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两个时辰。

    姜瑶走了多久,陆子凌便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只是想,这人等了他两次,他也该还他一次才对。又或者,这人一直都关心他,他也该关心这人一点。

    寒风呼啸,那人站在风里,衣袖飞舞,衬得身形愈发单薄,细看还瑟瑟发着抖。凡人之身,的确太弱小了些。

    他叹了口气,道:“先回去吧。”他转身便走,姜瑶自他身后跟上来,乖得像个鹌鹑。

    院内无风,自然也更暖和些,可余光一瞥,这人神色依旧别扭着。陆子凌慢下步子等姜瑶跟近,熟料姜瑶也一并慢下步子,仍旧同他隔着两人远的间距。

    ——难道我在你眼里便这么可怕吗?

    他本想这么问,却又觉得这话太“软”,出口时便成了:“你怕我?”

    月白袖子猛地一抖,他侧目看过去,正巧与姜瑶的视线对在一处,后者登时低下脑袋,极为小心谨慎地道:“不敢。”

    陆子凌瞧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想问姜瑶:你与旁人、乃至陆子寒都能亲近,为何偏偏只避着我?

    话一出口却又变了:“你去外门做什么?”

    其实他心里清楚,无非又和陆子寒有关。阿七走前也是这般,处处避着他,好像有什么事儿瞒着他似的。他皱了皱眉,心中烦躁。不等姜瑶回答,又问:“陆子寒又要你做什么?”

    却见姜瑶笑得有些勉强,内疚中似乎又带着几分担忧,缓声道:“是胡蝶找我,说是阿七病了,我才央求她带我去看看。贸然出门未曾同少主通报,请您责罚。”

    阿七病了?他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就要折身出门,又想到什么,硬是忍住了。

    “既是事出有因,责罚便不必了。胡蝶会照看她。”他最后这句说得极轻,不知是在和姜瑶解释,还是在安慰自己。

    又走了一段路,他才想到什么:“自……那次之后,已经过去七日。”

    姜瑶脸色微有变化,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

    他便道:“你若怕了,今晚在我房中睡便是。”

    于是便见那人眉眼一弯,向他笑了笑:“说起这个,大少爷今早才给的这本……”

    陆子凌未曾料到他会说这些,脸上登时一热,没等他说下去,咳了咳嗓子,道:“天色尚早,我先回房,你不必随我。”

    他才快走了两步,自身后又传来那人的嘀咕:“这又不是只能晚上做。”

    ……

    本以为这人还在生气,还想着要不要哄两句来着。现在看来,果然是因为还放不开么——姜瑶看着陆子凌几乎要跑起来的背影在心里如是总结。

    明明菊花也好节cao也好都是他先碎的,眼下这么一看,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子凌才是被上的那个,而他就是那个上完还要再约的渣男。

    不过仔细想想,陆子凌还只是个十六岁的未成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等等,他自己这幅壳子也才十六岁啊!虽然心理上已经是条饱经沧桑的咸鱼……咳咳。

    姜瑶捂着隐隐受到谴责的良心,莫名有点心虚。

    不不不,现在可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他略定了定神,转而思考起更重要的事来。

    首先是整理情报。

    本来他是想从胡蝶哪儿打探一下关于陆子寒的事儿,毕竟这人几乎每年都会去凡界,以下山除魔为切入点也显得自然,结果莫名其妙被胡蝶说了一大堆修真界历史。

    那么久远的事儿怎么想都和他扯不上关系,最多是感慨一下神仙打架。唯一称得上有用的便是关于绝情与纵情两派的纷争,算是补充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背景历史。不过对他来说没什么大用,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凡人。而且依照修真界对凡界的态度来说,日后他出了凌霄,也不会再和这些人扯上什么关系。

    其次是关于他自己。

    事前便猜测过自己是因为体质不同于常人才会被人盯上,现在看来他猜得果然不错。

    比较直观的便是同胡蝶在暗牢时,自己稍一靠近,那名中了蛊的弟子便清醒过来。比较隐晦的,便是半月前同陆子凌喝酒那晚他说过的话。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貌似靠近他的人都会比较容易冷静或者清醒?而且这并非是他穿越后才有的,而是原主自带的buff。

    如果猜测属实,那许多地方都能解释得通了。

    比如原主为什么已经中了蛊,却还能向陆子凌求救、比如其实陆子凌一早便知道原主体质特殊,所以才会答应帮助原主,再比如事前陆子寒也说过,已经成为傀儡的郑凡,大概也是因为接近他才恢复几分神智。

    初穿越时他还怀疑郑凡是不是有个结巴的毛病,说话总是停顿一会儿才接着说。现在想来,若是当时能看见,恐怕早就从他的表情上发现不对。

    最后是关于自己脑子里的电风扇……额不,是蛊。

    若推测无误,应当是每七日发作一次。掰着指头算一算,距离上一次生不如死已经过去整整七日。这几天他生活的很是滋润,若不是被他人,几乎忘了自己脑子里还有这么个定时炸弹。

    或许是因为他和陆子凌走得近的缘故,按理说发作应当是昨日,但昨日……咳咳,昨日他和陆子凌双修得筋疲力尽,一梦睡到天亮,自然而然地忘了这件事,而这蛊居然也真的没搞事。

    莫非双修还有这种好处?

    ……

    有没有好处姜瑶不知道,但和美人同床共枕的机会可不多,更何况这还是陆子凌自己提出来的。

    彼时天色昏暗,陆子凌只穿一身薄衫坐在床边,青丝披散在两肩,朱唇皓齿眼睫轻垂。姜瑶十分乖巧地站在他身前,面带笑意,手里还拿着个小蓝本。

    “不知少主是先睡觉呢?还是先看书呢?或者……”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笑着道:“或者先双修呢?”

    陆子凌:“……”

    姜瑶没敢继续皮下去,一本正经地道:“昨晚那次不作数,这本册子是今早大少爷送来的,我事先已经温习过一些,也吃过辟谷丸。”

    简而言之,一切准备就绪。

    他见陆子凌仍没有反应,便主动道:“您若不喜欢昨晚那种,其实也有别的姿势,例如这一页……”

    简而言之,可选套餐很多。

    陆子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恍若未闻。长久的沉默后,才突然开口道:“那个问题,你还未曾回答过。”

    姜瑶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姜瑶才想着如那晚一样糊弄过去,又听见这人说:“你不会骗我。”

    可若这句话本就是骗你的呢?

    烛光摇曳,那双漆黑眸子只望向他刹那,便又错开,眉毛轻轻皱着,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了几分。那模样与其说是不悦,不如说是不安。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没狠下心。

    “我不会骗你。”他认真地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不过我也想知道,少主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

    这自然是假话。

    姜瑶甚至不必去看他的表情,仅从这话中的语气便能听得出来。

    “我知道的。”陆子凌垂着脑袋,闷声说:“你接近我对我好,同我双修,都是陆子寒让你做的。等你办完了事,就会像他们一样离开。”

    姜瑶一愣:“他们?”

    陆子凌目光闪烁,眉头皱得愈深。

    姜瑶却忽然想到,任老曾经说过,这院子里本来是有过很多人的。

    “你若想走便走,我不会拦着。”分明是一贯冷漠的语气,却无端让他听出几分可怜。

    “我会陪着您的。”姜瑶轻声说。

    陆子凌猛地抬起头看向他,漆黑的眸子亮着,同那夜一样坠了星星进入似的,难得露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神情,转瞬即逝,又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他把这人的拳头一根一根地掰开握在手里,五指细长,掌心尚带着几分软rou,柔软且温暖。

    “我会陪着您的。”

    他俯身轻轻抱住这人,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即使他剩下的时间已经很少。