,就见皇帝道:“这样吧,你答应了不许辞,我就答应你不会因为你不信我而难过了。”

    “……”

    他看起来难过了吗?他真的难过了吗?

    瑞香很想问出声,但却怕砸下来更多,只好先点头答应。

    谁料,这也没完,皇帝认真想了好一阵,仍然捏着他的嘴唇:“我依稀记得你答应过给我做衣服,也没有结果,至今只得了一条腰带,这怎么成呢?你还答应过校印我以前的诗文,这还是你自己求着我给你看了,你自己揽上身的,至今还是没有结果,你还答应过专门替我调香,要四季一套,雨雪阴晴又各有一种,至今香方写出几张了?也还是没有音信,唉,你若是男子,我该多委屈?每日盼着你守诺,却什么也没有,偏偏不忍心催你,只是日复一日地等着,可谓是又痴心,又可怜……”

    说着,终于松了手。

    瑞香被他细数欠债累累,不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懒了,但他在这些事上本就没有多少约束,情动之时又免不得胡言乱语,什么都肯答应,平日又有太多琐事,就成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且皇帝追债并不如何迫切,频繁,瑞香有时想起,做一做罢了,哪曾想会被他算总账?一时间心虚气短,只好答应:“别说了!我做,我做嘛!给孩子的衣服都不做了,就给你做,好不好?你再说,我可哭给你看了。”

    他说得出要哭这种话,其实倒是没有眼泪的,只是见皇帝似乎还要收债,立刻摸起一颗草莓就往他嘴里塞,权当贿赂。

    皇帝吃了,把他抱过来,在脸颊上亲了亲,似乎终于满意了。

    瑞香只觉事情变化奇怪,自己怎么都没有料准,但这样子也还好啦,再说下去难道被逼着答应更多条款么?于是倒也彻底不提。

    皇帝和他分食了一盘草莓樱桃,又拿自己杯子给他喂了几口酒味并不浓厚的宫酿,忽然道:“对了,那人已经成婚了。”

    “啊?”瑞香呆呆的。

    皇帝轻柔地揉按着他的肩膀,含着诡异的微笑:“不过呢,他负心薄幸,最近似乎有心强逼夫人和离。过段日子,大概就要闹出来了。他喜欢在外眠花宿柳,越是低贱他越是流连,长日在平康坊等地寻访佳丽,不肯回家,养了无数外宅,生了不知多少子女,对夫人却刻薄无情,还觉得她不贤惠,因此酒后与同僚狂言,说迟早休妻。不过他的夫人出身不凡,轻易休弃却是不能,多半还是和离吧。”

    瑞香:“啊?”

    看不出来,他居然是这样的人,没嫁给他,可真是万幸。而皇帝居然这也知道,说是不介意也并不像,只能说是,他看不上王郎,总憋着要收拾一番。

    片刻后,瑞香咂摸出皇帝把这话告诉自己,大概是这个意思:这姓王的可不是好人,你以后想起他,也只能想到他是这么一个人了。

    败坏前未婚夫在自己心中那点印象,还真像是皇帝做得出来的事。

    瑞香才喝了一杯宫酿,近来他的酒量也有所变化,并不觉得立刻要醉,但也有点飘飘然,在丈夫怀里闭上眼,哼哼道:“嗯嗯,他又关我什么事?”

    这回答发自本心,皇帝也很满意,揉了揉他的肩膀,将他抱起径直回了后殿。

    行宫中一派平静祥和,并没兴起任何波澜,王郎回自家别院的路上,却是思绪万千。

    当时定亲时,万家还不是如今这番景象,先帝皇考朝,万家也是屡遭打压,日子并不好过的。自然,家格不堕,后辈姻缘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瑞香早有名声,因此定下他王郎是很满意的。

    更何况二人总是见过的,长成后瑞香容貌过人,以男子好色之心来说,也是足以为妻。

    可惜后来变生肘腋,万家使了手段退婚,却不肯自己提起,偏偏遭到利益要挟,王家不得已以王郎名义退婚,甚至还让他受了杖刑——两家订婚之后,退婚那一方是要被责的。

    当时他深恨事情居然会如此,也不明白万家是何心思,后来更是见瑞香深居简出,再没有议亲,疑虑不小。

    直到当年改封齐王的今上续娶,对万家求亲,不多久京中生变,今上登基,瑞香更是一举成为继后,这等变故接连发生,王家这才明白原来当日万家退婚,是为了今日。

    世上又有何人抢得过皇帝呢?

    其实,时日久了,王郎也并不觉得多么可惜。因为退婚之事年久,在外看来也与皇后如今姻缘无关,因此他也还算安然。只是偶尔与妻子不和,冷冰冰地度日,他也会后悔。若是当时坚决不肯退婚,娶了如今已是皇后的瑞香,不知道又会如何?总比眼下要好吧?

    这等念头,只能自己想一想,他并不是什么胆大包天之人,何况有妻有子,又有了无数纷乱繁花入眼,即使此次强逼妻子离婚事成,他也不过是能够自由些寻花问柳罢了。

    他没想到会再度见到瑞香,没想到会体验到深切悔意,痛断肝肠。

    他记忆中的瑞香没有这么美,也并没有这样夺目,如同天上之人,光彩令人不由赞叹失神。世上庸脂俗粉,哪能比得过他?

    王郎深悔又深痛,瞬间明白皇帝这样冷酷无情,英明睿智的人,何以偏偏对皇后这般娇宠珍重。

    当年若是……

    半年后,王郎出任地方,一年后因过失遭贬,彻底离了洛阳与长安,更见不到人间最繁盛处,天下中心牡丹里的黄金与珍珠的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